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许乐的卧房里。
许乐躺在平乐宫傍晚新送来的大床上,脸色殷红,手腕上搭着涂山白蘅三根冰凉的手指,正在给他把脉。
这个时间,整座皇宫都已经安静下来了,小院内外静悄悄的,时而有巡逻的侍卫们提着灯笼从墙外经过。
“你感觉怎么样?”涂山白蘅问道。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排人,有一脸疑惑的心月姑娘,有眼泪汪汪的方嬷嬷和笋儿,有面带忧虑的文鸳姑娘,也有因为对涂山白蘅有着绝对的信心而显得没心没肺的鹿小狼姐妹。
“我感觉我随时有可能爆炸,”许乐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中气十足,但他不敢大声说话,所以就显得很虚:“你们还是离我远点儿吧,别一会儿崩一身血……”
笋儿哇的一声就哭开了,但方嬷嬷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带了下去。
涂山白蘅秀眉微蹙,沉吟道:“不应该呀,行功路线没错,意念驱动没错,九条锁链也都安安静静的没有示警,可元丹为什么会吞噬掉妖气呢……你再感觉感觉,元丹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许乐仔细感受了一下:“就一鼓一缩的,就像……就像……”
他第一个念头是就像胎动,但他又不是女人,他哪知道真正的胎动是什么感觉,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就像第二颗心脏。”
“那就是了,妖丹本来就是妖族的第二颗心脏,你这反应没问题呀。”身后,心月姑娘大大咧咧的补刀。
最恨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专家,许乐咬牙切齿的想,不要以为我修的是你们妖族的功法,就什么都往妖修上靠,老子是个纯种人族好不好?
万一妖丹和我身体不兼容呢?!
“白姨,你再想想,以前有没有人族用你这方法修行过,也跟我这样吗?要是有什么不可逆的后遗症你刚才忘了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就想知道现在喊停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涂山白蘅的话让许乐彻底绝望,只听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元的存在何其隐秘?何其珍贵?整个世界才只有……反正当初是在很多复杂的条件叠加下,我才不得不把元纳入了你的体内,所以你是第一个用元丹代替妖丹,修炼妖族功法的人族,到底会修成什么样子……”
“你也不知道?”许乐的声音都颤了。
看到美妇人沉重的点点头,但是又马上坐到身边继续为自己检查身体,口中郑重的说着类似“她明明仔细推演过,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的话,许乐的心中又不禁升起了丝丝暖意。
三年前那个情况,他是亲身经历过的,他曾亲眼看见过那道柱天柱地的光柱自天外而来,一下就轰平了一整座山头,连同周遭数百里村庄。
那个时候,涂山白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已经很不得了了,再说人家还给了自己毕生的修为和青丘狐族的传承。
所以许乐不恨她,因为这三年来那个叫元的光团,非但并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危害,反而还似乎增强了自己的体质,否则恐怕自己也很难在残酷的北迁过程中坚持下来。
而如果不是自己一心想要修行,它估计就会安安静静的跟随自己一生,可修行是自己的选择,既然这样,就不能去怪别人,毕竟涂山白蘅也不知道元丹不能代替妖丹不是?
许乐悠悠的叹了口气:“算了白姨,生死有命,我不怪你。”
看到涂山白蘅还在沉思,许乐刚想再劝,冷不丁心月姑娘在旁边开口了。
“要不我揍你一顿吧?”
啥呀?
许乐都迷了。
我特么都这样了你还要揍我?还有人性吗,还有王法吗?!!
许乐震惊的看着心月,却见她皱了皱鼻子,说道:“除了天生血脉强大的上位妖族,每一位普通的妖族在凝聚妖丹,踏上修行之路的时候,都是要经历一番磨炼的。”
“而根据历代的记载,其中凝丹成功率最高的就是在生死之间的考验,但我估计你也不敢,白姨也不放心,所以咱们退而求其次,用**上的痛苦激发你潜在的求生意志,只要意志凌驾了**,你的意念就可以控制妖丹了。”
“你当年凝丹的时候,也是被揍出来的?”许乐觉得这小姐姐是在针对自己,难道是她吃完包子自己说了两句被她听到了?
没想到他这么一问,一向开朗活泼的心月姑娘,目光竟突然暗淡了下去。
涂山白蘅冷冰冰的说道:“心月当年只是一个小野狐,她所经历的事情你没必要知道。好了,你再试一次,看能不能调动元丹,让它把吞噬的妖气再吐出来,如果还是不行……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心月的提议。”
一刻钟后,许乐气喘吁吁,浑身瘫软,面色灰白,看上去就像做了一夜十几次郎一样。
其实精神力消耗过大的症状,跟那个也差不了多少,不信你去看看网吧里那些连着通宵的家伙们,跟纵欲过度的麻辣烫小王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是让许乐不能接受的是,他都这么努力了,那个元丹还是不肯将妖气吐出来。
“白姨,你给我的这真的是元丹,不是貔貅吗?”
涂山白蘅向来不说废话,一挥手:“心月,你来!”
“雅蠛蝶!!!我觉得我还可以在抢救一下!”
许乐抓着床单,死活不肯下床,心月娇媚的笑着,小手抓住许乐的肩头稍一用力,嘶啦一声……许乐的衣服被硬生生撕破。
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慢着慢着,我好像行了……心月姐你撒手,我真行了,真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算了吧,还是让我揍一顿吧,你放心,我下手有分寸。”
心月不信,觉得与其相信男人那张破嘴,还不如相信自己的拳头。
但就在这时,一层淡青色的微光从许乐身体内弥漫而出,心月本就没敢用力,毫无防备之下,抓着许乐的手居然被那青光一下子弹了开去!
“咦?不愧是白姨的妖力,好精纯啊!”
心月随口感叹了一句,她从那异常凝练的妖力中,感受到了独属于涂山白蘅的气息。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许乐:“你居然真的行了?”
那是,我特么站起来了!
许乐一骨碌从床上站起,双眼紧紧盯着如一层薄膜般覆盖住体表的淡青色妖气,他抬起手,妖气从身体上渐渐缩回,最终凝聚成碧绿的一线,没入了他的掌心。
许乐的眼眶湿润了……
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后一刻,他却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修行者,那丝妖气中所蕴含的伟力,只让他产生可以日天日地日空气的错觉!
“恭喜你,成为了真正的修行者!”心月双臂抱胸,挤出深深的一勾,娇媚的笑道。
“恭喜公子,踏上修行之路!”鹿小狼姐妹敛衽一礼,微笑着向他祝贺。
“从此以后你就是以人族之身,修妖族功法的第一人,想必往后的道路定会无比艰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涂山白蘅又恢复成了惯有的平淡,扫了一眼屋内的人,肃然补充道:“元丹和修妖的事情,谁也不许外传,若是泄露了半分,别怪我涂山白蘅翻脸无情!”
众人齐齐答应一声,莫文鸳满脸羡慕的看着许乐,眼睛里有着灼人的狂热。
“别急,叫你来就是要传你修行之法,”
心月早就知道这个又是徒弟又是妹妹的小姑娘对修行之事向往已久,衣袖一展,竟从袖中抽出一柄狭窄而长的秀剑来:“屋里太小,施展不开,咱们去院子里,我先教你一套入门的剑招,看看你适合走什么路子。”
半晌之后,屋子里一片安静,许乐抓紧时间熟悉着元丹和妖力,院子里却是剑风阵阵,莫文鸳手持长剑,按照心月所教,对着虚空反复做着刺、点、劈、挑等动作。
笋儿端了把小杌子坐在屋门口,一会儿回头看看屋里盘膝打坐的殿下哥哥,一会儿又转过来去看莫文鸳练剑。
小丫头发了拧劲儿,不管方嬷嬷如何催促,就是不肯回去睡觉。
以往都是她跟在许乐的身边,从出生起他们就从未分开过,仿佛干什么事情都要一起去做心里才踏实。
可是今晚,小笋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殿下哥哥甩开了,他的身边没有了自己的位置,他做的事情自己再也掺和不上,他好像开始离自己远了……
啪嗒一滴眼泪,顺着小丫头粉团似的脸颊滑落下来,最终掉在了膝头的衣裙上,变成暗暗的一个小圆。
笋儿怔怔的看着那块湿痕,并不很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哭,但却再也抑制不住,只觉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一下趴在了双膝之上,双臂死死的堵住嘴巴,被牙齿硌的生疼也不放松,呜呜呜的闷哭起来。
方嬷嬷在后面看着那小小的背影,缩成一团儿,那么小,那么柔弱,仿佛一只刚出生的小猫,惹人可怜。
但她也只是看着,知道这是成长必然会经历的苦痛,任何人也无法代替。
“白姑娘……”
虽然知道了女子复姓涂山,但方嬷嬷依然习惯称呼她白姑娘,无他,只是老人家觉得这个称呼更配这位风华绝代的清丽女子。
“就真的不行吗?您那么大本事……”
涂山白蘅摇头打断了老人的话:“我是妖修,对于人族的修行法门本来就不甚了解,心月能教文鸳练剑,是因为心月本身就喜欢用剑,而且人族各派之中,法家的剑修本就是最纯粹的一种,并没有什么不传之秘,只要心意坚韧就行。而长临,他修的干脆就是妖族功法,他的情况很特殊,别的人族是不可能复制的。至于笋儿……”
美妇的目光落在那孤单的背影上,叹了口气道:“她九窍之中只通了两窍,恕我直言,除非将来有天大的造化,否则,她恐怕是不适合修行的。”
方嬷嬷沉重的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仍然不失礼数的躬身谢过,最后看了一眼那望着院子,兀自发呆的外孙女儿,叹了口气,蹒跚着朝自己的卧房去了。
入夜渐微凉,繁华落地成霜,不知何时,天空中竟又开始下起雪来,整座皇宫都在大雪中沉沉的睡去。
没有人知道,在西边那片向来荒僻,仿佛已经渐渐被整个皇宫所遗忘的院落里,白雪之中,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正在拼命练剑,她将剑柄抓的是那样的紧,仿佛掌心里握住的不是剑柄,而是她自己的命运。
而一个刚过三岁的男童,无声无息的端坐在阴影与月光交织的明暗之间,自此踏上了一条修行界从未有人走过的漫漫长路。
夜过子时,新雪降,今日,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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