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七月。
熊廷弼亲自率领各地援辽大军三万人马,积聚在广渠门,准备发往辽东。
骆虎这一次被升为锦衣卫指挥使,率领锦衣卫佥事田尔耕,骆养性,千户骆养德,一并同往。
作为魏忠贤的心腹,王体乾则亲自来向他们宣布皇帝的旨意。
上俞阁臣:请以经略尚书熊廷弼奉命专征,宜重事权,兼隆礼数。除专敕外,加赐敕书一道、尚方剑一把,将士不用命者,副总兵而下先斩后奏。
兵饷额解外特发帑金以佐军需,且启行有日,赐大红麒麟一品服,纻丝四表里,银五十两,仍赐宴都城外。
五府戎政、部院堂上掌印官陪饯,其随行领兵将官纻丝一表里、银二十两,标下各军每名银二两,即于前领帑金内给发。
王体乾用那尖细的声音,念完旨意以后,双手扶起熊廷弼,将旁边托盘里的纻红丝官袍,尚方宝剑,一并交给了他。
此时的熊廷弼,已是感动的痛哭流涕:“这一次必然不负皇上所托!”
天启皇帝算是给予熊廷弼极大的信任,不但授予他尚方宝剑,给了他足够的任命权利。
不过这在骆虎看来,摆在熊廷弼面前的第一道难题,那就是如何让王化贞听自己的话?
多日以来,骆虎在京城中也打听到王化贞,其实就是魏忠贤的心腹。
这让他的脸上泛起了愁容,阉党的势力正在把手伸向了辽东。
没有办法,阉党背后站的是皇帝,如果魏忠贤背后没有皇帝的支持,他根本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而皇帝之所以选择信任宦官,实在是因为朝堂之上的大臣,每天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一点正事也不干。
皇帝这样的选择,也实属迫于无奈。
此时骆虎心事重重,虽然眼前的各地援辽的大军将近三万多人,可以说都是出自各镇的精锐。
山西老营将近就有一万多人,还有从宣大,宁夏调派的各两万人。
分别有总兵罗一贵,祈秉忠,副总兵刘辉,参将黑云鹤带领,其次的千总,把总,守备,一干人等率领。
天启皇帝还另外赐宴,便在广渠门外,搭建了营帐,参将以上军官,一起赴宴。
熊廷弼在京城当中,果然就是人缘不好。
骆虎打眼这么一望,来送行的,也就是兵部尚书张鹤鸣。
张鹤鸣出自于职责,这是必须来给他送行,除他之外就是兵部的给事中,户部给事中蔡和森,吏科给事中倪思辉,再就是新入阁臣朱国祯。
这三个人完全是出自皇帝的旨意,还有个人差事使然,而真正出自个人情谊的,居然一个也没有。
骆虎不得不感叹,熊廷弼的人缘,在朝中不是一般的差。
大帐中,挥汗如雨,己是六月的天,最是燠热异常。
出于皇帝的旨意这个形式也得走一下,于是一干人等,在帐中把酒言欢。
熊廷弼似乎还很高兴,频频端起酒杯,一直给张鹤鸣敬酒。
而张鹤鸣身为兵部尚书,当然知道自己肩上重任,可以说这一次,能否收回辽东失土,全部在于眼前这位经略大人了。
每一次熊廷弼敬酒,他这个身为朝廷一品大员的官员,赶紧站起来,双方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就酒过三巡了。
张鹤鸣这个文人书生还好一些,三杯下肚,面不改色。
而熊廷弼就不行了,脸上红彤彤一片,渐渐的他嘴上也没有把门的了,执起一杯酒,对张鹤鸣讲:“本兵大人,尽可以放心,不过这一次,皇上给我添了个累赘,那个王化贞,他其实狗屁不懂,把他派到我身边,实在是牵制我的手脚!”
作为兵部尚书张鹤鸣,他早已听人讲过熊廷弼的脾气,也没把他这话当回事儿。
他叹了口气,态度十分诚恳的对熊廷弼讲:“飞白兄,你这次再次经略辽东,一定要争气啊,我和你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千万不要再出纰漏!”
“本兵大人,虽说蛇无头不行,可要是一条大蛇有两个脑袋,怕也是一场灾难!”
熊廷弼故意借酒遮了脸,对张鹤鸣说出这么一番话。
张鹤鸣既然能干到兵部尚书,何止是人精,简直是人精里面的人精。
他马上就听出熊廷弼的弦外之音。
可这并不是他能够左右得了的事情,便力劝熊廷弼道:
“辽东之事,贵在经抚同心同力,互相合作,飞白兄就不要再给我出难题了!”
而作为阉党魏忠贤的心腹,在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王体乾,嘿嘿一声冷笑,阴阳怪气的说道:“飞白,王化贞可是皇上亲自安排的,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在一旁冷眼观瞧,一直不发一言的骆虎,此时不能不说话了。
“经略大人,有什么事情可以回了辽东再说,一身巡抚的去留,不是你能够决定得了的!”
骆虎说这番话明白就是提醒他,王化贞背后的关系不简单。
熊廷弼如何不知道骆虎的话里有话,再看看王体乾那神色阴冷的面孔,瞬间明白王化贞背后就是阉党,而阉党的背后就是皇上。
他瞬间就无语了。
骆虎也明白熊廷弼的难处,可他不能不出言提醒!
熊廷弼对王化贞提出的各种方略,嗤之以鼻,可以说对王化贞的成见很深。
他十分的反感王化贞在自己身旁,想通过张鹤鸣向皇上建议,换一个辽东巡抚。
而张鹤鸣却脸色比较为难,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王体乾就是专门来过来观察两个人的态度。
可是作为熊廷弼来讲,自己深得皇上的信任,眼见皇帝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当然要想尽办法报效。
可是眼下这个王化贞,在他的眼里,压根就不知兵,偏偏权力还很大,她在想尽一切办法,寄希望于张鹤鸣能够明白这一点,如果不把王化贞调走,对于辽东的事情会很不好处理。
辽东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别说他这个辽东经略不好过,只怕是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无法当下去了。
各中三方关系牵扯的矛盾与纠葛骆虎怎能看不出来?
张鹤鸣是左右为难,王体乾在一旁冷冷观察,充当稳忠贤的耳目。
而在骆虎看来,这一切矛盾的根源,完全出自于皇帝的性格。
首先是皇帝不信任大臣,可是不能怪皇帝,面对朝堂之上东林党人争权夺利,罔顾国家,换了谁也难以信任。
皇帝无法信任大臣,就不放心他们来办事。
而皇帝只有一个人,大臣却有一群人,一个人对一群人,偏偏这群人还拉帮结派。
你让皇帝怎么办?
皇帝也只好拉帮结派,谁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就是宦官。
而宦官也是分帮派的,想要培养自己的心腹,让他绝对听自己的话,就必须给他以恩德。
而王安是万历皇帝,身前用惯了的人,魏朝则是在自己父亲手下,用惯手的人。
这两个掌印太监,在天启皇帝登基之前就已经位极人臣。
天启皇帝也没有什么资本可以拉拢他们的,作为太监能当上掌印,就已经是极尽恩宠,难以附加了。
所以天启皇帝宁肯从最底层的太监开始粼选,魏忠贤入了他的眼帘,这才让魏忠贤一步步爬上来。
这么一来,天启皇帝才对魏忠贤种种矫诏,不法事,擅自培养自己的心腹,完全孰若无睹。
因为魏忠贤的势力越庞大,就代表天启皇帝的权力越大。
而这是天启皇帝乐意看到的。
作为外朝,熊廷弼之所以能再在一次经略辽东,完全是因为骆虎想尽一切办法在皇帝面前陈述。
天启皇帝对于自己亲政之前的事情,并不是太了解,坐在那高高的皇位之上,他能够所获得信息的方式,也只能通过这些近臣。
因为大臣的确是不能信任的。
熊廷弼的能力到底如何?他所讲述的那三方经略,到底有没有用,皇帝不得而知。
天启皇帝也只是尽自己的最大能力配合熊廷弼,可你要让他将自己在辽东的耳目,阉党魏忠贤的心腹,王化贞撤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一切的问题关键之处,就在于大明的党争之祸,这是万恶的根源,也是导致,大明几乎到了末期,什么事都办不好。
不是下面的臣子不用心办事,也不是皇帝完全就是昏庸,甚至就是魏忠贤,也并不是完全不办事,而且恰恰相反。
在骆虎的眼里,魏忠贤可比朝堂之上的那些尸居其位的大臣不知道强多少倍。
骆虎虽然看透了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只好端起一杯酒,给大家做了总结:“万岁爷是好心好意,我们当臣子的,也只能尽心办事,一切,听天命,尽人事,我等也只能战死沙场,为皇上效力了!”
“对对对,骆家儿郎讲的对,来来来,我们大家满饮此杯,恭祝熊经略,能够收复失土,固我大明江山,旗开得胜!”
张鹤鸣忙端起酒杯附合。
“还是骆家儿郎说话中听,咱家一定回去向老祖宗禀报,让他老人家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不定,办完差事以后回来,也分你一个都督!”
王体乾这么一番话,让众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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