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片漆黑，雪依然在下，仿佛天空是一个破了个大洞的鹅毛枕头，朝人间不断洒落着大的夸张的雪花。
外面冷的骇人，屋子里却温暖如春，旁边的桌上点着油灯，灯油似乎刚刚才加过，甚是明亮。地上摆着足足三个硕大的暖炉，上好的无烟细炭在里面静静的燃烧。
我这是睡了多久？
许乐清晰的记得自己晕过去的时候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但此时醒来，却是夜色正浓。
刚一动弹，虚弱感立刻潮水般涌来，伴随着全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许乐强撑起身子，从桌上拿起铜镜仔细打量，立刻倒抽一口凉气，包括脸上，全身的皮肤被一道道细细的红痕分割的支离破碎。
这使得他此时看上去就像一个哥窑出产的瓷器——全身都是均匀的开片。
不过幸好，他能看出这些伤痕正在快速的痊愈，此时已经比刚受伤那会儿强了不少，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如初。
口渴的厉害，嗓子火辣辣的疼，许乐也不想打扰别人休息，只好扶着墙一步步往门口蹭去，从靠近门边的长桌上拿起水壶灌了一通，这才感觉好了些儿。
刚推开门，便闻到院子里传来一股烧东西的焦糊味儿。
许乐慢腾腾走到正堂门口，便看到漆黑的小院里，莫文鸳蹲在东北角正烧着什么，风雪中女孩蹲伏的身子显得异常瘦削，橘红色的火光将她身前染得一片晕黄。
可怜，又可爱。
但许乐却知道，那其实是一个绝顶坚强的女孩，若论心智之坚毅，恐怕犹在鹿小狼姐妹之上。
“烧什么呢？”许乐走出门问道。
莫文鸳回过头来，眼眶微红，似乎哭过。
许乐看清了她身前燃烧的那堆东西，不禁大惊失色。
居然是一堆纸钱，被圈在用木炭划出的圈子里，此时火势正旺，一团团纸灰在火焰上方飞舞盘旋，飘摇而上。
“你这是给谁烧的？”许乐咽了口吐沫，涩声问道。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鹿小狼，因为几个人里属她的伤势最为沉重。
跟祎祝仲康的战斗中，鹿小狼妖丹里的妖力几乎全部耗尽，她自己又被祎祝仲康解剖似的折磨了许久，连幻化人形都无法做到。
难道她终究没能撑下来？
但随即这个念头就被打消，因为身后脚步声响起，许乐回头看时，只见鹿小狼在狼小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经此一役，女孩变痩了好多，面色苍白，下巴尖尖，昔日的美人鹅蛋脸变成了网红瓜子脸，更显的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合身的棉布斜襟小袄穿在身上居然有一种飘飘摇摇的感觉，像极了前世影视作品里走出来的狐狸精。
看到许乐已经能下床走路，鹿小狼开心道：“哎呀，公子你总算醒啦！”
旁边搀扶的狼小鹿穿着跟姐姐同款袄子，却一改往日扎心小能手的样子，那天的战斗她全程被困，基本就没帮上什么忙，此时就有点不敢面对许乐的样子，只是窘迫的朝许乐行了一礼，便不再说话。
“总算？我昏迷多久了？”许乐问道。
“你已经睡了两天啦，啧啧啧，宫里都闹翻了，梅园整个被夷为了平地，好多处宫殿也受到波及，毁坏了不少。老顶师傅他们可高兴了，说是眼看着宫里的活计快干完了，正犯愁接下来没有饭吃呢，结果这一下子可好，工期至少能排到今年秋天！”
“还有公子用文气凝成的那些诗句，高悬天空，久久不散，直到太阳完全出来才渐渐消失，大半个蓟城都看到了。现在不止是宫里的人，还有前朝的诸位大人，以及民间的文人才子，都在猜测这是哪一位儒门的高徒，不仅在大幽后宫里道心破境，还同时留下了那许多惊世骇俗的诗篇，好多百姓都议论说这一定是文曲星下凡呢！”
“还有……”
鹿小狼像是压抑了很久，急需要找个人一吐为快似的，一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
许乐不得不打断了她，又问了莫文鸳一遍：“你这是给谁烧纸呢？”
看鹿小狼兴奋的样子，也不像是自己身边的人死了，那莫文鸳大晚上的在这烧纸就很令人费解。
“我是烧给春杏的。”
春杏……要不是莫文鸳重新提起这个名字，许乐都快要把她忘掉了。
她是当初在自己身边服侍的一个丫鬟，是仅次于清荷，第二个被指派到自己身边来的，所以跟着自己的时间也很长。
那是个极聪明伶俐的，不仅容貌漂亮，身段窈窕，而且很会来事儿，尤其善于察言观色，只言片语就可以讨人欢心。
只可惜一心想着攀高枝，大皇子稍假言辞就头也不回的跟着去了，最后却落得个替人背锅，惨遭杖杀的结果。
“其实春杏并不是一开始就那样贪图富贵的。”
看到许乐的表情，莫文鸳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出乎意料的为春杏解释道：“她的事我之前没跟你说过，是因为我知道她确实对不起你，你心里厌她憎她，我也没理由多嘴。但现在她人已经没了，就连亡魂也被打的烟消云散，我就想着给她烧一些纸，也算是全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情谊，至少刚入宫的那段时候，她待我着实不错。”
许乐沉默，知道莫文鸳既然主动提起了这事，就一定会把话说个清楚。
鹿小狼姐妹也满脸八卦的样子，等着莫文鸳继续往下说。
“我和春杏年龄相仿，她比我大着半岁，也比我提前入宫。我被选进来的时候，她已经跟在素娟姐姐身边做事。”
“入宫后，我也被分在了素娟姐姐身边。那时候的春杏，是个心地善良、待人热情的人，我刚进宫不懂规矩，办砸了好几次差事，都是她主动替我弥补，又和素娟姐姐一起带着我去各处说合，才免了我许多的皮肉之苦。”
“那时候，我们好几个小姐妹都跟着素娟姐姐，她比我们都大，快二十了，既是宫里的老人，又因为品性温良，手脚勤快，所以在上上下下都能说得上话，大家也都愿意卖她几分面子。”
“而我们几个跟在她身边，敬她爱她心服口服，相处的就像亲姊妹一样。在她的照料下，我们基本没受过宫中的多少风雨，就度过了最难熬的新人阶段。”
“后来，春杏被分去了你的身边，我想去却没被选上，只好老老实实的去照料园子。但即便是这样，我和春杏还有其他的几个小姐妹，也时常相约着去找素娟姐姐玩。”
说到这里，莫文鸳略略停顿，双眼望着夜空，幽幽叹了口气道：“如果日子一直就这样过下去，想必春杏也会一直是那个开朗活泼、与人为善的女子。”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