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堂内,沐河清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对外面一声声惨叫充耳不闻,端着桌上精致的茶盏小口啜饮。
一双瑰丽的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京兵卫这一环……终于接上了。
京兵自来散漫,极好掌控,其中不正经的下流士兵太多,经常打着京兵的招牌媚上欺下。像这种不入流的京兵,她自然清楚沐婉在挨打的同时会发生什么。沐婉身为大家闺秀,又对陆修尧芳心暗许,还有什么比在光天化日下被下流男子轮番折辱更让其痛苦?
最好精神再混乱些,更有利于她为下一盘棋布局。
沐河清嘴角笑容微深,希望这四十京兵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正厅外的惨叫声渐渐减弱,最终停了下来。朱红绫咬牙听至一半竟承受不住晕过去了。四个丫鬟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轻易将朱红绫带下去。
沐河清放下茶盏,站起身紧了紧披风,不紧不慢地对地上那四个丫鬟说道“好歹也在沐府待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四个丫鬟赶紧应着,忙搀起朱红绫带下去了。
她转头看向三个丫鬟。这几人正在窃窃私语——
清霜一脸诧异“什么?陈嬷嬷骗了小姐?”
清云一脸凝重“刚刚小姐是这么说的……我看婉小姐脸色都白了,应该不假。”
清莲一脸愤懑“亏小姐还花了一下午给她准备行李!陈嬷嬷怎么如此…如此过分!”
沐河清“……”
她轻咳一声,道“走了,回去。”
三个丫鬟纷纷暂停,清云傻兮兮地对她笑了笑,然后紧跟在沐河清身后。
少女微微抬起下巴,迈着端庄沉稳的步子缓缓走出了荣华堂。
早晨来时,天色尚还淡漠,阴霾一片,不见阳光。此时此刻,连绵的乌云中,太阳探了出来,微微几缕阳光偏洒在刚出正厅的少女身上。
少女雪白的肌肤透出惊人的光彩,并不刺眼的明亮映在她眼中,流光溢彩。
皎洁如月,清丽无双。
她神色淡淡,站在荣华堂的台阶之上,微微敛起眸子看着一片狼藉的外院,却仿佛只是看到了不入眼的尘埃一般,沉静自若,波澜不惊。
她眼中甚至略带讥讽。
荣华堂的外院很宽敞,圆拱门后是一个极宽阔的小广场,小广场铺上青地砖,两旁架了一方秋千和许多石桌凳,广场外则栽种了四季不同的乔木与花草。草木花草此时皆已枯萎,在风中瑟瑟凋零。
一如眼下躺在院中央的沐婉。
四十京兵位列两边,沐婉晕倒在中间的空地上,气若游丝。
她原本洁白的衣裙此刻沾满了鲜血,腰际以下血肉模糊,地上也零星喷溅上斑驳的血迹。
门外的一众仆役早已被这般残暴的场面惊呆了。
沐河清走来。
他们看见的沐河清沉静自若,闲情慢步走过满园狼藉。
“我的天!这……这是……这是清小姐吗?”
“平常清小姐都趾高气扬的,怎么今日还带着点仙气儿变成个仙女儿了?”
“那躺在地上的不会是婉小姐吧?竟挨了打了?”
“据说是因为婉小姐做错事了!还记得前几日清小姐患了癔症吗?好像正是婉小姐干的!”
“看清小姐这副模样,又不生气又不吵架又不哭不闹,估计是真的寒心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几乎都认为错在沐婉,沐河清反倒成了伤心的受害者。
一个白净的小厮隐没在人群中,听了听风声,又急匆匆地赶去了北院西边。
沐河清走至门口,一众仆役作鸟兽散去。有些心肠软的老嬷嬷和小丫鬟还上前安慰,沐河清也都一一打发回应了。
“清霜,那些士兵记得每人赏二两银子,不用太心疼钱。”沐河清又嘱咐了一番。
少女窈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荣华堂。
……
荣华堂西侧正是二房的居所玉华堂。
玉华堂旁侧的雅湘阁则是阮湘三人的住处。
阮湘将沐乔打发走了。沐乔临走前偷偷看了眼阮湘和沐楚儿,最后还是只能默默离开。
冷清的雅湘阁中,阮湘和沐楚儿坐在红木椅上,等待着,四周一片安静。
一个面目明净的小厮忽然推门而入。他一进门便向母女俩汇报了当时的状况。
听到最后,阮湘脸色煞白,忙挥着手让那小厮走了。沐楚儿还好,听到这里也没有像阮湘那样胆小,只是捧着热茶想事情。
阮湘叹了口气,心有余悸道“朱红绫与沐婉,一直骑在我们头上,没想到今天也有这个下场。高门大院,一定要如此互相逼迫。沐河清往日虽然嚣张跋扈了些,可…可也不至于如此待人……”
“娘亲,”沐楚儿忽然出声,早已没有了在荣华堂的胆怯“沐河清是郡主一事,南院为何一直隐瞒?”
“这……为娘也不知。”阮湘揉了揉跪久的膝盖,期期艾艾道“身份一事确实可疑,可也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
沐楚儿摇摇头“娘亲,这件事我们要谨慎点,搞不好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阮湘神色僵了僵,猜测道“会不会是……大老爷的意思?”
“可能吧,”沐楚儿蹙眉分析道“郡主令和提军令这么好用的东西,沐河清瞒了许多年,其中一定有原因。要么是长房的长辈也在瞒着她,要么是长明的皇室在防着她,所以她也不想轻易出手。”
“可是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府上这么多人,不会传不到外面,沐河清难道不怕…郡主的身份瞒不住吗?”阮湘犹疑不定。
“不会。”沐楚儿肯定地摇了摇头“朱红绫身为主母,沐婉受此大辱,她肯定不会让此事外传。沐河清的郡主身份,情况不明,朱红绫也不敢冒险。以朱红绫的手段,今日此事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沐楚儿神色微凝“沐河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根本不怕。”
…………
朱红绫被抬回玉华堂后,府上的下人照顾了许久,她才幽幽从榻上清醒。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胭脂粉末糊在脸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华贵。
她在锦塌上思考再三,最终有气无力地开口“香兰,你进来。”
一位皮肤暗黄,略显苍老的侍女进来向朱红绫行礼。
“说说,派人找到陈嬷嬷没?”朱红绫迫不及待地问道。
“回夫人,”香兰战战兢兢地应道“并无陈嬷嬷的踪迹。派人到府外陈嬷嬷的村庄竟发现……发现她的女儿女婿也不见了。屋中被人翻得极乱,只怕是……”
朱红绫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陈嬷嬷确实出卖了沐婉被沐河清赐死了。
她缓了缓劲儿。
只听她慢慢吩咐道“你去警告护国公府上下所有的人,今日荣华堂的事不许对外乱说半个字,对外只道婉小姐高烧重病或者干脆装糊涂。
“我若是在外边听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传闻,有关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立刻吩咐下去。”
………
北街,轻鸿楼三楼。
顾流云一如往常负手立于小窗边,俯瞰楼下人流如织。
褚澄正凑近观赏他的古琴,清澈的墨眸扫过琴身,流畅精致的线条,意蕴无穷的高山流水图,更奇绝的是触手温凉的琴弦,顾流云随便撩拨一声便如潺潺溪水,泠泠悦耳。
他偷瞄了一眼站在窗前的青衣男子,悄悄地伸出手正准备放上琴身——顾流云忽然转身,儒雅的笑中竟透着几分凉意“这琴若是被不懂琴趣之人所碰,只怕再难寻其奥义。楼主,只怕赔不起我。”
褚澄那只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握成拳放在嘴边,他作势轻咳一声道“我…我也没想碰它,只是这琴过于好看引我上手。谈钱多伤感情,我们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顾流云奇了“真稀奇,我与楼主什么时候谈过感情?”
褚澄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不就是把琴吗?我今后不再肖想还不成吗?”
顾流云微笑着点头“成。”
褚澄话锋一转,谈起了正事“话说,今日护国公府有消息吗?”
顾流云一提这事笑得更加微妙“有。沐小姐做事情极有效率。”
“今日早晨西街有线人来报,护国公府一个小丫鬟去京兆尹府借了四十京兵又往回赶,不到半个时辰四十人都眉开眼笑地回去了。声势浩大,像极了沐小姐做事的风格。”
褚澄惊讶地问道“四十京兵?护国公府我们的眼线,可有说法?”
“自然,”顾流云点头“想不到吧,我们还攀上了长明的长悦郡主。”
褚澄的第一反应就是“啥玩意儿?”
“护国公府本就位高权重,老皇帝还、还把沐河清封为郡主?四十京兵……还还还给了提军令?他疯了吧?!”
“楼主别如此惊慌,失了风度。”顾流云笑道,缓缓分析“老皇帝先赐沐家一个甜枣,给沐河清封个郡主又如何?这十四年,沐河清这个郡主有名无实,无人知晓,因为还未到起作用的时候。”
“所以老皇帝给了她郡主,又不让别人知道?那老皇帝什么意思?”褚澄一头雾水,实在猜不透熹元帝的用心。
“熹元帝大概是算到,”顾流云笑容微深“沐小姐成婚之时。”
“熹元帝封郡主不让人知晓,一是为防备其他世家心中不平;届时沐小姐成婚之际再宣布其郡主的身份,为其指定一门婚约,也是为其名正言顺嫁与帝王家。”
“此一来,沐家便成为百年来第一个与皇室联姻的家族,树大招风,为谢家与墨家所不容,只能牢牢地靠住陆氏。”
“帝王制衡之术,谋局长久。”
褚澄瞪大眼睛,如墨般的双眉都因为震惊竖了起来“这么一说,老皇帝早就想对沐家下手了?难怪这小丫头要先下手……这分明是后下手遭殃啊!”
顾流云撩拨了一下腰间的环佩,闻言摇摇头“莫说沐家,只怕其余两家还有颖京诸多贵族,熹元帝亦早有安排。”
褚澄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颔思考道“不过这小丫头把事情都揽去了,那我们如今要做些什么?”
“仅仅提走了四十京兵,百姓不至于太过关心,让颖京各方的人手进一步封锁这些士兵今日的去向,”顾流云慢条斯理道“至少,不能让煜王知道。”
“还至少?”褚澄直接用扇子敲头,夸张道“这位公子你是不是对“至少”一词有什么很深的误解?京兵卫本来就是煜王的人马,我要怎么瞒呀?瞒天过海吗?”
“又何苦硬瞒?”顾流云失声笑道“统共三千京兵卫,宫中的妃子、公主、郡主每年不知装腔作势提兵多少回,你觉得这点小人数值得煜王如此在意?”
“再说,”他眸中似有风云,笑着开口道“届时京兵卫垮台,煜王的疑心尽在夺嫡的皇子身上,怒火中烧,这点小事,他早就没功夫细查了。就让这件事变得微不足道,即可。”
“啧啧啧,我说你们这些谋士啊,”褚澄坐在地上,少年老成地感慨道“城府太深!绕进去拐十八个弯——都出不来!煜王折了人手不说,连盯错了人都不知道……真有点惨。”
窗边人一双墨玉般的眸中此时盛满笑意,宛如阳光下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他嘴角的笑容颇深,儒雅清俊的容颜瞬时有些与平日不同的生动色彩“煜王?”
“要比惨……怕是还不及景王殿下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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