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暑气正盛,日头当空,她不敢进屋,将身藏在檐下,好躲避日晒。
因为昨夜一直提心吊胆,几乎没睡,此时的她疲惫难熬,只好靠着廊柱偷偷打盹。
四下一丝蝉声都没有,也不见什么雀鸟飞过,过了分的静谧与压抑,让这片空荡荡的义庄,显得更为诡异。
过了一会儿,一道脚步在她耳后传来,她回头一看,原来那窃尸的结巴已经醒转过来,一双眼睛贼光闪闪,直直盯着她爹爹的棺椁。
天窗上的大洞无人修补,午后强光射下,在地上投出一个短促佝偻的黑影。
这下,她觉得,这个结巴更丑了。
窃尸人留意到她的注视,竟光明正大又充满鄙夷地瞪了她一眼。
感受到对方眼神里饱含的恶意与威胁,吓得她一动也不能动弹。
窃尸人推开棺盖,正打算动手,就在这时,一声重重的、代表强调的“嗯”从佛台附近发出。
少僧醒了。
那张疏淡又刚毅的脸,此时抬了起来,澈如水晶的眼睛,大大瞪起,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窃尸人,脸上表情不怒自威。
他发出的声音,吓醒了屋中的另外两人。
窃尸人见行径彻底败露,也就不再藏了,鼻子里吭了一声,厉声道“和,和尚,多,多管什么闲事!”
毒夹竹瞥了一眼少僧,脸色惨变,立马好言相劝“黄兄,外头多得是尸体,这一具,你无论如何都碰不得。”
可是窃尸人并没听劝,肩头一耸,重重地“呸”了一声,狠劲骂开“臭,臭和尚,学,学人家怜香——”
她猜,这人最后想说出口、却无能说出口、因为实在没有机会说出口的那两个字应该是“惜玉”。
少僧又杀了一人,当着天女相的面。
他发招发得猝不及防,杀人的路数狠辣直接,窃尸人连应招都来不及,就呜呼而去了。
杀完了人,深深抽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叹出,像遗憾,又像释然,少僧慢悠悠地念道“阿弥陀佛。”
四下一时静了,坐在洞眼下方的二人,彼此互瞧一眼,脸上各有惊惧。
那一招,实在是很可怕。
他未曾起身,只是突然运气,将右掌拍在膝边的石板上,石板登时被掌力震得支离破碎,其中一块尖利的碎片,以猛箭脱弦的速度与力道,笔直刺过窃尸人的脖子。
运招时,他胸前的巨大念珠左右一晃,抖了两下,袖子一扬,像锦锂在阳光下翻身时,尾部掀起的漂亮花型。
他杀完人,右边的青石砖全坏了,可他身下所坐的,却依旧完好无损。
聂小鱼实在不能更感激。
这已经是少僧第二次对她施以援手了。
第一次的抱打不平,兴许是出于嫉恶如仇,第二次再出手,就真的是大恩大德,令人永世难忘了。
她想表达感谢,可惜少僧却始终没有多看她一眼。
就在她大感失落之际,耳畔落下一道脚尖降落的声音。
她的耳朵,虽然已经明确地捕捉到了,表情却毫无起伏,眼神也没有闪动的迹象。
她在克制中,任凭对方落到自己身边,然后,一片冰凉的刃锋抵在了她的脖子上,一个疲倦至极的声音在她耳后荡开“让一让。”
她这才故作惊讶地回过头,目光放直,两颊发热,惟惟诺诺地缩起脖子。
是叵恶回来了。
虽说重伤不轻,浑身是血,好歹还活着。
叵恶眉头一皱,见她这副模样,瞬间没了警觉心,收回手,腕间翻了个花,即将蝴蝶刀收作一柄。
她听话地撤站到一边。
此时叵恶怀中还揽着一名身受重伤的鹤发老者,腰间恰好别着一个玉笛。
她恍然大悟,想这人一定就是银翼门的翼者了,只是面具被人打掉了,此刻才露出真颜。
她紧张地朝堂内一望,好心提醒叵恶“里头不太平。”
叵恶却冷冷一笑,轻蔑如故,笑着问“何处就太平了?”
她不敢接话。
三人一道进屋。
早就听见动静的另外两人,已经站起身子,撤到了南窗边。
关于聂小鱼并没有及时提醒他们一事,毒夹竹显出一脸仇意,自她进门后,便不断冲她瞟来不善的打量,估计要不是提防着叵恶在场,一腔怒气早就发作出来了。
聂小鱼当作没看见一样,将脸庞低低压着,顺着叵恶的指引,将老人家搀扶到西边角落。
放下老人,叵恶自己也倚着墙身缓缓坐下,她右腿上受了伤,热血仍在汩汩外淌,已经将所着的裤子与绣鞋浸湿浸软,饶是如此狼狈,可她提防那二人的样子,仍像圆月下的孤狼,骄傲又盈满了杀性。
正是这道眼神,逼得另外二人不敢贸然上前。
两方僵持了一阵,到底没有开战。
彼此划出属于自己的空间坐好,气息尽量收敛,都不敢闭眼,均心怀叵测。
聂小鱼不敢和叵恶主动搭话,所以一时半会,无法印证这位伤在额角、仍然昏迷不醒的老人家到底是何来历。
叵恶坐好以后,从怀里掏出了好几包药粉,因为手上沾满了血,十指发粘,一一打开它们时,着实费了不少的劲。
聂小鱼主动走向门外,倒也无人拦她。
没过多久,她端来了一盆清水,手中还握着一方干净屉布,奉到了叵恶跟前。
叵恶面无表情地探了她一眼,忽然右边脸颊现出一道浅浅的笑痕,却又转瞬即逝。
到底是杀惯人流惯血的江湖儿女,叵恶洗净双手和伤口以后,竟开始自我治伤。
在抖药的时候,她重重“嘶”了一声,冷气通过齿间,倒抽进她的胸膛,又化作无数晶莹冷汗,从她额头、耳后与脖根露出,那对又浓又直的眉毛耸作巨山,一双不再水润、失去血色的嘴唇敌不过痛意,终于崩不住了,缓缓咧开,露出满嘴雪白的碎牙。
聂小鱼一直心疼地望着她。
如此一看,叵恶长相浓艳,不输任何南方姑娘,性格中的豪爽直率,却又带着明显的北方气概。
半盏茶后,叵恶用撕开的屉布,将伤口层层缠好,又转回头来,沙哑地冲她吩咐“再打点清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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