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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爬起来后, 发现房间里的布局跟宿舍不一样,才慢慢回想起来昨晚的事。他被雨困在了校园,是霍先生好心带他出来的, 然后他淋雨发烧了,霍先生带他回了自己的家,给他弄吃的, 帮他洗衣服,他就在霍先生家住下了。
霍先生真是个好人啊……俞禹忍不住想道。
他听到外头有动静, 想着应该是霍先生醒了, 就急急忙忙地走出去,跟站在冰箱前拿东西的霍钺打招呼道:“霍先生早!”
霍钺见他醒了, 还挺精神的样子, 就关心地问道:“烧退了吗?”
俞禹点点头:“已经退烧了,谢谢霍先生。”
霍钺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吐司和一瓶牛奶对他说:“一会我要去上早课, 来不及给你煮早餐了, 吃牛奶面包可以吗?”
俞禹不敢挑剔, 忙应道:“都可以的,谢谢霍先生。”
见他还是跟昨晚一样一口一个“霍先生”,霍钺就好笑地摇了摇头, 把面包和牛奶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等早餐的时间里, 霍钺给俞禹拿了套新的洗漱用品,又看着阳台上的衣服对他说:“你先去洗漱吧, 洗个澡也可以,昨晚发烧应该出了汗, 衣服应该干了。”
俞禹见霍先生还跟昨晚一样事无巨细地关心他,心头热得不行,一边道谢, 一边抱着洗漱用品和衣服进了浴室。
洗完澡后,两人简单地吃了吐司和牛奶就出门了。俞禹今天要去别的地方上其他课,就不能跟霍钺一起去学校了。
分别的时候俞禹十分不舍,看着霍钺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喊住霍钺,期待地说道:“霍先生,谢谢您昨晚的照顾,我可以、可以跟您交个朋友吗?”
霍钺见他有用那双黝黑明亮的狗狗眼看着自己,完全不忍心拒绝,想了想点头应道:“当然可以。”
于是他就看到俞禹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更加闪亮了,傻笑着说道:“太好了,我终于在美国有了第一个朋友!谢谢您愿意和我做朋友,霍先生,我们下次见!”
说着,他对霍钺挥了挥手,然后就转身去赶公交了。
霍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跑越远,然后消失在林肯中心的车水马龙中。
他忍不住喊道:“俞禹!”
但是俞禹已经走远了,连身影都消失了,更别说听到他的喊声。
“俞禹!”霍钺猛地睁开眼,被从纱帘穿透过来的阳光刺到了眼睛,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
他反应过来刚才只是他做的一场梦,他坐在二楼的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梦到了二十年前他刚遇到俞禹时的事情。
梦里的俞禹还是那么年轻,可爱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霍钺暗自伤神地用手撑住额头,好一会儿才从刚才的梦境里抽身。
每年到了俞禹失事那几天,霍钺就会不停地梦到俞禹,特别是他去太平洋上走了一圈回来后,俞禹就会接连出现在他的梦里,仿佛在提醒他曾经的无能为力。
霍钺每次梦到俞禹后都会更加自责,自责自己当年没有接到俞禹的电话,没有阻止俞禹来纽约,没有在俞禹出事的第一时间赶去救援,没有找到俞禹的遗体,这么多年因为自欺欺人,一次都没有祭拜过俞禹。
也许这是俞禹在埋怨他呢,埋怨他这么绝情,这么多年都不去看看他。霍钺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坦诚地面对俞禹已经不在人世了的事实。
“你会怨我吗,小禹。”霍钺对着虚空喃喃问道,但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多余,苦涩一笑后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出神。
街道对面那排法国梧桐不知道种了多少年,反正霍钺搬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现在又过了二十几年,已经是棵老树了。
看到这棵法国梧桐,霍钺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些陈年往事。
那是俞禹说要和他做朋友后的事情了。
俞禹病好离开之后,虽然说好了要和他做朋友,但是接下来几天都没见他来找过自己,不管是在校园还是在家附近,霍钺都没再见过他。霍钺不禁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自己一个人遇到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回去后又生病了,是不是遇到了坏人,是不是被人打受伤了,或者发生了比这些更坏的事。
他从没想过俞禹说跟他做朋友只是一时兴起,回去后就把他这个人忘了,他相信俞禹对他是真心的,所以偶尔走在校园里还会格外关注周围的人和事,看看会不会遇到俞禹。
但是都没有,俞禹这个人就像一阵风,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但是却在霍钺心里那潭静水掀起过一阵阵涟漪,打破了霍钺原本平静的生活。
在此之前,霍钺是个毫不关心外界的人,也没有什么朋友。极少有人会像俞禹那样,用真诚的、感激的态度,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做朋友,更多想和他做朋友的人,都是算计着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霍钺才会这么在意俞禹这个朋友。
就在他以为俞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时,某天下午他放学回家,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家对面那棵法国梧桐下,因为站得太无聊了,两只脚不停地比划着什么动作。
霍钺刚走近,那个身影就感觉到他了一样,转过来,见到他后,就高兴地对他挥了挥手,嗨了一声,然后哒哒哒地跑上前来。
这个人正是几天不见的俞禹,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夹克,里面却穿了宽松的运动装,看起来比上次精神了不少,应该是病好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俩是朋友了,所以俞禹这次就没上次那么拘束了,上来就跟他打招呼道:“好久不见,霍先生,我最近太忙啦!”
霍钺本身不是关心别人做了什么的人,但是听到俞禹说他太忙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最近在忙什么?”
俞禹就苦着脸说:“我在跟黑人老师学hip-hop,还有其他老师的舞蹈课和声乐课,这几天都没时间出来。好不容易我今天通过了老师的一轮考核,才给我放半天的假。我想起我上次答应您请您喝汽水的,怕您觉得我言而无信,所以就马上来找您啦!”
霍钺看到他耳朵被纽约冬季盛行的西北风吹得红通通的,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为什么不去学校等,为什么这么冷的天还要跑一趟。
是因为很重视自己这个朋友吗?
见他迟迟不作答,俞禹脸上的笑就僵了僵,脚也缩了回去,呐呐地问道:“您今天是不是有别的事情要做啊,那、那我可以先回去,以后有空了再来请您喝汽水。”
见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很珍视自己这个朋友一样,这对霍钺来说是一种稀有的体验。为了不让他失望,霍钺取消了自己傍晚的练琴计划,笑着对他说:“没有别的事,你不是说要请我喝汽水吗,走吧。”
俞禹听了这话,马上又恢复了笑容,跟上去说道:“那我们走吧,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饮品店,里面的汽水很好喝。”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去到那家饮品店后,俞禹像是第一次来的样子,甚至不知道门是往外开还是往内开,还是霍钺帮他开的门,去柜台点汽水的时候,俞禹也表现得对这里的汽水不太熟悉的样子,用不流利的英语磕磕碰碰地跟店员交流。
但是霍钺没有点破他的谎言,俞禹既然要请客,那他就找个位置坐下,假装没看到俞禹尴尬的样子,他这样体贴,让紧张不已的俞禹松了一大口气。
问到要什么口味的时候,俞禹才回头问霍钺:“霍先生,您喜欢什么口味的汽水呀?”
霍钺就应道:“柠檬味的吧。”
于是俞禹就跟店员要了一杯柠檬味的一杯橘子味的汽水。
冬天饮品店的生意并不好,店里只有他们俩个人,不过这并不影响俞禹的好心情。可能是因为霍钺接受了他的邀请和他来喝汽水,他们俩现在已经是能够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他就惬意地一边哧溜地吸着橘子味的汽水,一边晃着脚巴拉巴拉地跟霍钺说他这几天的事情。
他跟霍钺埋怨他的课程有多紧密多辛苦,唱歌唱得嗓子都哑了,跳舞跳得腿都在抽筋,每天多晚才回到家里。霍钺就静静地听着他说,等他说完了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俞禹的眼睛都是亮的,带着无尽的憧憬回答道:“因为我想成为很厉害的大明星,让大家都会唱我的歌,看到我跳的舞,然后赚很多钱,让院里的弟弟妹妹都过上好生活!”
霍钺才知道他一个人跑来美国是接受出道前的训练,看到他这么努力实现梦想的样子,霍钺心里一动,举起汽水对他说:“祝你成功。”
后来俞禹顺利出道了,也像他说的那样一炮走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闪耀了,天妒英才,所以才……
霍钺不忍心想下去,他一口喝完杯子里剩的冷咖啡,苦涩的味道顺着食管流到胃里,然后拉上了窗帘不再去想那些物是人非。
虞母手里端着盘片好的鸡肉,见小儿子嗷嗷待哺的样子,就笑着将鸡肉拨到锅里去,安抚小儿子说:“好了好了,妈妈放进去了,要等一会儿才能吃哦,宝宝饿了可以先吃一块皮蛋。”
虞子语眼巴巴地望着在汤里翻滚的鸡肉,一副馋得要流出口水的样子,坐在他旁边的虞烽看不下去了,从面前夹了块皮蛋塞进他的嘴里,虞子语只好一边嚼皮蛋一边等鸡肉。
家人看到他这么热衷吃火锅,都被他带动了胃口,不停地往锅里放肉类蔬菜烫来吃。
虞子语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都不用亲自动手烫菜,他就负责吃,爸爸妈妈会把烫好的菜捞到他碗里来,哥哥姐姐也不会和他抢好吃的,他的碗永远都是满满的菜,吃得完全停不下来。
但是餐厅毕竟不是专门打火锅的地方,没有抽气机,火锅煮出来的水蒸气无处可去,弄得餐厅雾雾的,但是吃上头的一家人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过后再仔细收拾。
虞子语捧着碗吃着菜,视线被水雾模糊了,有点看不真切周围的事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二十年前,和霍钺一起吃火锅的时候。
那是霍钺帮了他,他刚鼓起勇气和霍钺交朋友不久后的事情了。他非常珍惜霍钺这个朋友,因为霍钺是他在美国唯一会能用流利中文和他交流的人,在霍钺这里,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国内,又变回了那个可以一天到晚巴拉巴拉的话唠。
在霍钺身边让他感到很亲切很惬意,以至于他一有空就不辞路远地跑去学校找霍钺,等霍钺下课,然后带着霍钺去街口喝一杯汽水,沿着街道走几圈说一些自己的近况,然后在天黑之前告别霍钺,乘坐公交车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他认识霍钺没多久,春节就要到了,美国不兴过春节,甚至连假都不放,除夕那天俞禹甚至还要去别的地方上半天舞蹈课,下午的时候教他的老师才想起来他是中国人,大方地给他放了一天半的假。
俞禹过年是不能回国的,一来他的课程很紧没有假期,二来公司也不是做慈善的,还给他承包来回机票,所以虞子语只能独自一人在美国度过春节。
这还是俞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在外地过年,虽然他是个孤儿,但以前过年过节的时候,好歹还有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一起,大家虽然都没有家人,但是凑在一起包饺子吃年夜饭守岁也很热闹。而今年只有他一个人,不禁让他感到落寞。
想到这一点,回去的路上他都没什么精神,一边走着一边用脚踩着地上的落叶,想着今晚该怎么过才不会那么难过。
他突然想到霍钺,也许霍钺也没放假呢,他要不要去找霍钺看看?
想到霍钺让他激动了一下,他几乎是马上就往最近的公交站跑,但是跑到一半他就想到,也许霍钺已经回家陪家人过年了呢,霍钺又不像他孤身一人在美国,是跟外公一家生活在美国的。
这个突然而来的认知让他慢慢停下来奔往公交站的步伐,刚才奔跑时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飘舞的头发也因此失落地贴回头皮上,整个人像蔫了一样,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就在他决定要不要干脆直接回家时,裤袋里的bp机哔哔哔地响了起来,应该是有人找他,但是不知道是谁。在美国,会联系他的只有老师们,但是老师已经给他放了假,应该不会这个时候来找他才是。
那会是谁?俞禹从裤袋里拿出bp机,只见上面显示着一串他最熟悉不过的号码,来电人名字是Herbie。
看到这个号码和名字,俞禹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是霍钺找他!可是霍钺这会儿找他有什么事呢,霍钺今天不应该去外公家陪家人一起欢度除夕和春节吗?
虽然不知道霍钺为什么找他,但他还是飞快地跑去最近的电话亭,给霍钺打了电话。
“嘟——”电话打通了,俞禹紧张得手紧紧握着电话,生怕自己不小心就错过了霍钺的声音,还一边在心里数着电话响了几声。
他还没数到三,就听电话那头传来霍钺低沉有力的声音:“喂,是小禹吗?”
听到这个称呼,饶是从小就练就厚脸皮的俞禹,都抑制不住脸红耳热,只能小声地呐呐道:“是、是我,霍钺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霍钺哥这个称呼是他们熟悉了一些之后,霍钺让俞禹叫的,他觉得俞禹一口一个霍先生显得有些生疏了,但是俞禹又坚持认为直接喊他的名字不礼貌,所以就折中让俞禹喊他哥,两人的关系也因为称呼的改变而改进了些。
确定是他后,霍钺的语气就变轻松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带着笑意,对他说:“今天是除夕,你要不要来我家和我一起跨年?”
“咦?”听到霍钺这话,俞禹不可置信地在电话前瞪大了眼睛,他刚才还在想霍钺要陪外公过年,他不能去打搅霍钺,只能自己孤零零地跨年了,没想到霍钺居然主动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年,这教他如何不惊讶。
他几乎是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不用跟家人一起过年吗?”
霍钺大概是见他反应太大,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就轻轻地笑了一声,对他说:“我外公和我母亲回国找我父亲过年了,我因为要上课没跟他们一起回去,只能自己留在纽约过年了。刚好我想到你也自己在纽约,就打电话问问你要不要一起过年。”
听到这个消息,俞禹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连声应道:“好呀好呀,那我现在过去找你吗?”
霍钺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笑得更明显了,说:“还是我过去接你吧,你搭公交车过来不方便。你现在在哪里,我一会就开车过去,我们顺便去超市买些菜和年货。”
俞禹听得心动不已,连忙转头去看周围的地标,跟霍钺说了个地点。
霍钺那头传来车锁的声音,估计是准备开车了,接收到他的地址后,说了声一会见,就挂了电话。
俞禹从电话亭出来,迎面吹来一阵寒冷的北风,但是他已经没心思去抱怨天气太冷了,他的心因为霍钺给他打的电话而火热起来,即使再冷他也感觉不到了。
他站在路边明显的地方,时不时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下拉一拉,让自己的脸完整地露出来,免得一会霍钺来了找不到他。
不一会儿,就有一辆黑色的奥迪慢慢地往他这边靠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车窗放下,霍钺从车里探出头来,让他上车。
俞禹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是被冻僵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麻利地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里开着暖气,很快他就暖和了起来。霍钺启动了车子,见他的脸被风吹得有些红,就关心地问道:“外面是不是太冷了,你应该找个避风的地方等我的。”
俞禹摇头道:“也不是很冷,我怕我走远了你来了找不到我。”
霍钺知道他体贴懂事,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将车转了个弯往最近的超市开去。
俞禹还是第一次搭霍钺的车,他之前都不知道霍钺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汽车,甚至还有驾照。虽然这款奥迪并不是什么豪车,但在俞禹看来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哪个男孩心中没有一个汽车梦呢,只是他没有那个条件罢了。
想到霍钺自己住在一座小洋楼里,还有自己的汽车,又在最好的私立大学里学着烧钱的专业,想来他一定出生在一个很富裕的家庭里,俞禹不禁更加羡慕他了。
霍钺开车的间隙里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就扭头问他:“怎么了吗?”
俞禹注意到他的视线,才猛地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别开脸假装研究车前的仪器,问道:“这是你的车呀,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开车呢,不过你已经拿到驾照了吗?”
如果他没记错,霍钺只比他大一岁多,一月份的时候才过了十七岁生日,能考驾照开车了吗?
霍钺笑道:“纽约十六岁就能考驾照,不过开车限制比较多,需要大人陪同,一年后才能独自开车,我去年十六岁的时候就考了驾照,现在刚好满一年。这辆车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妈妈送我的礼物,外公本来想送我一辆跑车,但妈妈说我现在还在读书,不能开那么高调的车,就只选了一辆普通的轿车给我当代步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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