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文鸳的心里,修行是神秘的,是高贵的,是北、中、西三块大陆上公认的横亘在普通人和人上人之间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是天底下最最神奇奥妙,直指本源的知识与法则的集合。
达官显贵公侯王孙们仰望修行,便如同乡野之间的农夫匠人们仰望文字,都充满了莫可名状的敬畏与憧憬,甚至还犹有过之。只有得到上天眷顾的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孜孜不倦,步履维艰,才能有那么一点点资格去触摸到那个九天之上的门槛。
自从七岁那年见到了先王陛下的洒脱,王后娘娘的风仪,莫文鸳小小的内心深处便充满了对修行世界的敬仰和倾慕。
但她并不奢求,她从不认为自己也有那么的好命,能够有朝一日鱼跃龙门,有幸和先王、王后成为同一种人。她最大的心愿从来都只是可以入宫,服侍他们起居生活,能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远远的驻足观看,默默的陪伴他们看着大幽一日一日变得更加强盛,她便觉得这已是这个世界回馈给她的最大福报。
至于修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家的女儿,哪怕是在最最美妙的梦里,文鸳也从来没有想过。
但是今晚,那个似乎比先王和王后还要厉害一些的美貌少妇却说要让自己学剑?
这会是真的吗?
自己……当真可以吗?
无数的念头纷至沓来,心里面埋藏了数载的渴望有朝一日突的变成了现实,莫文鸳一时间竟然患得患失起来,她甚至不敢让自己清醒,生怕一醒过来便发现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妄想。恍恍惚惚中,文鸳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如流水般淌过她的心田。
“这丫头叫心月,别的不行,唯独剑使得还成,你愿意跟她学剑吗?”
莫文鸳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没想到手指上传来的疼痛反而比大腿更甚,她失声痛呼,却也因此彻底清醒,见满屋子的人都笑望着自己,尤其是汪鸿卓的一张老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艳羡和嫉妒,不由得霞飞双颊,期期艾艾的道:“我……我能行吗?”
她曾听人提过,修行这回事是要讲究天赋的,没得到老天爷垂怜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强求不来。
“方才说自己杀人有理时可是很利落的一个孩子,怎么现在反倒扭捏起来了?”涂山白蘅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看过了,你通了五窍,刚好可以修剑。”
顿了顿,她又和缓了语气说道:“你性情坚毅,宁折不弯,心中磊落,念头通达,看人看事都有你自己的一番见解,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旁人的言语影响不了你,严酷的刑罚也不能让你屈服,你乃是天生修剑的一块大好材料,往后便跟着心月那丫头吧,不会屈了你的。”
莫文鸳万万没料到自己的一个困惑,会得到白衣美妇这样一番夸奖,心中不由大喜,当下便站到了心月身后,想着以后了解到自己这位师傅喜欢什么,必定要补上一份厚厚的拜师大礼。
许乐却听得一头雾水,喃喃道:“五窍?不是说五窍是最低的修行资质吗,怎么又成了天生修剑的材料?”
他声音虽小,却被白姨听个正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许乐大咧咧的向汪鸿卓一指:“他!”
这一下白姨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只轻蔑的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幸亏心月姑娘收了个徒弟也得了个姐妹,心情正好,便笑着对许乐说道:“你们人类就是喜欢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好端端的事情非得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修行修行,本就是修法齐身,逆天而行,明明是想要逆天的人,还口口声声讲究什么天赋天赋……那你究竟是逆天还是要顺天?”
“可是,他说的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许乐并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他对汪鸿卓白天所说的那番道理是用心解读过的。
此时听心月似乎要全盘否定,便提出了疑问:“比如说,同样的境界,通窍多的确实比通窍少的能够沟通更加浑厚的天地元气吧?这样一来,他们肯定比通窍少的更厉害一点呀,那说他们天赋更高更适合修行,也没什么问题啊?”
心月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大家起了冲突还动手干什么?撩起衣服摸一摸,比比谁通窍更多不就成了?”
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是我莫得证据……
心月向汪鸿卓一指:“我知道这小子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告诉你通窍越多,招数的威力越大,打起架来坚持的时间也越长啊?”
“呃……难道不对?”许乐不由得转头去看汪鸿卓,眼神已有些不善。
心月姑娘嘴角一撇:“哼,时间长有个屁用,高手相争,输赢只在瞬息之间,拼的是谁对大道的领悟更加深刻,谁对道法的使用更加巧妙,有用的招数,一招就够了,谁耐烦跟你一来二去的打个没完?再说了,元气浑厚威力就大?抱着你这种想法的也就能在六境以下混混,一旦入了七境,要是还想着一力降十会,保管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道门的符篆丹药,儒家的笔墨浩然气,释家的法宝金刚身,还有其余那些神兵利器,奇门宝物,你当都是吃素的不成?”
“修行又不是打铁,光力气大有个屁用!”
许乐很想纠正心月,时间长其实还是挺有用的,比如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不过看到心月那气冲斗牛的状态,便很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只见她撸起袖子,晃了晃白生生的小拳头,道:“小弟弟,今天姐姐教你个乖你可要好好的记住了,这修行界啊,谁强谁弱从来都是拳头底下见真章,可不是嘴上说说,更不是比窍穴比出来的,谁要是不服,拉出来打一架就都清楚了,只要你的拳头大,你就是天才,他就是蠢货,你的道就比他的道强,明白了吗?”
“就,这么现实的吗?”许乐苦笑着道,突然觉得修行者这个圈子,跟街头好勇斗狠的混混们比起来也没高明到哪去。
“那是当然!”
心月姑娘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在许乐心中的形象,已经渐渐跟街痞恶霸画上了等号,还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伸出右手抵着尖尖的下颌,数道:“你知道你们人族之中当今最厉害的那几位都通了几窍吗?道门三山里那几个牛鼻子,西边雷音寺里那三个老光头,再加上嵩阳、青云两座书院中那些个……”
“心月!”涂山白蘅在这个时候突然出言打断,语气里竟带上了几分严厉的味道。
说到一半的心月姑娘不开心的噘了噘小嘴,意犹未尽的补充完最后一句:“反正,告诉你,当世顶尖高手里,一个通九窍的都没有!反而是你觉得那些通了九窍的天才,至今还活着的好像没有几个,所以我们修行呀,不光要比谁更厉害,还要比谁的运气更好,谁活的时间更长……”
心月被打断而没有说出口的那些信息一下子勾起了许乐的好奇,他很想问问那些牛鼻子、老光头还有书院中的到底都是谁,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手段,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活到多大岁数了,有没有像前世读过的小说里那样,动不动就活他个几千上万岁的?
但却被白姨抬手制止:“有些事现在告诉你你也理解不了,知道的太多反而会妨碍你的进取之心,日后你自己开始修行了,慢慢也就有体会了。”
这个道理许乐明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知识要一步一步的学,不要总想着一口吃成个大胖子,这样做的下场往往都是被活活撑死。自己现在对于修行的知识就像是一个小学生,应该最先从一二三四开始学起,你拿个加减乘除也勉勉强强可以接受,但如果一上来就把高数、数理统计砸到许乐面前,他估计直接就放弃学习了。
许乐一看白姨的表情便知道这个话题今天要到此为止了,只好很鄙视的瞥了汪鸿卓一眼,那意思你看看你,都教了些什么玩意儿,误人子弟啊!
却见老家伙也是满脸呆滞,一副如丧考妣的亚子。天可怜见,他就一六境的修行者而已,他哪知道最顶尖的那几位大拿都通了几窍啊,更对七境以上的斗法诀窍一无所知。对于这种修行界最高端的问题,他的修为已经限制了他的眼界,他教给许乐和几位皇子的那些道理,也不过只适用于六境以下罢了,至于再往上,那就是人云亦云了,前几十年都是这么教过来的,从没被人反驳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踢到了铁板。
将文鸳姑娘安排的妥妥当当,涂山白蘅又将目光转向了安静站在躺柜边上的方嬷嬷祖孙二人。
对于在战乱中不离不弃,一手将两个孩子拉扯大的方嬷嬷,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着老人家赞赏的点了点头,目光温暖,神色郑重,语气柔和的道:“这几年你辛苦了。”
数千万大幽子民,三年北迁之后剩下的还不足五百万,五州之地只余苦寒贫瘠的幽州,数百个郡县沦丧敌手,无数的坚城化为废墟。三年来不断的征兵、死亡,致使大片大片的田地荒芜,十室九空,百姓们流离失所,到处是饿殍遍地。只要看看皇宫外面那些破衣烂衫、骨瘦如柴,双眼空洞的被冻饿而死的战争难民,就可以想象这条北迁路是多么的凶险坎坷。更何况带着许乐,她们除了面临追兵和匪患的威胁,还要防备来自皇家的恶意。涂山白蘅饱经世故,可以想象到一个不会修行的普通老妪,能做到方嬷嬷这个份儿上,真的并不容易。
方嬷嬷眼眶泛红,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笋儿细弱的头发,目光却看着更远一些的世子,里面充满了慈祥:“贵人言重了,老身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倒是这两个孩子,虽然年纪幼小但却乖巧懂事,这几年东奔西走,缺衣少食,跟着老身受了许多的苦,可从没有埋怨过一句,是老身没有本事,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从内务司要不来吃食,还要世子殿下去别人那里去求……唉!”
说到后面,方嬷嬷想起这三年来他们吃过的苦,受过的冷眼和欺辱,禁不住声音有些哽咽,但看到世子殿下站在对面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满是感激之情,便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好没有意思,便打住了话头,振奋起精神,笑着道:“以后就好了,有了贵人的照应,想必定然不会再叫殿下受了委屈。”
涂山白蘅看了许乐一眼,对方嬷嬷言语中暗含的嘱托之意并没有回应,反而侧了侧脑袋,朝着半躲在方嬷嬷身后,一脸懵懂的小丫头笋儿招了招手,笑着说道:“你叫笋儿?来,到姨姨这里来,让姨姨看看。”
笋儿还没来得及梳洗打扮就被小全子抓到了这里,此时连平时最喜欢的小鬏鬏也没有扎起来,略微发黄的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脖子四周,大冷的天儿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绫里衣,脚上连个袜子也没套,露着十个肉秃秃的脚趾头,刚一离开方嬷嬷的怀抱,小小的身子便打起了哆嗦。
心月看的可怜,抬手招出一团青色狐火,手指一点,青火便飘到了笋儿身边,当空展开,像一床厚厚的棉被,将小丫头整个人都裹了个严严实实。笋儿立刻就感觉浑身暖烘烘的,就像泡在热水桶里一样,又熨帖又舒服还没有丝毫的烟火气,可比殿下哥哥送的那个白瓷莲花纹小手炉强的多了。
苍白的小脸儿上立刻有了血色,笋儿对着心月蹲身行了个礼,甜甜的笑道:“谢谢姐姐!”
心月笑着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涂山白蘅那里,示意小丫头赶紧过去。
但笋儿却看着那个极为漂亮的阿姨有些踌躇不敢上前,她虽然笑的很美,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很和气,但笋儿就是觉得有点心慌,总觉得漂亮阿姨有点可怕,就好像自己一过去,她就会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小毛病、小错误全部揪出来,然后把乖笋儿按在腿上打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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