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战火的摧残,浫龙镇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无法再继续为全军将士遮风挡雨了。不得已,拓跋雄只好下令,让大军暂移镇外扎营,他自己则在临时大帐中与麾下众人商议着日后的打算。而正当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正酣时,一名满头大汗的斥候突然风风火火的从帐外闯了进来。
“报!启……启禀明决公!昨日被打退的那些起义军又回来了!现正在营外!只不过,他们不是回来报仇的,而是……而是来向咱们投降的!!”
“什么?!”这个消息可着实让拓跋雄吃惊不小,眉头顿时大皱,“投降?谁要投降?是那公羊陌,还是苦驼王?”
“领头的正是那个叫苦驼王的大和尚!”斥候连忙回道,“但是我们并未看到公羊陌的身影。且其随从兵马不过数百,比之前预计下来的败军也要少上许多!请明决公示下,是该备战、还是该开门迎接?”
这一次,拓跋雄没有说话,而是沉思片刻,随即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斥候权且退下。之后,他才背着手、一边于帐中踱步,一边沉声向周围众人问道:“诸位,苦驼王突然请降,你们觉得……这其中真真假假,当各有几分呢?”
“明决公,还需提防有诈!”拓跋雄话音刚落,路一乾便紧跟着进言道,“如果是公羊陌与苦驼王并齐来投,那尚可信其三分;可如今只有一人,说不得会是诈降之计!一人入我军中以为内应,另一人则率军在外,随时准备里应外合!若果真如此,我等危矣!”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也仅仅只是有可能而已。万一对方是真心来投,那全凭属下一己愚见,反倒会误了大事。故,不如表面接纳归降,先缴了他们的械,再将他们分开关押,予以吃穿用度。最后单提苦驼王一人入帐。这样一来,既可以保全人心,又能防备苦驼王不轨之举。到那时,众目睽睽之下,他真降也好、假降也罢,总归是翻不出咱们的手掌心的!”
“妈的,路老爷言之有理啊!”
“是啊,此真乃万全之策也!主公,还望您老人家采纳啊!”
……
路一乾透彻独到的见解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见状,拓跋雄这才下定了决心,当即朗声下令道:“好吧!那就依路老爷的意思。孙贺儿、蒋大眼、完颜乞里!”
“末将在!”
“着尔等速速点兵出营,先缴了那些起义军的兵刃,然后再将他们分开关押。可暂予些吃食和衣物,毕竟嘛,如果他们真是来归顺的,咱们也不可寒了人家的心。至于那苦驼王,直接带来见我!不管他有什么借口,直接带来见我就行!”
“末将遵命!!”
三人出去如何调动兵马、收缴降卒略过不提。不多时,苦驼王就在孙、蒋二将的“严密护送”之下,大步入了正帐中来。偷偷瞥了眼那端坐于上首处、不怒自威的拓跋雄,苦驼王油腻的脸颊不禁抖了一抖,随即颇有些不情愿的跪在了地上,毕恭毕敬的呈上了一个血淋淋的袋子。
“败军之将苦驼王,拜见拓跋明决公!”
拓跋雄就这么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轻咳了一声,对着苦驼王做了个虚扶的手势:“苦驼王,请起。今朝来降,属实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啊。昨日沙场之上,观足下也是桀骜不驯之辈,怎么才吃了区区一场败仗,就火急火燎的来向敌人投降了呢?还有,你那袋中所装何物?怎么好大的一股血腥味儿啊?”
苦驼王没有正面回答拓跋雄的疑问,而是十分利索的将袋中之物给抖了出来。当那血淋淋的球状物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了好几圈、直到正面对准了帅案时,众人才惊讶地发现——那竟是公羊陌死不瞑目的无躯首级!
“……此为何意?”拓跋雄是见惯了血的,自然不会太过惊讶。但他还是有点搞不懂,为什么这昨天还算盟友的两个人,今日……就成了这般局面?短短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所为何意,公之心中理当明了!”说着,苦驼王再度拜伏在地,“昨夜,我与这公羊陌商议了许久,说既然败了,咱们就该心服口服,不如直接来投明决公。跟着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比追随他人强多了?!可这厮,却是横竖不同意!还大言不惭的说,眼下他只是一时之败,日后定会东山再起的!到那时,再来与公一决雌雄!”
“我劝他休要张狂,可那厮又拔刀威胁,说如果我敢来投奔于您,定不饶我!到最后,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趁其不备、砍了他这颗狗头!又带了对您早有仰慕之心的喽啰们,一齐弃暗投明!恳请明决公慈悲,就此接纳我等吧!”
“哦对了!为表真心,我还愿把龙州、盐州二地一并献上!您这儿刚刚经历大战,好像也住不了人了。不如先移步龙州,在那儿暂居一段时日!如何啊?”
龙州?盐州?!听到这四个字,拓跋雄不禁眼前一亮!如果说,公羊陌的死只能算是一道开胃小菜的话,那这两个就完全能称得上是饕餮盛宴了!要知道,这可是两块实打实的城池土地啊,它们的价值无法估量!尤其是对眼下急于谋求一块安身之所的拓跋雄来说,更是失不再来的绝佳良机!
相比之下,高城坚门,自然是要比这小小的浫龙镇强上千百倍的。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松坐收二州土地财庶,天底下再也没有这般划算的买卖了!
至于这是不是什么诡计,拓跋雄倒是完全不担心了。想那苦驼王都敢杀了自己的昔日盟友,就已经等同于把退路给封死了。而就这短短的一夜之间,似乎也没有其他势力能把苦驼王这张白纸染上他们的颜色。所以,归降一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但尽管心中喜出望外,拓跋雄的脸上可没有流露出丝毫动容来。在与路一乾交换了下眼神、并最终得到了这位智囊的默许后,他才缓缓起身,亲自下去将苦陀王扶了起来。随即一边拍着他的手,一边面目和善的笑道:
“呵呵,我颇知足下之诚意,先前所问,不过是以服众人之心罢了!从今往后,这儿便是大师的家了。那些随大师一起来的弟兄们,我当然也会一视同仁!大师尽管放心就是!”
“多谢明决……呃,不不不,多谢主公!”苦陀王闻言,连忙往上拜谢。随后,他便十分识趣的主动说道,“既如此,那属下不敢再叨扰主公,这就先行退下了。若有所遣,只需您一声令下,我自当为主公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嗯,去吧。”
待苦陀王离开后,一直缩在座椅里、闭目养神的霍幽这才轻轻吐了口气,歪着脑袋向拓跋雄问道:“明决,当真要把这人留下?”
“为什么不呢?”拓跋雄头也不回地反问道。
“小小流寇,留之何用?”霍幽慢条斯理的说道,“论兵,咱们麾下的将士们个个如狼似虎,比那些个暴民不知强了多少倍;论将,帐中诸位,谁都比那苦陀王忠诚有用。更何况啊,辽国那边的粮草马上就要断了,现在又添了这么多张嘴要养活。你收他……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人心,仅此二字罢了,”拓跋雄慢慢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扫视了一圈众人,“今日我若不收苦陀王,而是任其流离失所或杀人灭口,那么日后,那些六州败军哪个还敢归顺于我呢?诸位,自古以来,都是得人心者得天下。即使那苦驼王就是烂命一条,我也不能在这个关口上拒绝他的加入。所谓……呵,所谓千金买马骨嘛,买的,就是人心啊!”
“至于粮草问题,不急。待咱们将盐州、龙州之辎重全数汇聚到龙州以后,总会解决的。大家安心,既然跟了我拓跋雄,我又怎么可能让你们连饭都吃不饱呢?”
“原来,你的野心已经那么大啦,”霍幽无声的笑了笑,神色明显要比之前满意了许多,“那就行,算我多虑了!你继续调兵遣将吧。不过有一点,押送辎重的活儿可千万别交给我,我宁可在这儿闲到老死,也不想去做那种无聊的差事。”
也就是霍幽,敢用如此“消极”的态度去和拓跋雄说话,换了别人,早就该脑袋搬家了。而相应地,拓跋雄也早已习惯了前者的这份慵懒。虽然还算不上纵容,但也多多少少是默许了。随后,他便开始指挥起众人准备移师龙州。至于盐州那儿,拓跋雄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让仲天鹰、余虎、苦陀王三人共同前去,收集粮草辎重、运往龙州。
这个安排,可绝对不是拓跋雄有意轻视仲天鹰等宋朝降将,相反,派仲天鹰前去,正是代表了拓跋雄对盐州一带的重视程度。毕竟,那儿在经过了大规模的起义之后,实际情况如何谁也不清楚。苦驼王顶多算是个带路的,真正面临危险时绝对靠不住。而唯有让一个智勇兼备、能顾全大局的将才领军前往,才是最为妥善的选择。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拓跋雄也是希望能让仲天鹰更快的融入新的大家庭之中。前仇旧恨既然已经一笔勾销,那拓跋雄自然不会再用以前的烂账揪着仲天鹰不放。可他一人能够如此,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一样大度。特别是军中多为契丹人和女真人,平日里和宋朝降卒多有摩擦,着实让拓跋雄头疼不已。所以,只有让仲天鹰多立些功劳、露些真本事,才能有效地镇住那些骄兵悍将们,不让他们继续破坏军中的团结。
安排好了诸事之后,众人便鱼贯退下、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唯有阴骨师与阳莫承二人被拓跋雄给单独留了下来,对于那个几乎以一己之力掀起西北大乱、六州起义的神秘李唐势力,他还有许多的疑问。
但在此之前,拓跋雄却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情——为什么先前在讲解东煌宫来历的时候,阴阳二人没有顺带的把赤焱川的事情也一并告知与他?是不小心疏忽了,还是在……刻意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