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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雨燕15

    <b></b>                  就算没有得到胜利,这也算是章任尔一生至为光荣的时刻。

    往日的高大俊伟,此刻痛苦地折叠作一团,好像揉捏过的生宣,脸上、身上全是褶痕。

    风里,她垂下一滴泪来,苦苦道“你们都以为我不会用剑,对不对?你们都看不起我,她却没有,是她一点一滴,教会了我许多事。”

    他张口结舌,怔了好大一会儿,才不甘心地问“你这么做,是为了徐清如?”

    “她死的时候,孩子都已经三个月了。”

    “可惜你弄错了,她并非为我所杀。”

    “我知道……因为我就在场,只是那个人并没有发现。”

    “那你还……”

    她摇头苦笑起来,嘶声道“赐我力量的人曾经问我,如果清如还活着,最想看到谁死?我想了想,必定是你。你死了,杀她的凶手,这一辈子都会痛不欲生,那才叫真正的惩罚。”

    章任尔苦叹了一声,缓缓倒下。

    她亦再难支撑。

    那个人,答应赐予她复仇的力量,时间截止于仇家丧命的一刻。换句话说,章任尔什么时候死,她就什么时候亡,然后交易两成。

    “师兄!”不远处,一片银铃响起,她一回头,那身俏紫艳红正迈着慌乱的步伐奔上战台。

    她睥睨来人,心中暗忖“明明不该出现在此的人,最后时刻仍然还是出现了。看来天意这东西,有时真是难测地很。”

    何显诗对她素无客气,更哪堪此时此境,早也拔剑相向。

    “章家待你不薄,你该死!”

    一剑削来,正好打从她颈边擦过。

    她没有避闪,脖梗被利刃划痛,血雾喷涌出来,瞬间模糊视界。

    然后眸子一定,深深地盯着何显诗,只一眼,瞬间,一条鲜活的生命便被她轻松收割。

    一向多话的人,此际甚至来不及喊痛,就已化身石像,面无表情地硬在那里。

    ——还好,还来得及,章任尔还没死透,她还剩最后一点余力。

    杀完何显诗,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宛如柚子叶临终辞树,她也是一样飘飘荡荡的倒向青石台面。

    长流的热血淹湿了她的身体,被泪意占据的视线里,冲过来一道紫色身影。

    血泊中,她被景阳护在怀里。

    “你小小的年纪,哪来这样大的主意?”景阳追悔莫及。

    这竟是她多年以来所看见过的最为真挚的表情,她终于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

    感谢上苍,感谢九墟圣主,她这短促的一生也算见识过真正的美好与完美的君子了。到底不算白来。

    “你还欠着我一件事,你记得吗?”她问这话时已经相当虚弱了,缩命符使她在短时间内透支掉了一生的力气,此刻,她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他点点头,瓮声瓮气,“我一定办到。”

    “不要……不要让他们将我的尸骨带回汴东,随便安葬在路边就好,不要留碑,不要堆坟,切记。”

    他眉间现出不忍,终究没有细问,只是哽着声音答应“好,一定依你。”

    生命流失之际,她望着天边一朵白云被风吹送过来,云朵的样貌像极了柚子白花。

    耳畔传来他若有似无的叹息,她握了一握他的手,感到巨大的满足,终于不再对人世抱有留恋,缓缓闭上眼睛。

    若有来世,不做雨燕,要做一株恰如其分的柚子树,开满头的白花,潜半里浓香,若真能那样,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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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始至终,在她眼里,自己就只是一个过客吧?

    景阳忍不住想。

    来不及说出口的那些话,本想化作一声“走好”,饶是如此简单的事,亦未能办到。

    心痛如刀绞,眼泪梗在咽喉,默然转化,成了刻骨铭心。

    能相逢,已是感激,就此别离,一切终不过不到一旬的梦幻泡影。

    臂弯里面,轻飘飘一具耄耋皮囊。

    得恨得多痛苦,才肯将整个花季缩短成一场花事的时间。如果……可惜已不能……相逢相识得早些,他能否扭转这一切?

    他抱起了她,穿过大片诧异的目光,缓缓步下战台。

    蓦然,眼前光影一暗,高台上那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此际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眼前。

    赵舟望着尸体,没有言语,表情平淡,如见寻常。

    偎在他怀里,那个看上去满脸病容的妇人声音憔悴地发话道“这个月,第三起了。”

    赵舟点点头,表情依旧如常。

    妇人顿了顿,又道“要报仇,就要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令这门派永世不得立足。敢挑唆人这样报仇的,当世也就只有她了。”

    白眉轻轻一蹙,但很快又泯然无迹,仿佛赵舟的心从未起过波澜,仿佛刚才那一蹙,只是人间的错觉。

    这真是他这一生,所见过的,最冷酷、最绝对、也最清俊的脸庞。

    他失神地凝望着面前这两人,隔得如此之近,却始终探不出他俩的呼吸。

    “走吧,”妇人拉了拉赵舟的手,“多留无益。”

    赵舟却捏起两指,迅快地一弹,送来一阵夹有香橼气息的轻风,风拂过他的面颊,也拂过雨燕的身子。

    尸体一瞬转新,竟然又恢复成了破瓜之年的模样。

    “走吧。”妇人又拉了赵舟一下。

    ---

    长满青苔的庭角,一道惊鹿声乍然荡开,撇进幽暗室内,惊起正在小憩的人。

    那人把头缓缓抬起,望着透过窗格缝隙偷偷溜进来的日光,呆了一会儿,讷讷地说“成了。这一回,收了几条命?”

    “三条。”

    “只有三条?”

    “只有三条。”回答她的声音极富魅力。

    幽暗中,她叹了口气,“所以我素来讨厌和善良之辈交易,活得太干净的人,永远也掌握不了报仇的真义。”

    “那真义是什么?”

    她顿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答复“你该庆幸,你不用知道。”

    那道声音彻底匿藏起来。

    半晌,忽又缥缈地荡开,在这空寂又无光的室内,好像灶膛里最后一簇紫色火苗,随时都有被黑暗吞噬的危机,“有生意上门了。”

    “但愿这一次,不会再令我失望。”

    “谨慎一些,来的可不是一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