“这就是他们本人。”优西比乌斯指着那两个人形的雕塑说道,“这逃不过你的眼睛吧,阿里斯提波,毕竟人体和其他各种质料都不相同。”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亚里士多德惊讶道,“我只知道埃及有一种可以将死人制作成干尸的技艺,但那实际上是掏空死者的全部内脏……”
“这种小事会难得倒杰出的自然学家吗?”阿里斯提波答道,“你的变形术可以改变身边的物体,就不能改变自己的身体吗?”
“所以,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亚里士多德疑惑地问道,“如果人的身体成为了石头,他还能活着吗?如果他死了,又怎么能继续施展这种技艺呢?”
“那就要看你如何定义‘活着’了。”优西比乌斯说道,“如果你认为活着就是像我们一样自由地呼吸、运动和饮食,那他们当然不是活人,但如果认为活着就是拥有一个可以运转的灵魂,那他们至少还没有完全死去。”
“这就是你说的……恩培多克勒最后的作品?”阿里斯提波突然插话,“他根本没有留下被文字记录的作品,那是因为我们可以直接读到他的灵魂?”
“你可以试试。”优西比乌斯点点头,“事先声明,我尝试过一次,但没有继续下去,所以我不知道他记忆中具体的内容。”
“这又是为什么呢?”阿里斯提波问道,“难道你认为这样做有什么危险?”
“我不清楚,而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优西比乌斯两手一摊,“我对于灵魂的认识十分浅薄,根本没有能力认识这两位大师的灵魂。灵魂是我们每一个人最隐秘的东西,就像一个上了锁的房间,而我根本没有进入的钥匙。”
“糟了,那我也没有。”阿里斯提波发出一声苦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们就能做到?我们可不是对灵魂有深入研究的数学家!”
“你们做不到,但学园一定有人可以做到。”优西比乌斯不容置疑地说道,“我把这个信息分享给你们,正是为了让柏拉图和他的学园成为这个秘密的所有者,你们现在虽然并不能马上证实,但这并不妨碍你用技艺观察一下这是否是两位哲学家本人。”
“你说的不错。”阿里斯提波屏气凝神地注视了一会儿那两座雕像,点了点头,“好了,所以我们一无所获,只能回去了?”
“这就是我唯一能给你们的消息。而我要的是信任和合作,希望你们能够给予帮助。”优西比乌斯诚恳地说道,当他低下头时,似乎变得更加苍老了。
“我相信你没有说谎。”阿里斯提波摇了摇头,“虽然这些信息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实质用处,但据我对柏拉图的了解,他会直接答应你。”
“所以我们就要回叙拉古了吗?”亚里士多德有些茫然地看着两位长者,他感觉到事情不应该就此结束。
“当一个难题无法解决时,聪明的办法是绕开它。”阿里斯提波意味深长地看了亚里士多德一眼,接着转向优西比乌斯,“接下来不要离开我们的视线,这是让我们对你保持信任的唯一办法。”
“我可以从这里到叙拉古一直和你们在一起。”优西比乌斯伸出双手拉住了两个人,口中说道,“一半的路程等于一倍的路程。”
……
“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遗漏吗?”在他们即将走进柏拉图下榻的庄园的时候,亚里士多德悄悄问阿里斯提波,“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来提醒你吧,你说,拿走那件东西的到底是谁?又是谁最早发现那座密室的?”阿里斯提波的脸上恢复了神秘的笑意,“一个提示对灵魂最为有研究的当属哪些人呢?”
“数学家……但不是一般的数学家。”亚里士多德脱口而出,“俄耳甫斯教?”
“那群疯子可是掌握了不少秘密。”阿里斯提波哼了一声,“而一个秘密背后往往藏着另一个秘密。”
“那我们怎么向老师回复呢?”亚里士多德面露难色,“我觉得这次任务完全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哈哈!我们什么都不需要说,只需要听。”阿里斯提波悄悄地指了指优西比乌斯,“他才是要被询问的关键人物呢!”
……
“我相信你。”这是柏拉图听完优西比乌斯讲述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这让对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这位学园的主人就转换了话题,“我们听狄翁说,僭主要求我们尽快开始打通新航线的工作。而这是你曾经承诺过的事情。”
“我知道。”优西比乌斯点点头,“您可以把这当作对我们的一个考验。”
“亲爱的朋友,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柏拉图声音洪亮地笑了,“当然,我们必须保证随行人员的安全。”
“随行人员?”亚里士多德敏锐地发觉了重点,“有哪些人要参加这次航行呢?”
“狄翁是主将,他当然会选择需要的人手。”柏拉图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笑起来,“除了爱利亚的各位,我们这边也会派人随行。”
“哦,诸神在上!我老人家可没有精力再出去跑一趟了!”阿里斯提波说着便倒在了榻上,“你最好还是找别人吧!”
“斯彪西波主动提出随行的请求,这让你满意吗?”柏拉图不动声色地说道,“不过,这次的船队总共会有十二艘船,他一个人可是照看不过来的。”
“那你呢?”阿里斯提波撇撇嘴,“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呢?我想只要有你在,不管是照管十二条船还是二十条,都不是什么问题。”
“我有其他事务缠身。”柏拉图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下达了指令,“色诺克拉底和亚里士多德,你们两个作为斯彪西波的副手,一起前往埃及。”
“是,老师。”色诺克拉底依旧没有一句废话,他点点头就走出了房间。亚里士多德还在愣神,就被阿里斯提波推了一把。
“你还在想什么,小子?”阿里斯提波催促道,“还不赶紧去准备一下航行需要的东西!”
“这么快吗?”亚里士多德脱口而出,“我们……要准备什么?”
“狄翁会做好安排的。”柏拉图缓缓地摇了摇手,“为了以防万一,我请阿其得谟带着他的船与你们同行。”
“那可是条好船!”优西比乌斯闻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有了它,我们也不会害怕什么海盗了!”
“我们本来就不怕海盗。”阿里斯提波仍然不忘促狭地讥讽他,“瞻前顾后的恐怕只有你们。”
“哈哈!我想你们一定很累了!”此地的主人,艾斯齐纳这时走进房中,“让我们先开始进餐吧!”
“你除了吃饭还知道什么呢?”阿里斯提波坐了起来,“说真的,你怎么不出去溜达一趟?”他一边说着,一边耸动着鼻子,“今天的主菜是什么?烤鸡?那我可得自己吃掉一只!”
“你这个家伙,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善于长途跋涉,坐船也一样!”艾斯齐纳瞪了他一眼说道,“没有烤鸡,只有鹌鹑!”他看到阿里斯提波欲言又止,连忙补上了一句,“如果你愿意闭嘴,我倒不介意把家里的两只松鸡给你烤上!”
“快点吧,松鸡需要小火慢烤。”阿里斯提波再次倚着墙壁斜躺下去,“快去啊!小心它们飞到别人家去!”
在两位老人的吵闹中,亚里士多德缓缓地退出了房间。他看到色诺克拉底在院子里并没有走远,好像是在等待自己。他连忙走上前去,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去斯彪西波那里商议吧,狄翁恰好也在那里。”色诺克拉底迈步走向一个房间,“你这次出行有什么收获?”
“好像有一点,又好像没有?”亚里士多德如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如果非要说收获的话,大概是对灵魂和身体的关系加深了那么一点儿认识?”
“嗯,这很不错。”色诺克拉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推开了斯彪西波的房门。亚里士多德看向屋内,却见狄翁正在中央的座位上,两脚叉开着放松谈笑,斯彪西波正面色和煦地对他说着些什么。他一见到门外的二人,立刻变换了严肃的神情,起身说道“老师让你们来,是为了去埃及的事情?”
“是的。”色诺克拉底回答了一声,便靠在另一侧的床榻上坐下了,亚里士多德只好跟着坐在一边。狄翁这时面色红润,像是喝了不少酒,他朗声说道“这是老师的善意,感谢他!但关于这趟航行,我倒并不担心!”
“我们已经明确航行的方向了吗?”亚里士多德小心地问道,“我对海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别担心,我对埃及沿岸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狄翁说道,“我已经选拔了大希腊最好的水手,让他们一路探索,一定会顺利到达目的地!”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具体来说,是埃及的那座城市?”亚里士多德好奇地问道。
“看来你对埃及真的不熟悉啊,我们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瑙克拉提斯(naucratis)!最早的希腊人港口!”狄翁哈哈大笑,“那是希腊人与埃及人交易的最大贸易港,前往的埃及的希腊商船都会在那里停泊,我们也不例外。”
“原来如此。”亚里士多德点点头,“瑙克拉提斯,作为一个港口,这个名字很适合啊。它的意思是舰队将军。”
“不错!”狄翁赞许道,“我们希腊人总是希望将力量(crate)播散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瑙克拉提斯这个名字是再好不过了!可惜我们在埃及只有这一个驻地,除此之外的埃及本土始终是波斯人的势力范围。”
“现在那里还有很多波斯人吗?”亚里士多德担心道,“他们对希腊人是否仍然怀有敌意?”
“现在统治尼罗河谷地的是第三十王朝。”狄翁看起来对埃及的历史很有研究,他侃侃而谈,“自从波斯人被驱赶出埃及,本土人重新登上法老之位以来,无论是埃及人、波斯人还是希腊人,都必须遵守孟菲斯大祭司的指示。”
“现在的法老是内科塔内布(nectanebo)之子塔科斯(teos),他继承了他父亲的遗志,不仅将波斯人赶出了埃及,还趁势北上,主动向腓尼基人的土地出击。”狄翁兴奋地说道,“这样我们就拥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就会成为我们的天然盟友。”
“但愿如此。”一直没有说话的斯彪西波突然插话道,“我想你应该注意一下这位法老的行动,在我看来,他的征服与其说是勇猛,倒不如说是鲁莽。”
“你过于谨慎了,斯彪西波。”狄翁摇了摇头,说道,“打仗和研究知识可不一样。战斗需要激情,需要刺激士兵们的荣誉心,过于理性和冷静,只会让你的士兵对你不够信任!”
“伊巴密浓达就是一个冷静的将军。”斯彪西波冷冷地举出了反例,“我想,没有人不承认他是一位名将。”
“没错,我承认他是一位名将。但他也死了,就在我的眼前。”狄翁面色阴郁了下来,“我很遗憾,但这或许就是哲学家涉足战争时不可逃避的命运。”
“小心,你自己也曾是一名爱智者。”斯彪西波不悦地说道,“还有,你喝得太多了。”
“啊,亲爱的朋友,我难道不知道保持清醒的头脑是多么重要吗?”狄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双臂高举,大声说道,“可是我需要用烈酒压抑住心中仇恨的怒火,就像我需要用荣誉洗刷自己蒙受的耻辱!你明白吗?斯彪西波?”
“你知道的,狄翁。”斯彪西波轻轻叹了一口气,“正因为这样,你才需要时刻让努斯统治自己。”
“不,亲爱的朋友,我需要胜利!”狄翁继续喊道,“我要打通航线,给城邦的百姓们带来粮食!我需要让叙拉古的人民看到谁才是他们的拯救者,谁才有资格统治这座城邦!”
“胜利不是靠嘶吼就能获得的。”斯彪西波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你需要依靠判断。”
“我已经做出了判断。”狄翁的脸上呈现出迷乱的狂热,“我得到了一个征兆,在这场斗争中,我必然会成为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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