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威远堡,如同一头硕大的雄狮,紧紧守护着山海关大门。
本来威远堡的旁边,还有一个堡垒叫忠勇堡,因为寨墙常年受到海水的侵蚀,一遇到涨潮,几乎就把这座堡垒淹没。
不得已,从前的守军不得不废弃这座堡垒。
如今只剩下一堆废墟,与这威远堡遥遥相对,人若在夜色中从远处猛这么一看,真的就好似守卫山海关关门的两头石狮子。
也正因为忠勇堡的废弃,威远堡得到了扩建,虽然说是一个堡垒,但它的形制宛如一座城池。
从古到今,凡是城寨,往往只设一门,至于这堡垒则只设两门,直到这城池,才有资格开设四个门。
威远堡原来也只有南北两个门,在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的监督下,威远堡得到了一次扩建。
如今的威远堡设立了四个门,你说它是个威远城,似乎也说得过去,只不过比平常的城池要小一些。
威远堡的存在,完全是为了拱卫山海关,当大批的敌军来袭时,可以分流大部分敌军,好让身后的山海关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迎敌。
如此重要的战略位置,在用人上,万历皇帝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白天,骆思恭因为指责了李窝头几句,父子俩似乎有一些不愉快。
骆思恭何尝不知李窝头的质疑,不是没有根据的,刚才那黄永玉的表现,也的确让人生疑。
可他知道,在这个关键当口还是最好不要把脸撕破。
他在锦衣卫当职,心中明白其实好多明军将领面对女真人的策反,内心深处其实是摇摆不定的。
尤其是女真人剃发易服那一套,别说是这些高级的将官了,就是普通汉人百姓也受不了。
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坏!
这是深入到汉人的骨子里的意识,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
可是女真人往往出手极其的大方,条件之丰厚不能不让人动心。
他们这些将军听了,往往都是两可之间,在中间摇摆不定时,一旦这个时候,有人举报或者弹劾他,就像无形中的一只手,把他推向了女真人的怀抱。
到时候他们想不反叛也不行啊!
这也是李永芳的那些细作屡屡得逞的原因。
但这一切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李窝头说,短时间内他也无法明白,人性是很脆弱的。
而他也的确不想让黄永玉彻底就投靠了女真人,希望给对方一点时间,让其从容考虑。
他就不相信,黄永玉会真的投靠女真人。
李窝头受到骆思恭的指责后,心知自己已经认了他为义父,断然是不能顶撞的。
可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明摆的事实摆在眼前,为什么自己的义父视而不见?
他一气不吭的将身子扭到一边,脸对着墙,不发一言。
倒是宫本武藏始终微笑的看着这个小家伙,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而骆思恭也不知道该怎样澄清这样一个误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对他讲明白。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宫本武藏,对方不过是一个日本武士,早就和大明没有多大的利害关系了。
更不可能跟女真人牵扯到一起,想了想,有些话也完全可以当着他的面说。
他便耐心的劝李窝头道:
“这黄永玉是勋臣之后,经过京中武举的选拔,被皇帝派到了如此关键的位置,他怎么会背叛大明呢?”
李窝头听了这话,蹭的一下坐了起来,转过脸,满脸不忿的对他说道:“我娘说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
“他的父亲是黄得功,与咱们骆家的地位可以说是不相上下,甚至还要强上一些,不同于别人!”
“那李如桢呢,还有守开原,守清河,守铁岭的那些参将,更别说那抚顺关的李永芳,哪个不世受皇恩?”
“……”
这下轮到骆思恭哑口无言了,无疑李窝头所说的这些城池,守将们都是被李永芳的细作一一收买,策反,都是里应外合,被努尔哈赤轻巧的就取得了。
时至今日,没有哪一个明军的城池是被努尔哈赤强攻下来的。
李窝头又见干爹眉头紧锁,明白这情形实在是太过危急,又进一步劝道:“干爹,我明白你怎么想,可这里不是沈阳城,而是靠近了山海关啊,如果这个地方出了乱子,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骆思恭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心想,我儿子说的对呀,这可不是沈阳城,沈阳城距离山海关还有八百里地。
可这是威远堡,向前连三里地也不用,就到了山海关了。
他马上意识到如果这个地方出了乱子,对于大明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想到那黄永玉在白天的表现,立刻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就在这父子俩为大明国的命运而担心时,宫本武藏笑了,而且笑得很大声。
李窝头和骆思恭同时看向了这个家伙,实在是不明白这个日本武士为什么发笑?
尤其是骆思恭,在朝鲜的时候跟日本人打了七年的仗,面对昔日的敌人,不由的恼火,眉头一皱,转过身来,烦躁的骂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真是一对奇怪的父子,死到临头了,不考虑自己眼前的安危,居然担心整个国家,明明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却担心明天以后的事情,可笑,可悲,又可怜!”
李窝头有些讨厌他张狂的语气,扭过头来两眼瞪射出寒光,说时迟,那时快探手入怀手腕一抖,嗖的一枚铜钱打向了宫本武藏的嘴。
“给你个铜钱让你闭嘴,别以为你为我们解了围,就可以在旁边指手画脚!”
李窝头冷冷的骂道。
他手上的劲力并没有使足,只不过想给对方一个教训,打的很准,但却不会要人命,至多能打落宫本两颗牙齿。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宫本武藏并没有躲,而是拔刀一挥,唰的一声刀光闪过,叮叮两声,李窝头在看那铜钱,居然被一切两半。
他一下子吃惊了,张着个大嘴,好半天也无法合拢。
就这么一招,算是让骆思恭见识了,白天两个人切磋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见这家伙拔出过刀。
虽然他知道对方的身法是极快的,可以眼前这一幕,让他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喉。
有半枚铜钱掉落在他脚边,他捡起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情愿相信这只不过是巧合,因为那枚铜钱是从中间精准的被切开,完全就是个半圆,小心的避过了万历通宝四个字,对角切成了两半,就连那铜钱中间的小方孔,也是不偏不倚,从正方形的对角线上划过。
但是李窝头并没注意到这些,他只记得这把刀是很长的。
对方此刻也的确握着一把六尺长的刀,可在那一瞬间,他没看到他怎么拔出来的。
六尺长刀从腰间单手拔出是很难的,除非这把刀反背在背上拔,那才能拔出。
想当初荆轲刺秦时,秦王的剑就因为很长,一时之间无法拔出,亏得手下大臣提醒,背出剑,这才将剑拔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眼神之中满满都是惊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怀疑的问他:“你是怎么拔出来的?”
然而宫本武藏一笑,星眸一掀,仿佛有刀芒闪过,冷声道:“明天我会告诉你,但是你得活过今晚!”
“什么?”
李窝头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就见他挥着刀向自己跑来,吓得他以为这家伙要砍自己。
他刚要回身躲,被宫本武藏的一只大手抓住了衣领,一把拽开,轰的一声响,火光飞溅,铁砂混合着石子儿,打在了刚才他所站立的地面。
就见宫本武藏手腕一抖,刷刷刷,几个六角形的飞镖,竟向不同的方向,朝房顶上打去。
啊啊,几声惨叫,扑通扑通几声,有东西落在了房屋旁边。
骆思恭马上就意识到黄永玉动手了,一脚踢翻桌子挡在了门口,蜡烛掉地上,也熄灭了。
此时就听到黄永玉在外面厉声威胁道:“骆大人,你和那孩子乖乖出来,卑职保证,绝不伤害你们,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保证不乱枪打死你!”
“我呸,你这臭不要脸的汉奸,我娘说了,与其跪而为奴,还不如站着死,你还特么世受君恩,我娘说了,羔羊跪乳,乌鸦反哺,你连畜生都不如,禽兽都耻与你为伍……”
李窝头这番话,可以说骂得黄永玉实在是掷地有声,无地自容。
他一下子恼羞成怒,立即下令道:“给我放火烧房!”
忽然那个老板的声音响起:“大人不能啊,到时候都化成一把灰了,如何向四贝勒证明,是杀了他儿子的人,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能拿一把灰去吧?”
骆思恭一听这话,震惊的看了一眼李窝头,就连他也是一脸茫然,“我没杀皇太极的儿子啊,我就是给那女人肚子上捅了一刀……”
直到这时两个人才明白,原来那博尔吉特氏早就怀孕了,一旁的宫本武藏赞叹道:“不错嘛,竟然把靼子的首领后代都杀了,英雄!”
可惜此时的黄永玉已经被李窝头骂得七窍生烟,一脚把那老板踹开,怒骂道:“滚,我管他什么皇太极,还是什么绿太极,老子就受不了这个气,来人,给我放火烧房!”
这要怪就怪李窝头的娘,教给李窝头骂人的这些话,杀伤力实在是太大,岂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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