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第一场雨,从昨天夜里开始下起,淅淅沥沥,一直下个不停。
夜里,骆虎一夜未眠。
这雨下得不大,可也不算小,雨水顺着檐头铁马,滴落而下。
滴滴嗒嗒的雨声,滴在门前的石板上,又滴到了骆虎的心里,一滴一滴,打在自己的心头,感觉到阵阵的凉意。
也不知道哪个仆人是如此的马虎,正冲着自己的床前那扇窗居然就那么敞开着,任那夜风裹挟着丝丝的潮气,吹了过来,更让他感觉到冷。
那扇年久的木窗,在一阵狂风下,来回的开合,吱吱呀呀,如泣如诉。
骆虎来到骆府好几天,明白骆府的家规甚严,身为洛府的仆人是绝不可能犯下如此马虎的错误。
更何况刘太医临走之时还特意交待给陈夫人,千万不能让他的伤处着凉风,那样一来,有中风的风险。
他们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骆思恭是以军规治家的,丫鬟,仆人,家丁,甚至是粗使丫头都是从军户中遴选上来的。
这些人做事极为细心,根本不可能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可为什么这扇窗户偏偏就没关呢?
恰好这扇窗还正对着自己,别的窗还全都关的死死的!
这事儿就不能细想,真是细思恐极,骆虎越想,越觉得心烦,直到陈夫人离去的背影,就好似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内是那么的温暖,一家人其乐融融,但当那扇冷重的门在他面前紧紧的闭上以后,就等于明确的告诉他,你永远也不属于这里。
骆虎好想融入这个温暖的家,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讨陈夫人开心。
可是对方那决绝的话语,冰冷的面容,只会让他感觉到绝望。
那扇门是如此的厚重,如此的冰冷,比外面下的雨水还要冰冷,冷得让他绝望。
呼,一阵凄冷的风又吹了进来,他感觉到有些许寒意。
相比于这场冰冷的雨,人心的凉薄,更让自己感到冰冷,绝望。
就算在辽东,冰天雪地里,他的心中也是一片暖意融融,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有家。
而今这个家没有了。
骆思恭让他把这里当成家,可陈夫人和秦夫人对自己尚且如此,怎么可能会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
算了,尽管干爹对自己很好,骆虎还是打定主意,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
思及此处,不觉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之中,便枕着这冰凉的夜风睡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他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累了,经过一晚上的死命搏杀,在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沈阳城。
苍凉,白茫茫的雪原之上,女真人黑色的铁骑,挥舞这寒光闪闪的马刀,所过之处,到处是人头,到处是滚热的鲜血……
鲜血是红色的,冰雪是惨白的,血与火交织在一起,化为一团滚滚的火焰,到处流淌。
好热,热得自己全身出汗,他终于被热醒了,一睁眼,耳边响起了骆思恭斥骂仆人的声音。
“你们一个个是干什么吃的,这扇窗户为什么是开的?”
无人应答。
紧跟着铛的一声,是铜盆掉落地上的声音,一个丫鬟看见他睁开了眼,喜出望外,手中端的铜盆也掉在了地上,忙跑出去向骆思恭欢快的禀报道:“少主人醒了,他终于醒了!”
骆思恭听到这话连忙叫上刘太医一一块儿进屋来了。
刘太医见他醒了,这才脸色一缓,忙用手摸了一下他的头,长出了一口气,叹道:“你的命真硬,幸亏这烧是退了,不然,再烧一天,必死无疑!”
听到刘太医这番话以后,骆虎才马上明白,原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里面转了好几圈回来了。
一旁的骆思恭满脸的羞愧,上来拉住骆虎的手,叹道:“你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我差点以为你就快不行了,刘太医都要让我给你准备后事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骆思恭低下了头,良久无语,好半天才缓缓说道:“这一切都怪我,顺天府那边查到一些事情,我就着急离开了,没想到下面这些仆人实在是惫懒!”
其实骆虎的心中早已经猜到,那扇窗户肯定是被人为疏忽的,是有人刻意为之。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难道跟自己的干爹讲,是陈夫人故意这样做的,心想,算了。
“不碍事的干爹,是我自己身体弱,小风一吹,居然还发烧了!”
骆虎这句话刚一说出旁边的刘太医忙纠正他道:“以后你可不敢如此大意,但凡人受过重伤,是千万不能见风的,就算你是金刚也受不了,好比那妇人的产后风,是要人命的!”
一旁的骆思恭听到刘太医这么说,脸色更是大惭,“你放心,以后,干爹就在这屋陪你,一刻也不会离开你身旁……”
“老爷,夫人有事找你!”
入画忽然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窥探了了一番,这才大着胆子打断了骆思恭的话。
骆思恭头也不回,不耐烦的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偏偏那入画还是赖着不走,依然还在门口再一次强调道:“夫人说了,是大喜事,您千万过来看一看!”
骆思恭听了这话十分的诧异,只好朝骆虎,刘太医点了下头,无奈道:“我去看一下夫人叫我有什么事情,去去就回!”
刚出去片刻,骆虎就听到自己的干爹大声吼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这才循声望去,原来陈夫人就在门口,手里还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似乎和骆虎年龄相仿,不过细皮嫩肉,皮肤白皙,更惹人怜爱。
骆虎就见那陈夫人一脸喜色,悄悄的对骆思恭说着什么,再看自己的干爹,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一脸的凝重,又转过脸来看看那孩子。
显然那个孩子相比于骆虎,更为乖巧听话,分明是清清脆脆的叫了一声,爹!
骆虎那一刻感觉到这是自己的心,莫名的沉了一下,眼神一黯,低下了头。
显然他的表情并没有逃过刘太医的眼神,就听他无奈的笑道:“以后别那么大的脾气,也学着讨好点养父母,不然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压根也没有想要得到什么的想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犯不着讨好任何人,我就是我!”
刘太医听了他的话,无奈的笑了一笑,“你可得改改你的脾气,真的会很吃亏的!”
很多年以后的骆虎,想起今天的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也许自己若是能够听从刘太医的话,收敛一下自己的个性,无疑骆思恭最终还是会偏向他的。
可惜没有,他想过,可能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的个性,他骆虎就是这样。
尽管名字变了,人,却始终是倔强的,绝不会与任何人,任何势力,妥协,那怕是稍稍低一下自己那自以为昂贵的头颅。
他一直记着娘的话,那就是永远抬头挺胸做人。
转眼,到了六月初,骆虎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平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没个百八十天是下不了地的。
偏偏他也就至多一个月,就已经是生龙活虎了。
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当中,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先那就是安子美的尸身被发现之后,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王安因为是安子美的干爹,不得不主动引咎辞去掌印太监的职务,有一个叫魏朝的人代替了他的位置。
不过两个人的关系是十分交好的,万历皇帝也是极为的通情达理,王安辞去了掌印,但是东厂提督还是一直由他来担任。
可是一个人的到来,给日后大明朝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这个人就是魏朝的新认的干儿子,李进忠。
他为了表示自己对魏朝的忠心特意把姓也改成了魏,皇帝特意给他赐名叫成了魏忠贤。
此时的魏忠贤也不过是刚刚从惜薪司托自个儿干爹魏朝的面子调入了司礼监,但凡能混到司礼监的太监,可以说个个都是人精。
事情分为两面看,如果不出安子美这件事情,魏朝这辈子也不可能爬到掌印太监这内相位置上。
大凡爬到这个位置上的太监,可以说是位极人臣,比内阁大学士首辅还要牛逼很多。
如果不是魏朝能爬到内相这个位置上,魏忠贤也不可能调到司礼监,更不可能会有日后的九千九百岁,什么阉党,五虎,十孩儿,这都不可能有。
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骆虎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却好似蝴蝶的翅膀,即将为重重危机之下的大明,引发了一场山呼海啸。
此时此刻的魏忠贤就来到了骆思恭的府邸,特意来通传皇上的口谕。
“朕惊闻,骆虎以一人力杀群顽,真乃豪杰也,古有秦舞阳少时杀人,贼人不敢过其门,今有骆虎斗群贼,呜呼哉,若我大明儿郎,人人都如此,何愁东虏不灭,朕心甚慰,特赐尔一口日本太刀,号曰村正,以示恩赏!”
魏忠贤双手捧着一口日本太刀,说起来这把宝刀,还是永乐年间,日本国为了想讨好明朝,特意进贡了一把上乘的宝刀。
这可把骆虎欣喜坏了,就见这口宝刀,长足有六尺之余,宽窄却不过四指,刀鞘用上好的红蛟鲨皮所制,通身镶嵌着用佛家七宝,所绘制的十八层地狱景象。
可是骆虎不知道的是,紧跟着他就用这口宝刀,闯出了弥天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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