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梧桐不动声色地将衣襟放下。
明修诣知道宫梧桐很聪明, 见他突然这个架势一时间心也提起来了,小声道:“师尊,您怎么了?”
宫梧桐朝他一笑, 道:“着急啦?”
明修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宫梧桐就勾着他的脖子和他“缠绵”了一番。
明修诣:“……”
我、我不是这个催促的意思啊!
宫梧桐缠绵完后, 像是做了一件寻常不过的事似的, 懒洋洋伸了个懒腰,那架势自然得让明修诣几乎以为他们两个是结契多年的道侣了。
宫梧桐看起来并没有睡饱,打了个哈欠羽睫上都是水珠,他从榻上下来, 见迷迷瞪瞪的明修诣终于反应过来, 满脸通红地过来给他穿衣,也没多说, 张开手任由徒儿伺候。
只是在给宫梧桐穿好外袍捋头发时, 不知怎么明修诣的手微微有些重了,竟将宫梧桐的两根墨发给硬生生拽了下来。
宫梧桐“嘶”了一声,回头瞪他。
明修诣也不知自己怎么手突然重了,往常他伺候宫梧桐都像是对待易碎的薄冰,唯恐重一点都能将人碰碎了。
“师尊恕罪。”明修诣捏着那两根发, 讷讷道, 见宫梧桐还没消气地瞪他,将自己一绺发捏着发梢递到他面前, 小声道, “您要不拽回来吧?”
宫梧桐差点笑了出来, 瞥了他一眼, 道:“毛手毛脚的, 让你二师兄过来。”
明修诣心里一咯噔,总觉得宫梧桐这个节骨眼喊睢相逢,似乎是察觉出来什么了,但见宫梧桐依然和平常一样的神色,一时不太确定,便将两根头发缠在手指上合拢到掌心,颔首道:“是。”
明修诣出了门后,突然意识到这四周竟然全是带着宫梧桐气息的神识。
察觉到这一事实,明修诣冷汗瞬间下来了。
宫梧桐定是知晓了睢相逢偷偷前来为他诊治的事了,否则不会这般大张旗鼓地将神识铺出去。
化神期的修士往往将神识外放会精准到不让任何人察觉到,但宫梧桐明显是故意让人知晓。
四周的神识仿佛像是一只只眼睛盯着睢相逢,虽然温和如春雨没有丝毫杀伤力,但像是一个警告的讯号。
宫梧桐在无声的告知他们。
“我在看着。”
明修诣脸色苍白地在睢相逢的房里寻到了他,发现越既望正在扶着睢相逢的肩膀,着急地拍着他的后背。
“这是怎么了?”明修诣忙跑过去,“二师兄?”
越既望慌得不行:“不知道啊,他好端端的突然就开始吐血了。”
睢相逢脸色难看得要命,他急喘几声又咳出一口血来,整个手掌指缝全是鲜血。
“没、没事。”睢相逢也接受到了宫梧桐的警告,他狼狈地摇摇头,“只是体内的蛊毒造反,压制下去就好了。”
明修诣眉头紧皱,和越既望对视了一眼,越既望摇了摇头,表示他什么都没说。
睢相逢咳了一声,稳住体内的蛊毒,早就料到似的,道:“师尊让我过去?”
明修诣点头:“是,他应该是……”
“嘘。”睢相逢嘴唇带着些暗紫,轻轻竖起一根带血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制住明修诣的话,“我什么都没探到。”
明修诣一怔。
睢相逢盯着明修诣的眼睛,像是怕他没听到,又重复了一句:“记着,我什么都没探到。”
说罢,拂开越既望的手,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宫梧桐那独有的又有佛骨又有魔息蚀骨花的味道弥漫在周遭,睢相逢轻轻一眨眼将眼眶的酸涩眨掉,很快就到了明修诣的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
在门声响彻的那一刹那,周遭的神识骤然散去。
宫梧桐懒懒的声音从里传来:“进来吧。”
睢相逢应了一声,垂眸推门而入。
宫梧桐正懒散地坐在外室的小榻上喝茶,瞥见睢相逢过来,他笑了一声,朝他招手:“过来,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我来给你……”
话还没说完,睢相逢直接双膝跪了下来。
宫梧桐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睢相逢眼圈微红,喃喃道:“师尊……”
宫梧桐冷冷道:“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不好吗?”
他本是已经给睢相逢递了个对待这事的态度,只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就能既往不咎。
但睢相逢直接下跪的举动就说明他不想当此事没发生过。
睢相逢想问个明白,抬头哑声道:“您体内的佛骨和魔骨有问题,这样下去,您活不过……”
“睢相逢。”宫梧桐脸色沉沉,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我以为你很聪明。”
“我不聪明。”睢相逢没有惧怕宫梧桐这罕见的冷意,他满心凌乱,甚至越说越多,“我曾为一位魔族和妖族的混血修士诊治过,他体内的妖骨和魔骨也是不相等的,只是妖骨魔骨力量相当,哪怕缺少几根也不会损害根骨内府,且会因不同灵骨的多少来取决于修什么道,但您不一样。”
宫梧桐见他似乎打定主意要问个彻底,索性不再打断他,面无表情看他说。
“哦?我哪里不一样?”
“佛骨乃是天赐灵骨,若是和灵草相比,佛骨便是绝品灵草,寻常魔骨妖骨基本上连天级都称不上……”睢相逢还以为宫梧桐松了口,忙屈膝上前,扶着小榻边缘仰着头看他,急急道,“您半身魔骨哪里能和半身佛骨相对抗?更何况您的魔骨还少了佛骨三根……”
睢相逢说到这里,话音突然戛然而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呆滞半晌,悚然看向宫梧桐。
“您……”
宫梧桐默不作声对上他全是惊恐的眼神,似乎默认了他的猜想。
睢相逢嘴唇抖着,不敢相信地喃喃道:“师尊?”
“相逢,你太聪明了。”宫梧桐终于轻声开口,语调没什么起伏,却像是重钟似的敲在他心中,将睢相逢真的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的聪明上。”
睢相逢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他奋力地抓住宫梧桐的袖子,哽咽道:“那您为什么不让我们入魔?你明明知道只要……”
他满脸泪痕,突然说不下去了。
宫梧桐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倾身,温柔地扶起他的下巴,眸中紫色灵力倏地一闪,第一次对徒弟用上了真正的魅惑之术。
“相逢。”
宫梧桐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一双柔软的手捧住冰冷的心脏似的,让还在落泪的睢相逢浑身一抖,迷茫地仰着头对上宫梧桐那妖异又温柔的眸子里。
睢相逢像是沉迷其中,怔然看他:“师尊。”
宫梧桐轻轻一笑,柔声说:“你为我探脉,探出了什么?”
睢相逢晕晕乎乎,像是脚踩在云朵上似的,眼皮都在打架,像是随时随地都能直接睡过去,但宫梧桐的声音一直让他强行撑着,努力去回答他的话。
“我探出了……”
睢相逢话还没说完,宫梧桐就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嗓音好似能勾人下地狱:“不,你什么都没探出来。”
睢相逢茫然地歪歪头:“什么都……没探出?”
“是啊。”宫梧桐说,“你不是对之之这般说的吗?”
睢相逢想了想,迟疑地说:“好像……是的。”
宫梧桐又问了他一遍:“你探出了什么?”
睢相逢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探出。”
宫梧桐勾唇一笑,手指抚了抚他的侧脸,像是哄孩子似的:“真乖。”
明修诣和越既望在门外等了片刻,一直都没等到睢相逢或者宫梧桐出来。
越既望还想着去偷听,但整个房间都被结界笼罩了,凑上前去根本什么听不到。
两人又等了一会,门突然被打开了,睢相逢一边用袖子擦脸上的泪痕一边走出来,瞧见两人像是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守在一旁,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们干嘛呢?”
越既望和明修诣上前将他架着胳膊往外跑,可怜睢相逢这些年都没长个,被架起来足尖都着不了地,直接飘着就被带走了。
睢相逢:“……”
睢相逢没好气地蹬了蹬腿,骂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吃错药啦?有病我给你们扎一针,快把我放下来!”
两人把他架到了隔壁院子里,没察觉到宫梧桐的神识,才将他怼到角落里。
越既望压低声音道:“到底怎么回事?师尊和你说了什么?”
睢相逢奇怪地看着他:“什么师尊说什么?不是之之让我过去伺候师尊穿衣吗?”
两人一愣。
明修诣小声道:“师兄,你还记得……你给师尊探过脉吗?”
“记得啊。”睢相逢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骂他明知故问似的,“我不是说了什么都没探出来吗?”
明修诣眉头紧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宫梧桐对睢相逢做了什么吗?
明修诣和越既望不约而同想起了师尊那蹩脚的魅术,总觉得应该不可能吧,但睢相逢刚才那探脉完的反应又太不正常。
睢相逢气得蹬了他们一脚,将手上的血痕往明修诣身上抹,气道:“我探出有问题来肯定会和你们说啊,你们不信我?”
明修诣眸子一闪,又问:“那你为什么突然吐血了?”
睢相逢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因为我蛊毒……”
他没说话,突然一愣,眉头也皱了起来。
“对啊,我为什么会突然蛊毒发作,药我今早刚吃啊……”睢相逢拧眉想了半天,又摸了摸脸上已干的泪痕,怔然道,“我又为什么哭成这样?”
三人面面相觑。
明修诣彻底确定了,宫梧桐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们,睢相逢也一定探出了什么,所以才会被抓去抹掉记忆,而宫梧桐又懒,连谎都不愿意圆,随便寻了个什么都没探出来的缘由打发了他们。
反正睢相逢不记得了,就算再对真相抓心挠肺,他们也不敢直接去问宫梧桐。
一时间,明修诣又气又急,却也拿宫梧桐没有丝毫办法。
宫梧桐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明修诣只觉得无望至极,宫梧桐在徒弟身上吃了一次亏,再有下次的话他肯定会有所防范。
想来想去,只能等自己化神期了后帮宫梧桐睡个饱觉再做打算了。
就在明修诣彻底放弃之事,越既望突然疑惑道:“相逢,你袖子内侧是什么?”
睢相逢愣了一下,抬手看了看,发现那袖子内侧上沾了些红色血痕。
他刚才在用袖子擦眼泪时无意中将袖子内侧给翻出来了,但那时他吐得满手都是血,还以为只是无意中蹭上去的,也就没在意。
睢相逢将袖子往里挽了挽,发现那雪白中衣袖口上,正用血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魔骨少三,师危,五年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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