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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大皇子的至暗时刻(二)

    人在什么阶段最要脸面?

    许乐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就是十二三岁的时候。

    作为曾经在群体教育中长大的“过来人”,许乐太了解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心思了:年纪不大还死要面子,为了随随便便一句嘲讽,就会毫不犹豫的挥以老拳,或者沉默自闭。

    他们热血冲动,同时也敏感脆弱,刚刚有了一些对于尊严和面子的看法,却又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在这个阶段,羞辱对他们来说,无疑远比体罚要来的更为致命。

    大皇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其实不在乎被惩罚,从小读书习字,他没少挨先生的手板,跟平乐宫的教习们练习拳脚的时候,也没少被揍的鼻青脸肿,贵妃娘娘对他期许甚重,只会担心先生教习们要求的不够严苛,从不会因为儿子受罚而去怪罪老师。

    所以大皇子的血槽,其实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样子更长、更厚。

    但这一次不同,许乐惨无人道的对他实施了精神方面的制裁,将下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宫女太监们指指点点,这对大皇子的打击简直就是致命性的,绝不是三两天能恢复过来的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躲在平乐宫里,躲的严严实实,再也不要出去,或者把那些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自己糗事的人全都杀死。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拾起自己的骄傲,重新活成一个大皇子,一个未来皇位继承人应有的模样。

    但很抱歉,这两样他哪样也不可能实现,于是无处发泄的大皇子就又拿起桌上的一个杯子,对着地面狠狠的砸了下去。

    啪!

    破碎声穿过门窗的缝隙,传入前面的院子里。

    贵妃郑氏那双寒光四射的眼睛,便眯的比平时更加狭长了一些,里面滚动着足以将整个平乐宫付之一炬的怒火。

    郑贵妃虽然已经育有二子,但真实的年龄还不到三十,依然秀丽端庄,艳色逼人,尤其一双凤目,发火时固然森寒锐利,但若是在皇帝陛下的面前,那当真是柔若春水,媚如春光,偶一回眸便是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今天对她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所以她打扮的格外小心在意。

    从头上佩戴的宝钗,到身上穿着的衣饰,甚至连脚上套的那双五蝠攒珠缎面绣鞋都搭配的极为讲究,既雍容华贵,又不显得过于奢侈,恰到好处的展现出了对那位即将见面的客人,足够的尊重和适当的低调。

    大皇子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不能再让他和几个弟弟们厮混在一起读书了。

    郑贵妃盘算着,是时候在朝中为他物色一个合适的先生了。

    因为他需要的不再只是学问德行,他需要开始为太子之位做打算了,所以这位先生便是未来太子的靠山和倚仗。

    他需要在朝中拥有足以力压群臣的地位、权柄、声望和资历,不说一呼百应,至少也该有足够丰满的党羽,来为他的学生摇旗呐喊。

    学问、德行也不能有半分瑕疵,绝对不可以留下受人攻讦的破绽。

    对了,还有心机和手段,这才是郑氏选人的重中之重。

    因为这位先生不仅要教导大皇子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他还要帮助他筹算谋划,让他真的能够把储君之位握在掌中……甚至是宇宸殿最高处的那张椅子。

    郑氏心中最好的人选是范烨,范成华。

    这位年龄已近七十,先后辅佐过大幽三位皇帝的老宰相,无疑在各个方面都非常符合郑氏的心意。

    况且他还一手掌握着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发布诏书、政令的中书省,在六部之中也多有门生故旧,家中子嗣更与门下省、御史台都有着姻亲关系。

    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经过整整一个多月的小心服侍,曲意逢迎,郑贵妃终于在前日晚间求得陛下答允,今天上午下朝以后请范老宰相去延英殿商议担当大皇子老师的事情。

    延英殿与中书省办公的朝房只有一墙之隔,离郑氏所在的平乐宫也不甚远,陛下答应她,如果老宰相应了,便传她带着大皇子前去拜见,当时便将事情敲定下来。

    郑氏从寅时就睡不着了,起来穿衣打扮,数着谯楼上的更鼓,心里面千头万绪。

    一时想老宰相会不会答应,如果不答应,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的人选,或者带了厚礼亲自前去拜望,会不会另有转机。

    一时又想如果老宰相答应了,自己去延英殿都应该说些什么,应该表现出怎样的态度,大皇子又该说些什么,拜师礼送些什么才妥当……

    那些多年积攒下的好东西,早已被下人们从库房里搬了出来,满满当当在平乐宫的侧房中摆了十几个大箱子,供郑贵妃细细挑选。

    一切准备停当,她坐在平乐宫中,连早饭都没心思用,只等着前面的传召,可是等来等去,都等到午时末了,非但没等到陛下传召的消息,却等回了狼狈不堪,面白如纸的儿子。

    问明了前因后果的郑贵妃,心中何等愤怒自是不必多言,更何况前面恰在此时火上浇油的传来了消息,说是范老宰相婉拒了陛下的好意,在延英殿和陛下一起用过午饭,此时竟已去中书省视察工作去了……

    平乐宫里一片肃杀,空气冷的仿佛能掉下冰碴子来。

    一张黑檀木錾福寿纹圈椅摆在平乐宫前院正堂门口的台阶上,椅子上铺着锦缎棉椅套,郑贵妃上身着湖水蓝暗花织锦银鼠薄缎袄,下身着雨过天晴蓝的苏绣裙,头上挽着中规中矩的正圆髻,插在头发中的赤金五凤朝阳钗垂下来的东海大珠纹丝不动,好似被冰冷的气氛冻住了一般。

    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前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俯视着院中跪着的一群宫女太监们,强行压下了将眼前这群奴才全部杖毙的念头,冷声道:“荷香,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怀疑是世子做的?”

    荷香今年十六岁,自小便跟在大皇子身边伺候,如今已经是大皇子院中的一等女官,很得主子喜爱。今日事发的时候,她就在大皇子身边,亲眼目睹,刚才已经将莲池那边发生的事情,对郑氏仔仔细细的述说了一遍。

    荷香磕了个头道:“奴婢看的真真的,世子殿下虽然脸朝着大皇子,但嘴唇一直在微微阖动,他身后那两个丫鬟也是站的离他极近,似乎在跟他商量着什么……奴婢想,那个时候会做这种事的就只有世子和三皇子,但三皇子离大皇子还隔着小半个水榭的距离,所以,所以……”

    她停了停,没敢把自己的猜测全说出来,但在场所有人都已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最后,荷香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但,但是奴婢找不到证据,也实在想不出主子和世子还隔着一小段距离,世子是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弄断了主子的腰带。”

    郑氏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她知道,要不是因为有那个小畜生在,自己的儿子恐怕早已被立为太子,而范烨那个老不死的也不会一口就回绝自己的请求……一切都是那个小畜生闹的!

    如今他还搞出这么大一个幺蛾子,此事若是传了开去,恐怕儿子的太子之位又要多耽搁半年!

    郑氏恼怒的摆摆手,看着荷香,道:“这世间你想象不到的手段可多着呢,那小畜……”

    小畜生三字还没说完,身旁的心腹杨嬷嬷猛然咳嗽了一声。

    郑氏立刻醒悟:不管心中如何憎恶那个孩子,但他到底是先王之子,而先王在朝堂和民间的威望是不言而喻的。

    自己作为婶娘,尤其夫君还是继承了哥哥的皇位,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当叔叔的夺了侄儿的位子……那自己是万万不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公然辱骂先王之子的。

    否则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夫君在朝堂之上该如何自处?

    自己母子又该在这皇宫之中如何立足?

    她深悔自己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遣散了众人,在杨嬷嬷的搀扶下回到正堂坐定,将伺候的小丫头们都打发出去,美丽的面孔上这才涌上怒气。

    狠狠一拍桌子道:“难道就任由那小畜生如此欺辱我儿?本宫咽不下这口气!”

    自从三年前先王驾崩,陛下登基,自己就一直拿太子的标准在要求儿子。

    而大皇子也确实争气,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一言一行谨小慎微,功课学问从不懒怠,不管遇到多么为难的事情,永远都是成熟稳重、智珠在握的样子,难为他才十一二岁,只用了短短三年便在朝中为自己挣下了贤德的名声……

    可是他从未遭受过如此巨大的打击!

    一想到儿子回来时那副失魂落魄,心丧若死的模样,郑氏心中就有冲到西园,生撕了许乐的冲动。

    杨嬷嬷为郑氏泡了杯新茶,轻声道:“还不能确定就是世子做的,我们还没有证据。”

    郑氏啜了口温热的茶水,稍微浇了浇心中乱窜的火气,碗盖儿轻轻划着茶面,冷声道:“除了那小畜生,长风身边就只有老三。这两年咱们对披香宫盯的有多紧?老三手下有什么人,有什么手段,难道你不清楚?凭他,做得出这种事来?哼,再说了,就那个没脑子的蠢货,他有多大的胆子,敢对他大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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