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轮银月起,浪花滔滔,潮水时而退却,时而涌来。
暗夜下的海,泛着银色的月光,银白色的浪花,不断的吻着漆黑的沙滩。
远处的沙滩上,有几艘搁浅的渔船,随意的搁在那里,任潮水推起,又落下。
夜风带着一股咸腥的味道,迎面扑来,耳边是呼呼的海风声。
远处的海面,有一处黑黢黢的小岛,就好像一条大鱼的脊背,在月下泛着银光。
那里就是觉华岛,岛上有片礁石,叫姜女坟,此时已被海水淹没,在月下也是时隐时现。
岸边有一座小庙,是供奉海神的。
这座小庙虽然不大,但是在渔民的心里,地位非常的高,保佑着他们出海打渔的安全。
虽然小庙香火十分的兴旺,但在夜里却少有人来。
可是今天不同。
海神庙里灯火通明,小院里站满了渔民,周围几乎全是武装到牙齿的明军。
院子四处,松枝火把和火盆,把这小院的角角落落,全部照亮,不留一个阴暗的死角。
此时的骆思恭,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之上,旁边站的就是他的义子李窝头。
尽管两个人并没有穿着官服,渔民们也不认识这骆思恭。
可他们认识赵率教。
这可是他们的父母官。
山海关不同于内地,内地设有知县,知府,上有巡府,蕃台,臬司衙门,一级一级的衙门,分管着钱粮,刑民,军务。
但这儿不一样!
实行的是军户制度,赵率教作为这里的最高长官,集刑名,钱粮与一身,可以说是上马打仗,下马治民,权力大的很。
就没有他管不到的地方,也没有他管不到的人。
即使是这些渔民,平时要是见了赵率教,腿都不住的打哆嗦。
你要说他是这里的土皇帝,也完全说得过去。
他们就见那赵率教对骆思恭和李窝头两人都还是毕恭毕敬,尽管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头,心中自然也明白,这是两个大官儿。
大官儿有多大,赵率教就是他们的天,而今,来了一个比天还要大的官儿,他们怎能不害怕?
此时此刻,都已经是后半夜了,海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院中的火把,被大风吹的火光来回摇曳。
气氛显得极为紧张。
此时此刻,赵率教上前躬身对骆思恭禀报道:“回禀大人,山海关附近,土城这边所有的渔民,全在这儿了!”
“没找到那个带辫子的老头吗?”
骆思恭有些纳闷,按说这消息也不应该会走漏,怎么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有那带辫子的人?
“回禀大人挨家挨户都搜了,确实没有带辫子的人,几个村的渔民,都在这儿了!”
其实赵率教自己心里也非常着急,如果不趁快立一个功,只怕是黄永玉这档子事儿,很难在皇帝面前说得过去。
他知道,当今的万历皇帝,三十年来几乎就不上朝。
但事分轻重缓急,边疆的军务,这位爷,那可是亲眼要过目的,有关边军的塘报,军报,奏折,万历皇帝甚至是亲手批复,绝不假手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万历皇帝这辈子,就关心两件事儿,第一是军事,第二就是矿税。
至于其它,那都是浮云。
黄永玉这件事情他是说什么也瞒不过皇上去的。
无缘无故死了一个游击将军,又没在前边打仗,怎能不会引起万历皇帝的猜疑?
可要是如实报上去,自己多少年来好不容易混到这个位置上,那就彻底白了。
不报是不可能的,欺君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报了自己怕是丢掉乌纱,至少不让自己在山海关待下去。
今夜,也许是他仕途的关键一步。
所以赵率教不敢不注重。
骆思恭有些无奈,冷眼就瞅向了那个店伙计,对他冷冷笑道:“一句话,你要是找不到那老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店伙计听了这话如何不知道骆思恭所说的该怎么办的意思,那就是被押上刑场被砍头啊!
听到这里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苦相,几乎用痛哭的声调哀求:“大人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挨个去辨认他们,他铁定就在这里,走不脱的,也不可能走脱!”
“我不管你那些,今夜要是找不见人,明天正午就是你的死期,杀你一个平民小百姓,本部院不用禀报皇上!”
那店伙计听了这话觉得自己脑袋马上就快不属于自己了,连忙站起来,由李窝头拉着,从这群渔民当中一个个的看过去。
只见他看一个不是,看一个,那伙计摇摇头,看一个,那伙计不住地叹气,李窝头有些恼火,心想,不可能找不到吧。
毕竟,黄永玉的事情处理的很快,消息也不可能传出威远堡,即使传出,一帮人星夜便来到了这里,对方就算知道消息,怕也难以来得及逃跑。
可是把这院子里的所有将近三百渔民看了一圈过来,居然就没发现。
那伙计,越看越心寒,越看越心塞,他真的好希望能够嫁祸一个人,可你就是嫁祸上一个人也得得让人家装的像啊!
看到最后那伙计几乎绝望了,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道:“爹呀,娘啊,你们算是白生了我啊,就当没有我啊,儿子哟,闺女呀,爹肯定是不可能活着回去啦,这辈子咱们算是没缘分了呀,下辈子,下辈子我再也不当女真人的细作了……”
他的哭声几乎把所有人的心都拽入了万丈深渊。
尤其是那赵率教,听了他这话,感觉自己这些年就等于算是白混了,最好的结局怕是会被调到一个后勤的闲职上,挂了起来。
这让他这个昔日武状元,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他上去一把拽住那伙计,直接一左一右给了两个耳刮子,神色狠厉的说道:“你给老子看仔细了,再好好看上几遍,真找不到,老子的乌纱帽大不了丢了,可你呢,你特么连吃饭的家伙也没了……”
而这些渔民在寒风中站立的早已经不耐烦了,纷纷哀求道,“大人啊,你让我们回去吧,我们不比你们啊,我们每天都海里讨生活,辛苦的很,一天打不上鱼,那就吃不上饭!”
就在这一片乱纷纷当中,骆思恭,赵率教,一下子没了主意,就连李窝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窝头百分之百的确信,这家伙就藏在这堆渔民当中,只要那个伙计说的话,确实就是真话,他就一定在这里。
可是那个伙计为了自己活命肯定不会说假话的呀!
他就觉得这里面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却让他百思不得,抓耳挠腮,就在这时,站在角落里的那个宫本武藏发话了。
“小太郎,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的父母也是渔民,不过他们死的早,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该如何分辨真渔民还是假渔民!”
宫本武藏这句话算是给在暗夜中摸索的李窝头一道亮丽的曙光,他眼前一亮,对他请求道:“那就请你帮我们指出那个人来,好吗?”
他蛮以为宫本武藏是会答应的,但对方却微笑的摇了摇头。
他有些诧异,连忙问道:“你是不是想要银子,你放心,要多少我相信赵大人一定会买账!”
“不,我这个人素来对钱财无感,我只是想收个徒弟!”
“收徒?”
李窝头疑惑了,他万没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对钱财,能够做到不贪婪。
这实在是让他大跌眼镜。
“对,收徒,我已寻遍了故乡的角角落落,来到明国也几乎把大江南北转了个遍,可惜没有找到我心仪的人,眼前倒是有一个,我欣赏他的勇敢,坚韧,但我不知道他是否足够聪明!”
李窝头见他说这番话时,双眼含笑盯着自己,心中莫名的激动。
一想到那宫本武藏出神入化的刀法,以及他瞬间变幻的身形,自己怎能不想拜他为师。
想到这里他便勇敢的抬起脸,对那宫本武藏说道:“莫非你指的就是我?”
“对,除了你还有谁,更何况你还救过我一命,这份儿情我是要还的,不过,你要是不够聪明,学我这套刀法,反倒会害了你,所以我犹豫很久!”
宫本武藏的笑容,在李窝头看来似乎充满着挑衅,他转过脸来重新审视那群渔民,好半天以后才下定了决心。
他再一次向宫本武藏确认道:“你不会骗我吧?”
“不会!”
李窝头点了点头,便来到了自己的干爹骆思恭面前,请求道:“爹,让孩儿一个一个鉴别他们,我还就不信了,他能插上翅膀飞走!”
骆思恭和赵率教对视一眼,心想,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便回过头来对他点点头,“那就看你的了!”
李窝头走到了这群渔民的面前,只见他们的脸上一个个饱受海风侵袭,在火光下一个个显得皮肤黑红,开裂。
他就这么一个个的看过去,从东头走到了西头,转过身来命令道:“你们所有人,把手给我伸出来!”
起初那些渔民还有些迟疑,但是在赵率教的喝令下,不得不将一双双手伸出。
李窝头专门拿了一把短刀,旁边跟着两个拿着三眼火铳的士兵,一个个的看了过去。
就见这一双双黑中透红的老手,满是老茧,老茧的分布,大都在掌心和虎口。
忽然,面前有一双油亮的黑手,手掌并没有完全摊开,却闻到一丝石蜡的味道。
他一下就警惕了!
这双手居然涂抹石蜡!
手上生冻疮,并不稀奇,但是渔民处理冻疮伤口,往往是在手上涂一层鱼油,这样既经济又见效!
石蜡是很贵的,而且经不住海水的浸泡,正而八经的渔民是不可能涂抹石蜡的,既承受不起,也没多大用。
他仔细抬头看向那个老者,竟然是个秃子,眼神极力回避着自己,看着自己的脚下。
再看这老者的面皮,在火光的透射下居然有些透明。
而他后脑勺明显是刚被剃过发的,手法有些粗糙和急躁,头皮都被割伤了,到处都是血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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