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琥珀杯。
一只白腻细滑的嫩手小心的推开了范文成,就见她纤纤葱指,执起了酒壶。
手只那么微微一倾,从壶嘴流出那么一线晶亮芬芳的酒液就倒入了杯中。
她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
这艺妓动作说不出的优雅,细致,众人就见她眉目如画,不过脸上施着厚厚的白粉。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混合着酒香,扑鼻而来,不知不觉缓和了酒桌上紧张的气氛。
瞬间气氛就有些欢快了起来。
骆思恭冷哼了一声,回归座位,但是熊廷弼有些诧异的看了这个艺妓一眼,问:“你是我请来的小百灵吗?”
“回禀大人,小百灵刚才不舒服,她让我顶替她来!”
“是呀,我说呢,怎么这么眼生!”
熊廷弼就觉得有些纳闷,他知道艺妓是有艺妓的规矩的,不经主人允许,是不能这样擅自做主的。
他正要细问,就在这时,打门口进来了一个眼熟的人,正是李窝头的娘。
就见她探着头朝里面小心张望着什么,似乎在找自己的儿子李窝头。
恰巧骆思恭看到了,连忙叫住她:“老嫂子,你是不是找你的儿子窝头啊?”
李窝头的娘,本来就是营妓,也算是见过世面,听他这么一问,便非常不好意思的进了厅堂,躬身一福。
她一脸担忧的说道:“那孩子,真是不懂事,都一天了,现在也没回来,我这个心呐……”
说罢两只眼睛,泪花翻涌。
熊廷弼见到她,连忙招呼她,“来来来,快过来我们边吃边等他,他有些事,耽搁了,是我派给他的差事,说话就会回来,你就不要担心了!”
李窝头的娘,听他这么一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别人难以体会,但骆思恭太知道了,李窝头如果不是挂念着自己的娘,一直保持着回家的信念,也只怕是死在归程路上了。
好不容易母子俩刚刚团聚没几天,李窝头又被派以重任,监视范文成的行踪。
而且这家伙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喝酒,李窝头却不见踪影。
自己也非常担心,就更别说他的娘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站起身来,执起一杯酒,恭恭敬敬的一躬到底。
显然,李窝头的娘从来也没有受过如此大礼,十分慌乱地站了起来,不知所措。
“大人何必如此,我听他说了,这一路上,您对他照顾有加,说是想认他为干儿子,这孩子实在是刁顽,他其实是怕有辱您的门风,毕竟怪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窝头的娘低声呜咽了起来。
其实,营妓的由来,大都是一些获罪的官员子女,一时惹得皇帝震怒,一气之下,被罚入教坊司。
姿色算不错的,就成了官妓,姿色差一些的,也就成了营妓。
这其实是比平常的艺妓命运还要悲惨。
民间的艺妓,只要碰到一个好人家,愿意给老鸨出上一笔赎身银子,就可以从良了。
但教坊司的艺妓不同,不光是银子是一笔天价,即使到位,还得皇帝下了圣旨。
皇帝若勤政一些,说说情,说不定还会有那么一线可能。
可是一来,但凡受罚入了教坊司,通常都是惹怒了当今的皇帝,想让皇帝消气儿,收回说出去的话,那怎么可能?
这等于让皇帝认错,皇帝可是金口玉言啊。
想要赎身,只能等皇帝死,若是命不好,碰上一个非常能活的皇帝,只怕此生赎身都无望了。
所以,李窝头想要靠割人头,挣够一万两银子给他娘赎身,完全是不可能的。
骆思恭从一开始知道李窝头的身世后,每次见他孜孜不倦的割人头,心中就如刀割一般的痛。
此时他在听李窝头的娘这么说,想到这一路上,如果不是李窝头,只怕是自己早死上好几回了。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端起酒杯对那李窝头的娘,深深地躬身一礼道:“你儿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有心救他脱离苦海,至于你,我会向圣上说明一下,看着你儿子对朝廷忠勇的份儿上,说不定会网开一面!”
“真的吗?”
李窝头的娘听到这话以后,万分的感动,甭管对方能不能够做到吧,但就人家这份心意,她已经是感动的流下了痛楚的泪水。
就在这时,熊廷弼也端起了酒杯,十分恭敬的对她说道:“老嫂子我也敬你一杯,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不知不觉间,半生已过,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窝头能有你们照顾,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李窝头的娘,淌下了眼泪,钠艺妓,也给她倒了一杯,她执杯在手,先一饮而尽了。
范文成本来想站起来也给李窝头的娘敬上一杯酒,忽然就感觉到不对劲儿。
他记得自己把装有毒药的鼻烟壶放在胸口,自己只要一挺胸脯,就能感觉到。
偏偏刚才往起一站,胸前空空荡荡,再一摸自己的胸口,瞬间冷汗直流。
毒药呢?
就在他四下低头找寻,引起了熊廷弼等众人的诧异,忽见一只柔荑,细嫩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大人,您是在找这个吗?”
就见这艺妓的手一翻,手心处躺着一个碧蓝色的鼻烟壶,惊得他愕然,“你,你到底是谁……”
“大人,我是谁不打紧,你得搞清楚你是谁?”
那艺妓两眼柔波闪烁间,故作一脸无辜状,一下子让他也吃不准,到底是不是她偷了?
毕竟刚才只有她挨近自己的身边。
“哇,杀人了……”
“死人,死人!”
后堂突然乱了起来,有一个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满脸惊慌,上气不接下气,惊恐的说道:“大人,小百灵死了,被人捅死了!”
熊廷弼一听这话,就觉得冷汗直流,转过头冷冷地看向了那个艺妓,“小百灵死了,那你又是谁?”
就见那艺妓,浅笑嫣然,捂着嘴低下头,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可等她再抬起头时,忽然凶光毕露,嘿嘿冷笑数声,声线越发妖媚:“我是谁,当然是杀你的人喽!”
说出这话的同时,身形骤然暴起,两只手竟多了两把明晃晃的短刀。
“大人,小心!”
这两把短刀,几乎同时向熊廷弼刺来,吓的他茫然无措,眼见那刀快要到了他眼前,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呆立当场。
一旁的骆思恭眼明手快,干脆一脚蹬翻了桌子。
啪的一声,足有四指厚的圆桌板,竟然被这女子两刀刺透以后,两臂一分,桌板应声而裂。
仅仅就这么一分神,熊廷弼被骆思恭连忙拖着,连退几步。
那艺妓正要揉身而上,却被范文成伸手拦住,想要阻止,很快让人反手一刀划开。
与此同时,钱老镖头和李窝头也赶了回来,两人见到这情景,不由分说,正要上去帮忙。
忽然钱老镖头就觉得身后劲风来袭,眼见李窝头在自己旁边,赶紧抱着他,往旁边一滚。
嗖,嗖,嗖几箭射来,钱老镖头为了救李窝头,躲的稍慢了一点,背心上中一箭。
两人回头一看,见门口有两个人弩手,手里拿的是诸葛连弩,正着急忙慌,要再次拉弦。
被李窝头和钱老镖头一把铜钱撒去,打成了筛子。
那艺妓本来还要挺身而上,再次刺杀熊廷弼,双手持明晃晃的短刀,刀尖向下,如同螳螂一般,追了过来。
骆思恭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护着熊廷弼,刚往外走了没几步,被地上尸体绊倒。
眼见那两把刀马上就要刺下,骆思恭干脆趴在熊廷弼的身上,偏这时,李窝头一个椅子狠狠的朝那艺妓掷来。
让她不得不分神对付,这就给了钱老镖头机会,一枚铜钱正中其腹,噗的一声,血花飞溅。
那艺妓身受重伤,不得不退,眼见钱老镖头一把铜钱掷来,她忽然用手狠狠朝地下一掷。
啪的一声,亮光几乎闪瞎了人眼,冒起一股白烟,充斥在整个厅内。
范文成本想去看看熊廷弼是否受伤,忽然一把刀挟持了他,那艺妓冷冷道:“你若不跟我走,一辈子也别想见上盖江南!”
范文成是本来想留下来的,可一提盖江南三个字,整个人如遭雷击,便随着那艺妓,趁乱逃出经略府。
此刻经略府内外一下子乱了套,有人在院里放火,赶过来的士兵,完全不知道该先灭火还是先救人。
时值四月末,偏又赶上关外春季多风,大火熊熊,好似一头巨兽,吞噬着一切。
城中军民人等,纷纷赶过来,好在城内内河与浑河水相通,过不了一时片刻,就把这经略府的大火完全控制了下来,不至于烧毁全城。
乱糟糟一片,熊廷弼被骆思恭保护着,两个人的脸上被烟火所燎,黑漆麻乎。
此时的钱老镖头正扶着李窝头,刚刚到了门口,就觉得一股腥咸,一张嘴,噗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整个人的身体晃了两下,噗通一下,栽倒在地。
李窝头还纳闷,这箭并没有射在要害之处,怎么钱老镖头反应这么大。
正好,旁边来了一个钱老镖头的几个镖师,见这情形连忙背起钱老镖头去找郎中了。
李窝头刚目送钱老镖头而去,忽然背后一个温暖的声音响起,“兔崽子,都跑了一天了,才知道回家!”
他转过身来,一见是娘,他笑了。
娘习惯性的去揪他的耳朵,吓得他一躲。
娘忽的身形一滞,眼神惊慌,仿佛明白了什么,抬起脸,慈爱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充满着凄楚,留恋,一张口,血雾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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