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晦,无星亦无月。
偌大的三皇子府,灯火渐熄,隐在茫茫夜色里,如蛰伏的巨大猛兽,笼在沉沉静寂之中,悄然无声。
书房内,一灯如豆。
凛冽的北风,吹得窗棂阵阵作响,烛火摇曳,映进瞳底,忽明忽暗。
萧云琅站在桌前,一边悬腕写着什么,一边听着面前之人沉声禀报——
盟主,兰悠姑娘那边已经半月没有消息了
男人执笔的手势一顿,上好的漆烟墨,瞬时在雪白的宣纸上,洇下一小滩墨点,将一个未尽的清字,就此写废。
萧云琅微微垂眸,兀自换过新的一张宣纸,如玉脸容,被幢幢烛影,遮去了一切情绪,惟见凌厉的下颌线,干净利落,宛如刀锋。
一时静寂无声。角落里一个紫铜麒麟鼎炉里,燃着银丝细炭,将屋里烘得暖洋洋的,窗外浓云滚滚,狂风呼啸,带起空气中隐隐的湿意,像是有一场落雪即将来临。
还有呢?
屋子里极静,惟有笔尖划在纸上的轻微沙响,萧云琅清冽嗓音,在其间缓缓响起,冷静平和,淡如烟云。
前来送信之人,隐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只得一个模糊的影子。
大抵是没有料到眼前之人,会将前一个问题轻轻放过,顿了顿,方才继续禀告道:除了兰悠姑娘之外,主上安插在其他府上的眼线,也都接连被拔起,芸娘为避免据点被发现,已经紧急撤离了邺安城
邺安城,乃是吴国京都。
说到后来,来人语声渐渐沉了下去,多年苦心经营,一朝被毁,饶是他惯于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最初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亦是大惊失色。
萧云琅却仿佛没有反应,微垂的眼睫,在眸底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瞳仁深处星星点点的流光。
眼下形势危急
来人一时分辨不清他的意图,语声又是一顿,试探着问道:主上,是否需要属下们前往吴国,具体查看一下现今的情况?
萧云琅眼底暗光流转,指节缓缓叩着桌沿,沉吟了须臾,道:你们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先暗地里继续查探
属下明白。
送信之人恭谨应道。
主上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去吧。
萧云琅道。
是。
躬身一揖,来人迅速撤出了三皇子府,很快便如来时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偌大的书房,复又恢复一片宁静。萧云琅将手中狼毫,搁回了桌上,径直走到窗前,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国接连出事
身边的侍卫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我们是不是被盯上了?
萧云琅没有回答,墨黑寒眸,暗沉如窗外天色,许久,方道:如今吴国局势尚未明朗,还需静观其变。
侍卫知主子自有打算,遂不再多言。
萧云琅立于窗前,墨眸如洗,定定的不知望向何处。
夜已深,乌云压境,呼啸的寒风,卷起细小的白沫儿,在半空中滴溜溜打着转,然后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扑向地面。
下雪了。
初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扑面而来。
——
日光明媚,灼灼映着地上厚厚一层积雪,刺得人眼睛有些发涩,霍念卿微眯了眯眼,抬眸望向山顶。
传闻中的月华阁,就矗立在视线尽处,云山雾海笼罩,宛如虚无缥缈的仙境一般。
霍念卿站在山脚,望着眼前景象。
所谓月华阁,深处楚国边境,地势险要,占地极广,易守难攻。
建阁百年以来,出了不少名人雅士,机甲天才,以及神医名士,自古便是楚、梁、吴三国追捧的学艺圣地,且不隶属于任何一国,自创制度,更似一个独立国。
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向来吸引着无数人慕名而来,或为名、或为利,当然,也不乏真正一心向学,只为习得更多知识的有志之士。
无论是何目的都好,唯一相同的一点,那就是世人都以能够进入月华阁进行培训为荣,也因此,月华阁的选拔制度,向来严格,每每需要经过层层考核,方能择优入选。
对很多人来说,这里是一个极之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所在。但对更多的人来说,这里却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地。
霍念卿突然记起,在这次选拔赛之前,她其实曾经同月华阁有过交集。
那个时候,她还是梁国最受人尊崇的长公主,无论文学造诣、医学水平,还是工事技艺,皆属上乘,人人都道。
梁国长公主惊才绝艳,世所无双,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榜样,亦是世间男子钦羡的对象。
她的声名,传遍三国,甚至不少人都慕名前来,徘徊在宫门外,希图能够在她出宫之时,一睹她的风华,也有人抱持着想要跟她切磋的念头,或是想要她对自己所求,指点一二,总之熙熙攘攘,不一而足。
那一年,也是一个冬日,她刚刚嫁于驸马不久,一位月华阁名士,曾经亲自去往楚国皇城,只为求她的一份工事手稿
她还记得,那人跟她讲了月华阁中许多的逸闻趣事,并且力邀她若有闲暇,定要到月华阁一游,并且希望她能够为学员们讲学一二。
可是,那个时候,她却深陷于川印寒给她编织的幻象之中,一心一意只想跟他双宿双栖,忽略了其他的一切,也根本不在意。
那时的她,根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落个楚国城破、父皇惨死,自己葬身火海的下场。
如今再回想这一切,昔日种种,前尘旧事,竟恍如隔世一般。
被烈火焚身的惨痛,却仿佛犹如炼狱般,在她心底炙烧着,将她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烧得一片滚烫,四肢百骸,却仍如置身冰窖,将她竭力的撕扯着。
霍念卿眸光闪烁,一时心底起伏不定。
她定定的望着远处巍峨的建筑,迟迟没有上前。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闯进一道嚣张男声,猝不及防的将她的思绪打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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