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心知秦皇对他起了戒心,这种戒心不是一时半会间就产生的,也不是他一日两日功夫就能够打破的,他心知肚明,因而也主动选择了退让。
他本就是那种温良恭俭性子的人,与秦皇作对或者说反对秦皇是他从来未曾想过的念头,当然了,顶撞还是有的,有时候为了某些政策或者说命令,扶苏还是会辩驳一番的,只是这种政见上的不合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真要让扶苏做出那种违背秦皇命令,公然叫板秦皇或者暗地里做出一些损害秦皇利益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扶苏也做不到,他也不是傻子,也不会去做。
这段时间扶苏一直保持低调,甘愿沉寂,也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开秦皇的视线,避免引来更大的忌惮,不想让秦皇为难。
可是扶苏又不想什么都不做,他的本心还是希望为民服务的,他想多为整个大秦帝国的百姓做些事,谋福祉,其中没有秦人和六国遗民这一类的区别,扶苏的心里装的是整个天下的子民,整个大秦帝国的百姓。
一视同仁就是扶苏的选择,他一直追求的就是秦人和六国子民之间的和平共处,这是他的目标,也是他的理想,天下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就是他心里面认为的最大的成功。
其实不止其他人,就连扶苏自己也是将自身视为将来大秦帝国的继承人来看待的,他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他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为人处世处处体现出温和谦逊的风格,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深得人心,这不是自傲或者其他什么,因为目前确实是没有什么竞争者出现。
秦皇十几个儿子里面,成年的也有不少,可是无一人有他这般才华,更没有一个公子像他这样得到秦皇的看重和培养,大多是庸碌无为之辈,自然不足为虑,也不足为惧。
不过这倒不是说扶苏有夺位之心,亦或者是功利心太重什么的,主要是他身为大秦帝国的长公子,一些事情躲不过去,也责无旁贷,从他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了不会平凡。
而他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逃避推脱之人,接掌庞大帝国,执政天下,让所有百姓安居乐业,幸福安康,这就是他的志向,也是他的理想,更是他的责任。
所以他一直是以这样的目标为出发点,不遗余力的奔走促进,化解大秦与六国之间的矛盾,消弭潜在的暴乱危机,这些年来他付出了太多太多,目的无外乎是希望大秦愈发强盛下去,一日甚过一日,永不倒塌。
可是这样强盛的大秦,如今却让他愈发担忧起来了,在扶苏的心里面有着自己的认知和看法,在他看来,现在的整个大秦帝国就像一架奔驰的马车,正在一条宽广的道路上策马飞奔,秦皇就是那个最重要的驾驭者,而他扶苏,就是一个坐在马车里面的随同者,一边在马车里面享受,一边看着驾驭者驾驭马车,学习驾驭的能力和技巧,掌握驾驭的办法。
而那些大臣官员,都是马车上的一员,共同推动着马车的前进,协助着驾驭者负责让马车跑的更快,跑得更稳。
至于那些平民百姓,在扶苏的心里面看得最重,他将其视之为马车的组成部分,车窗,车帘,车顶,车身,车轱辘等等,他们那些人才是组成这架飞驰马车的基石,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了这架马车,也就谈不上驾驭者了,更不会有他这个随同上路的观赏者。
本来这架马车性能非常好,速度很快,跑的很稳,各方面都没有任何问题,在这条宽阔的道路上注定一往无前,永不停歇,一直跑下去,跑到尽头。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架马车奔驰的过程中,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马车出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漏洞,有些地方破窗了,有些地方进风了,车顶破了一个洞,车轱辘也有一些损坏等等,各种各样的毛病渐渐浮现,影响着整架马车的奔驰。
而马车上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慢慢分成了两种类别,一种人以小见大,从这些小毛病当中看出了潜在的危机,认为必须予以重视,应该立即提醒驾驭者,放慢车速,让整架马车速度放缓,开始慢慢调整恢复过来。
另一种人认为马车上出现的问题都只是一些小毛病,无足轻重,并不会影响到整架马车的运转,不应该提醒驾驭者,放慢车速就是对他们自身的一种伤害,所以并没有当一回事,不予理睬。
两种人想法大相径庭,差异极大,在马车内部吵得不可开交,可前一种人却由于种种原因,人数极少,占比不大,寥寥可数,在马车里面不占优势,没有什么话语权。
后一种人却人数极多,占比颇高,在马车里面占据主导地位,优势极大,他们不仅宣扬自己的理念,而且还阻止前一种人的提醒示警,蛮横霸道,不让任何人给驾驭者以提醒。
而扶苏作为马车内的一员,也是属于前一种人的类别,本来依照他的地位是能够突破后一种人的封锁包围,直接给予驾驭者以提醒的。
可偏偏驾驭者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不说,脑子也开始糊涂起来,将扶苏看做是要抢自己驾驭者位置的人,因此不待见他,不仅不搭理,更是懒得回头多看一眼,因而也就听不见他的呐喊与呼唤。
这种情况下,马车里面的以扶苏为首的前一种人,也都是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驾驭者能够有所感应,及时发现不对劲,主动放缓速度,或者回头看一眼马车里面,这样一来,或许还能有挽救的机会。
可偏偏最关键的是那个驾驭者由于一心驾驭这架飞驰的马车,无暇他顾,眼里只看到路的尽头,一路往前,丝毫没有停留,也没有时间回头看看马车的情况,对后面马车上越来越糟糕的状况完全不了解,这就有些危险了。
而且随着马车向前飞驰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车上的漏洞就越来越多,想要修复的难度也就越来越大,这种情况下,如果驾驭者还是没能发现的话,那这架奔驰的马车都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迎来车毁人亡的下场。
到那个时候无外乎两种结局,一种是驾驭者自己带着整架马车走向毁灭。
另一种是驾驭者年纪大了,有些跟不上这架飞驰的马车的速度,愈发的力不从心,或许哪一天就死在了飞驰的马车上,而到那时,接替他成为新的驾驭者的人则是大厦将倾,再也挽回不了马车上的弊病,只能眼睁睁跟着马车一起走向毁灭,追随前任驾驭者而去。
车毁人亡的结局不是扶苏想要看到的,他也不希望大秦将来会有那样的一天,所以他要尽全力阻止,不能够让大秦这架奔驰的马车出现问题,导致事故的发生。
可是由于秦皇如今对他的忌惮与戒心,扶苏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多做,他不能够亲自上阵,违背秦皇心里的意愿,公然唱反调,那是挑衅,那是背叛,不可取。
这不是扶苏怕死的问题,如果真是影响深远,后果严重的事情,那么扶苏绝对不会顾惜自己的生命,一定会站出来顶撞秦皇,辩驳一番,请求秦皇收回成命,即使触怒秦皇,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目前并没有,扶苏还只是发现了一些小问题,还不会影响马车的运转,这点问题不值得他站出来与秦皇对抗,他要留着有用之身,继续发光发热,将之用在最合适,最应该的地方。
他不能够站出来,那就需要找另外一个人代替他站出来,为民争利,为民请命,而无疑,他相中了姬离,不,可以说,是他和蒙恬一起相中了姬离。
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今天扶苏宴请姬离的这一幕,也才会出现扶苏撞见胡亥,姬离撞见易小川的场景。
此时此刻,场上陷入了沉寂,五个人都愣在了那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想法,一时间倒忘了其它,光顾着想事了。
许久,一声轻“咳”打破了场上的氛围,是姬离,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首先开口打破了几人之间的沉默。
“好巧啊,见过胡亥公子,丞相,还有赵大人,近来可好?今日有缘在此相见,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姬离微笑着拱了拱手,算是跟几人打过招呼了,虽然对胡亥没怎么瞧得上眼,可对方毕竟是公子,而且扶苏可也是在自己旁边,姬离这时候自然不会流露出什么不屑不满的神情,还是给胡亥行了一礼,面子上倒也过得去。
姬离的笑声惊醒了胡亥等人,见到姬离给他们行礼打招呼,胡亥只是点了点头,不甚在意,目光却是看向了扶苏,尽管心里极其不待见,可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打招呼道。
“大哥,这么巧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你?是老师带我出来的,父皇让我跟着老师好好学习,长长见识,于是我们就出宫一趟,在这城内转了一圈,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
没想到我大秦竟然已经如此繁华了,外面的街道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商品应有尽有,我眼睛都看花了,一些小东西还挺新奇的,我在宫里面都见不到,有些东西看上去感觉比宫里的都要好似的,我挑都挑不过来,大哥,你转过这咸阳城吗?”
胡亥一上来就巴拉巴拉的说道,还没等扶苏发问,就将一切责任推到了易小川的头上,谎称是易小川带他出来的,然后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话,最后又故意转移话题问起了扶苏。
胡亥的那点小心思扶苏洞若观火,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也没当回事,虽然胡亥性子与他相差甚远,可扶苏其实心里面也没怎么在意过,一直都是将胡亥当成弟弟来看待,包容他,原谅他,平日里也是对他多有督促,少有苛责,温和得很。
在扶苏的心目中,并没有因为胡亥也是秦皇的公子,有资格继承秦皇的位置,威胁到他的地位就对胡亥态度不佳,冷言冷语什么的,他对这些不以为意,不管胡亥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他都不会说什么,这是他的宽容,也是他的自信。
所以在这个时候扶苏自然不会说胡亥的不是,没有去管胡亥,而是看向了易小川,目光冷冽。
对于易小川,扶苏就没有那么好脸色了,他本就对于阉人没有好感,跟易小川的这个身份赵高也是屡有矛盾冲突,更何况这次易小川还将胡亥偷偷带出宫来,这可是违背礼制的做法,要是让秦皇知道了,少不了一番责罚。
易小川如今是胡亥的老师这一点,扶苏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在扶苏看来,胡亥顽劣归顽劣,可到底有个分寸,轻易不会出宫,这一次出来,肯定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一定是易小川的唆使和诱导,实在可恶,这可是利用胡亥的身份来为自己谋划好处,扶苏的心里对于易小川更不待见,眼神中闪烁着一阵冷光。
冷声开口道,“赵高,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谁允许你带公子出来的?啊?要是公子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唆使公子私自出宫,四处乱逛,你该当何罪啊?啊?”
扶苏语气冷冽的看着易小川说道,眼神中罕见的出现了一抹寒光,照理来说,以他的性子为人,是决计不会出现如此逼迫别人的举动,这有违他的理念。
可是易小川不一样,易小川是他心目当中的小人,奸佞之臣,是蒙蔽秦皇视听的乱臣贼子,是比拟嫪毐那样的祸国殃民的大宦官,是一个十足的谄言媚上之辈。
扶苏恨不能立刻诛杀之,因此说话毫不客气,有意借题发挥,好好治一下易小川的罪,惩罚一下易小川,就算不能要了他的命,也要好好治治他,敲打一番,让他警醒警醒,收敛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