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珠一回北平, 就从几位嫂子那里得知了冷清秋的近况。
家中的少奶奶们冬日时不喜欢出去逛街搓麻将,而是躲在家里面猫冬。百无聊赖时拿来一副扑克,一边儿打桥牌一边儿聊天八卦, 是解闷子的好法子。
白秀珠回来后,便被玉芬表姐拉进了牌局。
在没有金太太和金家的几位小姑子, 只有他们妯娌几个的牌局上, 几位嫂子聊天的时候就不那么谨言慎行了,而是说起了金家家事。
其中就包括冷清秋的状况。
“表妹,说起来她也是怪可怜。我这个人呢, 以前是最不喜欢她的了。但是看着她憔悴成那个样子,我心里头也觉得不舒坦,收拾了一些好燕窝送过去给她养身。”这是王玉芬的话。
吴佩芳则说:“老八媳妇不知怎的了, 换上了娘家的旧衣裳,日日吃清粥。不知她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竟然那般地苛待自己。还好松哥儿平安地被生下来了。可怜我当初的那个哥儿,还没成型就……”
说到这儿的时候, 吴佩芳眼圈一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在场的几人忙着安慰她,吴佩芳拿着丝绸帕子压了压眼角:“我没事儿, 就是话赶话儿说到这儿了。大家玩牌,玩牌!”
又打了一会儿,程慧厂以指为梳抓了抓头发。然后问白秀珠道:“四弟妹。都说老爷子把老八送到沪上去接受老四的改造去了。我知道老四那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 燕西吃了不少苦头吧?”
白秀珠把一张老K打了出来, 撑着自己的下巴笑了笑道:“我在上学, 不大清楚四哥的方法。放假回家的时候, 也并没有看到燕西几回。不过我看着燕西的确是瘦了不少,人也精神了。可见我家鹴华的手段方法卓有成效。”
她没必要在这里和几位嫂子宣扬金燕西在沪上过得有多惨。燕西在沪上受到教训学到道理是一回事儿,而他惨遭欺骗、在贫民区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的事实又是另一回事儿。
或许燕西变好了, 或许他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无论他有没有变化,想来他大抵都不会想让自己最落魄的形象人尽皆知。
毕竟他是那么骄矜的一个公子哥儿。
自己没必要去做那等讨人嫌的事情。她倒是不在乎金燕西的脸面。只是如今和四哥夫妻一体,总要考虑一下四哥和家中弟兄的感情。
四哥虽然不喜燕西对清秋的所作所为,不喜欢他那副浪荡的花花公子模样。但是事实上,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弟弟的。
要不然,四哥也不会去浪费时间经历金钱乃至人情来教训燕西。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就为了金燕西他学会罪人的道理。
四哥心中,还是有些在乎的。
“所以我说老四有本事。”程慧厂道:“燕西回来这么多天,居然一趟门都没出去过。乌小姐给他打电话,他居然没聊几分钟就挂了。”
“表妹和老四真是恩爱。一口一个我家鹴华我家鹴华的。对了,你还叫老四四哥,这又是什么爱称?”王玉芬笑着打趣。
“三哥就不疼你?偏偏抓着我不放。”白秀珠道:“你们前两天不是还一起出去看电影了吗?”
“那电影里面打打杀杀的,没意思的紧。”王玉芬说完后笑着打出了自己的牌,然后道:“赢了。”
吴佩芳道:“真是好手气!玉芬今儿晚上可没少赢。说起来,老八变化还是真的不小。今儿早上我看着他跟着奶娘学抱孩子,真的是跌破眼镜。”
王玉芬神神秘秘地笑道:“你们说,老八媳妇会原谅老八吗?”
程慧厂嗤笑道:“原谅什么?这要是我遇了这等事情。登时我就去和他金鹤荪离婚。现在都是民国了,又不是不能离,只能等着别人来休。我看八弟妹之前的举动,分明是要与金家割裂的,她是有和燕西离婚的可能的。就算是不离,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原谅老八。”
白秀珠一边儿听一边儿抓牌,最后她问道:“现在弟妹生完了小孩子,仍旧在过那种艰苦的生活吗?我刚回来的那一天,看到她穿的衣服好素。这些天也没见她出过屋。”
“素?”王玉芬道:“哪里素了?那身衣裳还是老八媳妇为了迎接你和鹴华夫妇二人,不想穿的太寒酸弄得大家都尴尬才换上的。之前她一直都穿蓝棉布的。你说这人也是钻了牛角尖儿,就算是再生气,又何必委屈自己呢?若是我……”
她接下来的话都不说了。但是牌桌上的其他三个人都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若是我遇到这种情况,定然不会委屈自己一分一毫。
打牌结束了后,白秀珠不打算继续和几位嫂子一起唠嗑。而是打算回房间去睡一个回笼觉。结果却在走廊里面见到了冷清秋。
对方未施脂粉,嘴唇缺少血色。人也单薄了许多。身上穿的果然是玉芬表姐提到的蓝棉布衣裳。黑色短发失去了以前见到她时看到的轻松和俏皮,眼睛的光芒也略有黯淡。唯有一身孤冷气质不变,甚至好像更冷了。
这是傲骨凌霜,冰雪枉然吗?
她和她一样,都是骄傲的人。白秀珠想。或许自己该和她说些什么。就像她之前和四哥讲的那样。和冷清秋说一些,可能并不利于燕西的话。
白秀珠走了过去,搀住了冷清秋的手臂。冷清秋只觉得一阵温暖扶住了自己的手臂,她看了过去,只见一双明亮而温暖的眼。
是白秀珠。
燕西曾经的朋友。金鹴华的太太。她的……四嫂。
她和白秀珠交际很少。这个时候有些生疏地道了一声:“四嫂。”
白秀珠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然后道:“我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说。走吧,去我那儿,我那儿有今年夏天新制的玫瑰花茶。你四哥他出去会老友了,不会有任何人过来打扰我们。”
白秀珠拉着人就走了。她说话的语速快,又笑得和善,冷清秋还没想好婉拒的说辞,就已经被人按着坐下,手边儿放好了丫鬟端过来的玫瑰花茶。
白瓷茶杯上面绘制着莫奈的油画。把手上有着漂亮的玫瑰浮雕。黄铜的小勺子把手处是熔铸成的杏花图案。茶杯往外冒着热气,玫瑰的香气从其中飘扬了出来,让人陶醉。
房间里面很暖,冷清秋看着白秀珠,忽然想,这花茶很趁四嫂。
四嫂很像玫瑰。
白秀珠看向冷清秋,对她道:“四哥教训燕西。是让他在外面吃苦讨生活,认识到自己的不成器。并不是只是不痛不痒地骂两句就放过了他的。但是,我今天想和你说的事情,不是要和你讲他吃了多少苦头来让你同情的。”
“清秋,他被教训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原因。是因为他沉迷女色,交狐朋狗友,软弱不成器。而你们的争执,只不过是一个诱因。你也不用因为四哥罚他而对他心软。或者觉得他已经赎罪了。”
“那是四哥罚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哥哥教训弟弟的事,能和丈夫向妻子赎罪混为一谈吗?”
冷清秋听了她的话,却是忍不住眼角发红,哭了出来。那蓝色的棉布衣裳在灯光的照耀下,竟然有一些刺眼,让人不敢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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