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车夫将手中草辔一摇,銮铃声动,车子行了一截,在开阔之地调头,然后就一路疾奔,直接往东。
个把时辰后,她终于来到了护神门外,守门的护卫一望见她从窗缝递出去的玉佩,不敢多问,立马打开东侧小门。
宫中本有禁令,入夜以后不准车马随意进出,但这条禁令对她无效,因为她是妙音公主的女儿。
过了护神门,车辆再往内奔驰一截,到达护真门后,要下车换轿。
这点规矩她还是要守的。
微凉的空气一下就吹散了她积攒半夜的疲倦,此刻她毫无困意。
内心突突跳个不停。
整片皇宫如同巨狮睡倒在热沙堆里,地面不断有升腾的热气袭上来,巨狮眯上厉眼,收好长牙,敛起杀性,但睡姿又是那般肃穆威严,使人绝不敢因其陷入睡眠就轻视它的危险。
白天,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夜里,这里是吃人后慢慢消化的墓地。
不时有金信卫的巡逻队伍出没,行迹与动静,比天上突然掠过的黑蝙蝠还诡异。
可她掀开帘子看了半天,并没有看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四个内官径直将她抬到了楠华宫外,她没有出轿,也没有进门。
守门的一位内侍上前见礼,她马上吩咐“去金吾卫找冯无病来。”
内侍眉头动了动,并没多问,领命后转身小跑,不敢怠慢。
可她深夜进宫,又立门不入,自然会惊动里头的人,不出半刻,就见侍奉她母亲的大宫女行色匆匆地步了出来。
这位名叫应波的宫女,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应波五十出头,保养得当,皮肤细润如脂,两颊白中透着微红,一双眼睛沉静的好像深潭,只有笑起时,眼角边才会显现出几条细小的纹路,只是,她并不怎么笑。
此刻她松松坠着一个发髻,样子虽有些不成体统,可脸上的庄严与行礼时的规矩还在,“参见县主。不知县主深夜进宫,可有要紧事?”
“侯爷没了。”她淡淡地说。
应波听见这话,将头埋得更低了,顿了一顿,声音微微发颤地说道“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不必,”轿内,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嘶着声说“我进宫一趟,并不是为了求见母亲,母亲若还睡着,就不要惊动她了。”
应波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很快,又将脸埋了下去,“是,奴婢知道了。”
约摸半盏茶后,冯无病走来。
有些时日不见,他的体格又硬实了些,脸也更黑了,暗黄的宫灯照耀着,他额角边多了一条发亮的长疤,整个人较之从前都显得更成熟更勇敢了。
夜风吹起他的宽袖,他身着常服,显然今夜没有当差。
咳嗽了一声后,他用洪亮的嗓音见礼“小人见过县主。”
规矩横亘在他们之间,使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生分。
直到他抬起脸来,她感应到从他眼睛里透出的温暖又熟悉的光,看到他轻轻勾动嘴角时,带出的兴奋的笑意,她知道,他还是冯无病,还是她从小一直欺负到大的好朋友。
她摸着肚子,心头忽然一暖,柔声道“病坨子,好久不见。”
冯无病垂着脸庞,不敢答复。
她轻轻一笑,冲他招手,“我有要紧事求你,你附耳过来。”
拂晓时分,冯无病驾着鹿车,带她离开皇宫。
沿路的市井之间,到处充满着侯爷遇刺与她无故失踪的谣言,冯无病或许已经猜到了她突然出现的原因,或许没有,但一切都无所谓了。
只要她进行第二次返魂,所有今夜发生过的事都会被消除,没人会记得,她曾经走出过府邸,更没人会知道,她曾带着还不够稳定的身孕,一路劳顿,只为揪出杀害孩子父亲的凶手。
自然,到那时,冯无病也会忘记,他们曾经共处过这样一个晓风动容的清晨。
越往前行,路变得越来越窄,车室的抖动也越来越厉害,从青石板铺就的大路,再到碎石子与烂泥,习惯了易道坦途的大车辙,在这种崎岖不平的小路上,立马变得暴躁不安,脾气简直难以驾驭。
她下意识地捧住肚子。
城南,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地方,在渐亮的晨曦光景中显露出全貌。
早已看惯高梁大厝的她,随着鹿车途经忽高忽低的棚户,第一次知道原来茅草可以用来搭盖屋顶,原来这里的每家每户都会买一个气势昂然的大陶缸,搁在门前,用于储水,原来这世间除了官话外还有那么多动人的方言。
周遭的气味难以言明,时而令她反胃。
过了一会儿,銮铃声止,她心里不禁有些奇怪,拉开帘子,看到冯无病轻轻跳下横辕,朝某个摊点走去。
两匹扁鹿听话地伫着步子,一动不动。她因此想起了小号冯无病。
半晌,他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两个热乎乎的菜卷,一个不停地往口里塞,一个则递到了她面前。
“不了,多谢。”她实在没有胃口。
倒也难为他,事到如今还惦记着她没吃早饭。
他并没有强求,直到快速吃完两个菜卷,用手背揩去嘴边锃亮的油脂,才冒着满口街气地说“打听到了,这就带你去。”
说完,轻巧一纵身,又跳回横辕上,奇怪落下时,竟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带起一点颤动,好像一只烂熟的柿子无声无息就落到了巨大的树荫里。
她想着,看来这小子能留在高手如云的金吾卫,并非单纯靠着母亲,其自身还是很有实力的。
再往前,路更加不好走,最后,他们只能弃车步行。
冯无病默默又慢慢地走在前头,一次都没有回过头看她,直到她嫌弃了一句太慢,他才正式迈开步子,大步流星。
可惜的是,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快救火!快救火!”
转出拐角,偌大一个掉漆的院门已在视线之中,此时却见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家从旁边巷子里疾步奔出,把手圈成筒状,冲着四下大喊“这院子走水了,大家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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