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血。
李窝头扑通一下坐地上,大口的呼着白气,就见远处火光的映射下,本该积雪银白一片的大地上,被火光浸染成桔红色。
那一刻,他好想投身在那火里,哪怕有一点点温暖也好。
凄冷的风吹拂过他脸颊,空气中漂浮着烟火气,浓烈的血腥味儿,腐臭的气息,不一而足。
火光映照下,那些凶残的狼,纷纷躲进密林中,在火光照不到的边缘上来回徘徊,呜咽,凶残冷酷的眼神中透着些许不甘心与恐惧。
刚才激斗之下,完全没感觉到伤口的痛,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脸上,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
小臂上的创口,皮都撕烂了,红色的肉翻翻着,他都不敢细看,脸上的血迷了双眼,看啥都红雾一片。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嘶吼声,他忙回头,见骆思恭死死抱着一头狼,那狼依旧嘶咬着他胳膊,死不松嘴。
李窝头连忙几步扑过去,一刀直插狼脖颈,一声惨叫,死狼即使临死也不松口,硬生生撕下骆肩上一块儿肉。
两个人,一头半死的狼,躺在雪地上,口鼻呼出的气,化为白雾,向上飘散。
身下是冰冷,莹白的雪,面对浓墨晕染的天空,银亮的星辰如海。
“骆大人,你死没死?”
“还好,暂时死不了,你呢?”
“也还好,我还想回家,不想死这儿让狼吃了!”
“我何尝不想……”
说话间,骆思恭就想沉沉睡去,眼皮子打架,感觉自己都脱了力了。
李窝头这一路上见过太多冻死的弟兄,死前都是想睡觉,他连忙叫醒骆思恭:“大人,你可不能睡过去!”
“我知道……”
说话间,骆实在是忍不住,可就觉得脚下一阵钻心的痛,痛得他都蹭一下坐了起来,一声惨叫。
就见李窝头使劲拉直他的小腿,刚一复位,疼归疼,感觉自己这条腿这才有了知觉。
“你,你轻些……”
骆的头上直滴冷汗,见这小家伙手法娴熟,用一根断掉的白蜡杆,撕下了两块破布死死固定住伤腿。
“你还会正骨?”
这让他出乎意料,就见李窝头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笑了一下,眼神十分的纯净。
“禀大人,我这是和我娘学的!”
“你娘?”
骆有些纳闷儿,从来医馆里,正骨都是男的,女的怎么会?
他继续追问道:“你娘是干什么的?”
忽然,李窝头缠布的手一下子就慢了,过了好半天,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嗫嚅道:“我娘是营妓……”
原来是这样,营妓明军中也会参与救护伤员,可是地位是极其卑贱低下。
瞬间气氛有些尴尬,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他笑道:“你不要自怨自艾,人生下来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念在你救我一命,我愿认你当我的义子!”
骆思恭本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以后,李窝头一定感激涕零。
那画面自己都能够脑补出来,一定是李窝头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
激动的泪水,颤抖的小手,大喊:
“干爹,我的亲爹……”
他自己的家族在湖广一带也算是名门望族了,认为事情就该这么发展。
然而现实是……
“呸!”
李窝头一脸的不屑,“别以为你是个四品锦衣卫武官,就想当我爹,我才不到处认爹!”
李窝头果断拒绝,可心里在想,我其实也不知道我爹是谁,或许我娘也不知道……
骆思恭让他这么一骂,老脸一红,羞愤难当。
心想,呸,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多少名门大族之后都上赶着给自己当干儿子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炮响,很快就哑火了,两个人一起转头望向了山林那边。
“大人,这是哪位总兵领的人马在那边?”
李窝头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有些过激,专门岔开话题。
“马总兵的兵马吧,他们应该保护我们的侧翼,刚才爆炸声那么剧烈,只怕这马军的火药库炸了!”
两个人望了望那冲天的火焰,黑烟滚滚,把月亮都遮住了,
“大人,我要走了,你要不想被狼吃掉,就快自个儿站起来吧!”
说完这话李窝头就自顾自的走了,居然毫不理会他。
他知道,这小家伙还是为自己刚才贸然提出认他当儿子的事情而恼火。
没办法,他只好站起来,一步一蹦的向前跳的走。
“老头儿,还是我来背你吧!”
李窝头见他实在是不能走,干脆不由分说就把他背起来,可这让骆思恭十分的恼火。
“你现在连大人也不叫了?”
“你少来这套,想当大人也得等活着回去,而现在……”
骆思恭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牙尖嘴利,泼皮无赖的孩子,他虽然个子还算高,还算孔武有力,可看他那稚嫩的脸庞,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毕竟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他也受伤不轻。
李窝头背着骆思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火光亮处而行,这也是为了避开狼,毕竟狼怕火。
结果行不了半里地,进了密林深处,雪越发的厚了,都快没到大腿根儿了。
忽然他停下来了。
骆思恭在他的背上还纳闷呢,心想,怎么这家伙走的好好的突然不走了,刚想到这里,忽然李窝头把他扔了。
扔了?
骆思恭没有防备,仰八叉倒在雪地中,好在雪非常的厚,自己在这雪地里压了一个标准的大字形状。
“你这又怎么了?”
他彻底火了,就见李窝头扑到前面一具尸体跟前左看右看,突然咔嚓一刀,那死人头切了下来,洋洋得意的拎着死人头的小辫子回来。
扑通一声,他把那人头丢在地上,还用脚踩住,脸上的神情别说多得意了。
“这可是我捡的,你别跟我抢,圣上说了,这一次打辽东,一颗带辫子的人头,二十两银子呢!”
骆思恭仔细一看,原来这正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那个鞑子兵,他有些无语道:“你居然会以为,我这堂堂锦衣卫千总,会跟你抢人头?”
“那谁知道,不过也是,你是个大官,只怕平时吃顿饭都不止二十两银子,可我不一样,我要为我娘赎身!”
李窝头小嘴一撇,虽然他满脸血,这小样惹他几分怜爱,又可气,也说不上来,对他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有些调笑道:“那你知道给一个营妓赎身要多少银子吗?”
“知道!”
李窝头的脸色瞬间有些黯然,极没底气的回答道:“一千两……”
“那你现在有多少?”
“二十两,就这个人头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骆思恭本想哈哈大笑,可是看他一脸哀泣失落的神情,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本想对他说一句,我替你出,可他知道这家伙的自尊心极度的强,话到嘴边,便又咽下去了。
就在这时,李窝头似乎没有任何症状,整个人扑通一下,趴倒在树下。
他连忙挣扎着跳过去,可这一跳,陷进雪里,只好爬过去,这才发现小家伙脸异常惨白,胳膊上几处伤口,筋都快断了,白茬骨头露着,血不停的往外流,身后是一路血迹。
显然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骆思恭不由心疼的骂了他一句,真是个傻小子,受这么重的伤,这该有多疼,居然一路上也不吭声。
他忙环顾四周,见旁边树根下,有匹死马,他急忙爬过去,见马并无伤口,估计是冻死的。
死马背上驮着一个大麻包,费劲儿解开以后,里面竟然有不少干粮,冻肉。
这可是意外之喜,忙从李窝头怀里拿过火折子,用那麻袋作引火之物,生起了一堆火。
……
李窝头是在一阵疼痛当中醒来,原来,骆思恭在火上把匕首烤得通红,直接烙在他伤口上,以达到止血目的。
疼得他倒吸冷气,想抽回胳膊,却被骆思恭死死拽住,“别动,快好了,不然这样流血能把你流死!”
一阵阵青烟冒起,一股烤肉的味道引得他直咽口水,可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肉……
“我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按说应该用凉白开洗下伤口,可眼下没那条件,只能将就了!”
醒来后的李窝头,就觉得自己浑身疲乏,人的那股子冲劲儿一旦过去以后,整个人就变得懈怠了。
火光下,骆思恭正在用同样的方法,把自己腿上的伤口用刀割去腐肉,烧红的木炭烙死伤处。
这情景看在李窝头的眼里,他不得不佩服,骆真是一条硬汉,见他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满脸都扭曲了,却不吭一声。
处理完这一切以后,两个人啃着冻得棒硬棒硬的大饼,勉强填饱肚子。
此时,远处的喊杀声渐渐停歇了,两人的表情凝重,心中都有一个疑惑,那就是战果如何了。
“大人,也不知道谁胜了!”
“估计马总兵凶多吉少!”
“为什么?”
“你没看到那火药库爆炸了,这么大的响声,只怕是他们全部的火药都完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忽然密林不远处,想起了一阵鞑子兵的怒骂声,喝斥声,紧跟的几声惨叫,哀求,告饶声纷纷响起。
透过稠密黑松密林,见外面银光一片的雪地上,躺着几具尸体,身下的一滩血在月光下显得既黑又亮。
旁边有一群俘虏,其中一个顶盔带甲,似是官职不小的明军将领,跪在雪地上,不断的向那几个鞑子哀告道:
“放了我吧,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刘綎,刘大刀,我知道他们行军路线,他带着一路明军,正向郝图阿拉,你们老窝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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