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宁鸽扒着裴寒的胳膊, 在他怀里挣扎着转过头。
她的目光越过愤怒的人群。
她看到了，只见矿道入口旁，原本挂着的“低人工智能矿区”的金属牌全都不见了。
不止是橙区, 其他站在这里能看见的红区和绿区的入口旁也没有。
他们把牌子全都摘了。
宁鸽就知道, 星联矿业这次拿到的，很可能不止是橙区可以进驻人工智能的特许令。
整个基地都要变了，那些矿工还都不知道。
矿区外停着一整排电瓶车一样的小车，可以随便用, 几个人找了一辆, 开着直接回基地。
炎热的风吹过, 下午的阳光照射在红褐色的土地上, 车子一路飞驰, 卷起红色的烟尘。
裴寒把白狼放了出来，让它跟着车子在荒原上纵情奔跑。
过两天离开副本它们就会不见了，宁鸽也把小鸽子放了出来, 小鸽子翅膀一振，离开车子，冲到天上, 飞到白狼上空。
旷野中，基地巨大的白色建筑就在不远处, 上面金色的招牌反射着阳光, 晃着人的眼睛。
小鸽子飞得快，第一个到了, 拔高到基地的牌子上落下, 低头理了理翅膀的羽毛。
宁鸽发现, 上面“星联矿业公司双星基地”这几个字前, 公司的标志换了。
原本的标志是个憨态可掬的圆滚滚的小石头锤子, 现在不见了，换成了两只交握在一起的线条抽象的手。
欧文也注意到了，“呦，他们星联矿业换标志了，新标志是什么意思？”
宁鸽知道，“是人类的手和机器人的手握在一起。”
纪茵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仰头看着新标志，“这种时候换标志，说不定很重要，我们要扫描一下吗？”
“现在扫也没用，”欧文说，“这个副本是有冲刺时间的，要等到冲刺时间时，才能正式扫描锚点。”
今天上午没事时，宁鸽也仔细在手环上查过了。
扫描界面上，原本点一下“锚点”那两个字，就会弹出限时和只能扫描三次的说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改了。
换成另一句话：【本次副本仅在冲刺时间内扫描有效，注意，只能尝试扫描三次哦。】
回到基地，到吃晚饭时，宁鸽才发现这件事发酵到什么程度。
纪茵谭总他们破例没有在餐厅等，而是一起上来找宁鸽。
谭总说：“外面现在特别乱，我们觉得你们最好不要下去。”
纪茵同意，“他们好像都疯了。”
宁鸽想起一件事，“许叔回来了没有？”
“一直都没回来，”纪茵说，“他好像真出事了，我已经把他失踪这件事报上去了，他们说，今天包括他，一共失踪了六个矿工。”
按这种速度，矿工再多，用不了多久大概也都没了。
正说着，智能助手约书亚的声音也传来。
他通知宁鸽，首席执行官建议她和裴寒暂时不要去餐厅用餐，留在房间里，会有人把饭送过来，因为现在基地状况特殊，离开房间不安全。
宁鸽很好奇：“他们真的把账全都算在我们向导头上了？”
“没错，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约书亚帮她打开了墙上的屏幕。
他把屏幕同步到基地底楼大厅，只见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大半都是穿着橙色制服的矿工。
他们群情激愤。
约书亚放大声音，宁鸽能听到，他们喊的是：
“变异杂种滚出矿区！”
“向导是人类内奸！”
“向导是杀人犯！”
“杀人犯滚出去！”
欧文气笑了，“这特么就很神奇，杀人的是地鬼，抢他们饭碗的是人工智能，打算辞退他们的是矿业公司，他们怎么把账都算在向导头上了呢？”
纪茵想了想，“因为很生气，生气的时候总想骂个什么人，比起来，骂向导最安全吧？”
楼下喊口号的人群里，领头的人宁鸽见过，就是去首席执行官办公室时，在门口遇到的那个大肚子的五十多岁的胖子。
“这个胖胖的带头的是谁？”宁鸽问约书亚。
约书亚答道：“他是基地负责行政的副执行官，”他顿了顿，忽然又八卦，“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基地里有个反变异人联盟的分部，他就是分部的负责人。”
他跟着解释：“我这不算是乱说**，因为基地里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多你们几个也不算多。”
宁鸽看见，那胖子忽然挤出人群，和好几个安保一起张开手臂，推挤着周围的矿工，把一个人护送进来。
首席执行官罗亚到了。
罗亚踩上椅子，再跨到一张桌子上。
他衣着考究，头发一丝不乱，高高地站在桌子上，姿态挺拔。
他俯视着人群，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约书亚还有闲情逸致跟宁鸽感慨，“我们首席执行官不愧是基地女孩子们心目中的男神一号，卖相真好，可惜身边连个伴都没有，这么多年一直单身，啧啧。”
宁鸽：你一个人工智能助手，要不要这么八卦？
罗亚在基地很有权威，人群渐渐地安静下来。
宁鸽听见罗亚说：“大家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我们管理层已经提交了报告，希望公司高层让变异人类撤离基地，争取以后也不再派新的变异人类过来。”
人群欢呼起来，“变异杂种滚出去”的喊声响成一片。
罗亚对大家微笑着，等欢呼声平息一点才说，“我们只能尽全力争取，但是结果怎么样，还好太不说。请大家稍安勿躁，继续维持矿区的正常运转。”
他又翻来覆去地唠叨了几句换汤不换药的废话，态度坚定又温和，安抚人群。
他的安抚有效，又是公司最高长官亲自出面解释，人群渐渐散去了。
只剩下寥寥几个人想起来问了一句：“除了橙区，其他矿区也会进驻人工智能采矿吗？”
罗亚含糊地回答：“公司一定会考虑各种因素，统筹安排，请大家放心。”
那些人也走了。
罗亚心满意足地从桌子上下来。
宁鸽脑中的逻辑彻底打成死结。
矿道挖通了地下洞穴，又被封了起来，基地还特地请来向导和哨兵过来巡查，可见公司高层完全知道这里在发生什么，也知道地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罗亚却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更重要的是，如果矿区用人工智能代替人类矿工的方向已定，矿工们今后何去何从，他也完全没说。
他只避重就轻，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同仇敌忾地表明了他对变异人类的态度，说要把变异人赶出矿区，这件事就算完了。
完了？
更加神奇的是，大家也就这么接受了。
宁鸽忍不住，“荒谬成这样，编这个副本的程序员上班前先灌过几瓶二锅头吧？”
裴寒懒洋洋靠在床头，“哪里荒谬？这不是很正常么。”
行吧。
宁鸽觉得，她确实是个nc，不能理解人类的脑回路。
谭总他们都下去吃饭了，有人来敲门，一大份鱼薯摆在房间门口。
裴寒仔细试过毒，和宁鸽两个人一起吃了。
宁鸽洗漱完，坐在床上，支着头思索，“线索大概理清楚了，我觉得离这个副本结束应该不远了。”
外面夜幕低垂，这地方没有月亮，满天的星子璀璨得像假的。
裴寒完全没有走的意思，在他昨晚睡过的床上坐下。
“我只希望最后不出什么事。现在太乱了，他们都在针对向导，我今晚还是留在你这里吧？”
宁鸽心不在焉地点头，默默地算了一下。
“我们两个的任务一共抽到二十分钟，纪茵抽到十一分钟，欧文抽到四分钟，谭总的任务抽到三十六分钟，再加上本来系统给的一分钟，所以我们现在一共有七十二分钟的冲刺时间。”
裴寒见她完全不反对他晚上留在她房间，放下心，纠正她，“是七十二分零十秒。别忘了那十秒，说不定很重要。”
“好。七十二分零十秒。”宁鸽想了想，盘算，“许叔失踪了不算，只有周腾还没拿到额外的冲刺时间，说不定还能再多拿几分钟。”
裴寒并不觉得，“以他的性格，我估计他可能已经收到过附加任务，不过没有做，也没有告诉大家这件事。”
是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所有其他人都已经接过附加任务了。
附加任务很作死，不做也没有惩罚，未必人人都愿意冒险。
宁鸽在心中把周腾那份默默划掉，向后仰倒在床上，端正地躺着，望着天花板出神。
这次比上次的二十六分钟好得太多了，不出意外的话，用一个多小时扫描锚点，应该是足够了。
“你要睡了？”裴寒问，“别忘了睡前设屏障。”
他说得很对，宁鸽给两个人认真地设好精神屏障。
裴寒把白狼放出来了，白狼一出来就左右看看，找了一圈，没找到它想找的东西。
它轻轻一纵，把前爪搭在宁鸽的床上，仰起头，对着宁鸽低声呜呜了两声。
宁鸽忍不住笑了，伸手摸摸它的脑袋，把小鸽子凝聚成型，还给它。
它俩立刻找了个舒服的角落，窝在一起卿卿我我去了。
小鸽子扎在白狼柔软的长毛里，被它温暖的体温烘着，连带着让宁鸽也开始犯困，只想了一小会儿锚点的事，就渐渐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在轻轻地叫她。
“……醒醒，你醒醒……”
宁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空间里。
这里不是基地，也不是中转大厅，而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
房间有点像休息舱，不过并不是，四壁一片雪白，一尘不染，一点杂物都没有。光线很明亮，却没有能看到的灯，不知道光是从哪里照出来的。
房间正中间端正地放着一张白色的床，这床透出一种奇怪的熟悉的感觉，宁鸽正坐在床上。
她面前的地板上，躺着一个女孩。
宁鸽立刻认出来，是上一个失踪的向导，在矿道里和玻璃王奇怪地融合在一起的女孩子，也就是宁鸽房间原来的主人。
她躺在地上，棕色的卷发像干枯的海藻一样，凌乱地铺在地板上，正在一大口一大口地喘着气，目光无神地望着宁鸽这边。
她好像快死了。
宁鸽这两天有了向导的能力，体会过周围很多人的情绪，已经很适应了，可是现在，却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是向导，她们的情感像是在同一频率上产生了某种共振一样，比和普通人的共振强烈得多。
濒死的绝望和挣扎向宁鸽袭来，过于真实，仿佛快要死去的是宁鸽本人。
宁鸽快步走过去蹲下，紧紧攥住女孩的手。
宁鸽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境，没办法叫人来帮忙，也没法送她去医疗站。
她根本救不了她。
女孩虚弱地回握住宁鸽的手，手指冰凉，一双漂亮的眼睛黯淡无光，嘴唇发白，彻底没有血色。
“我终于……控制住了它……我回来……回基地来报仇……”
她挣扎着出声，声音断断续续，小到几乎听不清。
宁鸽俯下身靠近她，让她能少花一点力气。
“……我没能杀死他……他把我骗过去喂它们……你也是向导，为了强化它们的精神力，他肯定也会把你喂给它们……”
她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好像重新积攒了力量一样，握着宁鸽的手忽然变紧。
“……我的……我的家族有种能力……能把精神力传给别人……我全都给你……你帮我报仇……”
不等宁鸽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如同潮水一般，绵绵不绝地涌入宁鸽的体内，或者确切地说，涌进她的精神域内。
宁鸽被这股力量冲击得一阵晕眩，眼前发花。
等冲击终于结束时，宁鸽的眼睛才能重新看清周围。
女孩还在望着宁鸽。
“……帮我杀了他……”她用尽力气，挣扎着说。
她还没说到最关键的部分，宁鸽立刻问她：“杀谁？你要我杀谁？”
女孩褐色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哨……哨兵……”
宁鸽立即问：“哨兵？你是说哪个哨兵？”
女孩好像没听到她的话，她的眼神已经不能聚焦了，茫然地穿过宁鸽看向不知什么地方。
在最后的时刻，她好像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宁鸽。
“……我最后终于……终于发现他的弱点了……可是来不及了……”
女孩用尽全力，攥住宁鸽的手，努力想把话说完。
她用气声郑重地挤出几个字，“……他的弱点是粉色……”
濒死的痛苦折磨摧残着她，也同样折磨着宁鸽。
宁鸽和她一起经历了死前极度可怕的最后几秒，然后一切痛苦都烟消云散了。
她不动了。她死了。
一阵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好像是她刚刚传过来的精神力在为它的前任主人唱挽歌。
女孩躺在那里，年轻的身体毫无生命迹象，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她在地底和玻璃人共生在一起，不知道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她终于可以安息了。
虽然明知道这是副本剧情，宁鸽还是和真的死去一次没有区别。
她攥着女孩的手哭出声。
“宁鸽？宁鸽？”
这次是真的有人在轻轻叫她。
白色房间和女孩的尸体一起消失了，宁鸽睁开眼睛。
是裴寒，他过来了，正坐在她的床沿上，把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俯身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白狼也在旁边，头上顶着眯着眼睛打盹的小鸽子，正关心地看着她。
裴寒看见她终于睁开眼睛了，解释：“你刚才好像做噩梦了，一直在动，还在哭。”
不是做噩梦，是真的。
因为就算现在醒来了，宁鸽仍然能感觉到精神域中强大的精神力。
它们正在她的精神域中澎湃汹涌。
向导可以进入其他向导的精神域，那女孩能力强大，突破了宁鸽睡前设立的屏障，在宁鸽睡着的时候，找她来了。
她好像是真的出事了。
宁鸽呼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裴寒对她这种作风很有经验，了如指掌，火速往后一闪，避开她直接往上撞的脑袋。
外面的天色泛着微微的灰白，已经蒙蒙亮了。
宁鸽开口问：“约书亚，基地里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有人死了吗？”
约书亚犹犹豫豫的，“你好像没有权限查询……”
“我在跟你八卦啊，八卦你明白吗？”宁鸽说，“就是说，你只要跟我聊点用不着保密，明天大多数人都会知道的小道消息就行了，不用真的告诉我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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