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着嘴,叹息了一声,目光看向秦文远,道:“果真不愧是大唐第一聪明人,没想到,你竟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这些。”
管家闻言,不由一惊,忙说道:“夫人。”
韩夫人摇了摇头。
她向秦文远说道:“民妇想知道,秦大人可有实证,能够证明这个推断。”
听到韩夫人的话,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齐齐的看向秦文远。
这目光里,有紧张,有惊慌,有绝望,有希冀。
秦文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韩夫人,说道:“夫人是希望本官有实证,还是没有实证?”
韩夫人目光垂了下去,她摇了摇头,声音仍旧是温婉,却充满着复杂,的语气。
“民妇也不知道。”
“民妇既希望大人有实证,因为这样的话,民妇就不用一直受到内心的煎熬了。”
“但民妇也不希望,因为……小女还小,民妇不希望,她因为这个畜生,一辈子因此而毁掉。”
管家等人听着韩夫人的话,眼眶都红了。
韩敏此时也是心中叹了口气。
这一刻,他竟是难得的出现一种不希望真相到来的情绪。
韩敏一直在跟着秦文远调查,所以他很清楚韩迁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样的人渣,在他看来,真的不值得这么多人为之陪葬。
可是,秦大人只要调查一个案子,就绝不会让这个案子被真相掩盖。
这一刻,韩敏竟是有些后悔了。
他应该将这个案子当成悬案,也不该,将秦大人请来。
“秦大人……”
韩敏忍不住开口。
秦文远看了韩敏一眼。
看着韩敏的犹豫,挣扎,和复杂,秦文远笑了笑。
以他的能力,自然是轻松就能知道韩敏的想法。
秦文远回过头看向韩夫人,他说道:“本官断案,一直都是用证据,来支撑推断的。”
“但是,这个案子,因为你们处理的太好了,你们所有人的口供都一致,任何线索都没有给本官留下。”
“所以,很遗憾,哪怕本官已经推断出真相了,但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可以证明本官的推断……”
听到秦文远的话,众人先是愣了一下。
继而他们双眼陡然一亮。
韩夫人温婉的眼眸,忽然亮起。
她抬起头看向秦文远,忍不住道:“秦大人,你……”
秦文远摇了摇头,叹息道:“本官查了这么多的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了这种完全找不到一点实证的案子。”
“所以,非常遗憾,本官不能为你的夫君报仇了。”
韩夫人听着秦文远一脸严肃的话,目光越发柔和了起来。
管家等韩府众人,看向秦文远的目光,也充满了感激。
其实他们都明白,秦文远这样说,不过就是想帮他们罢了。
实际上,秦文远身为大理寺卿,只要有合理的怀疑,那就可以将他们都收监,然后一一进行审问。
韩府这二十人,多数都是普通的丫鬟家丁,他们并没有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以大理寺的手段,多半是能问出真相的。
而只要有一个人招了,其他人也就没法继续坚持了。
所以,只要秦文远将他们都抓走,大不了用点刑,是能够顺利结案的。
可是,秦文远并没有这样做。
而是直接告诉他们,不能为韩迁报仇。
这毫无疑问,代表的,是秦文远故意放了他们一条路。
而这,让他们,又如何不感激?
韩府众人看向秦文远的神色,充满着感动,感激,以及劫后余生。
京兆尹韩敏,也在此时,心里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他刚刚真的担心秦文远,会以公正严苛的律法,直接将韩府众人抓走。
虽然那样做,于律法上,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于个人感情,于世间公理,却是让人难以接受。
韩夫人深吸一口气,她目光定定的看着秦文远,说道:“秦大人,这个案子这样处置,对你会不会有损害?”
听到韩夫人的话,韩府等人也都紧张的看向秦文远。
秦文远笑了笑,说道:“韩夫人所说的损害,指的是什么?”
“我的名声吗?”
他笑道:“我的名声,从来不是因为一个案子是否破解了,就有的。”
“那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个案子没有破解,就消失。”
“更别说,这也不是我大理寺的案子。”
秦文远扭头看向韩敏,笑道:“本官只是过来友情帮忙的,能帮得上最好,帮不上,韩大人也不会嫌弃本官吧?”
韩敏一听,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这个案子是京兆尹的。
秦文远之所以会过来,并不是因为这个案子移交给大理寺了,而是因为他托人找秦文远来帮忙。
也就是说,秦文远和这个案子,其实没多大关系。
无论破解否,对秦文远的影响都不大。
至于他自己嘛……
韩敏嘿嘿笑道:“本官没破的案子,可不止这一个。”
“更别说,这个案子毫无一点破绽,谁来也没用啊。”
韩夫人听着韩敏和秦文远的话,脸上充满了感激之色。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十分认真庄重的,向韩敏与秦文远行了一礼。
韩府的管家等人,此时也都齐齐向秦文远和韩敏行礼。
秦文远与韩敏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躲开,而是受了众人这一礼。
之后,秦文远说道:“韩夫人,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吗?”
韩夫人看了秦文远一眼,此时此刻,他对秦文远已经没有一点戒备了,她直接点头:“当然。”
然后,两人便去了刚刚秦文远询问人证的房间。
韩敏将门关上,守在了门外。
房间内,只有秦文远和韩夫人。
秦文远拿起茶壶,给韩夫人与他倒一杯茶。
“谢谢。”
韩夫人温婉感谢。
秦文远看向韩夫人,说道:“韩夫人,你心里,是不是还因为杀了韩迁而感到愧疚,以及心慌?”
韩夫人抿了抿嘴,旋即点了点头,她轻叹一声,道:“毕竟是民妇的夫君,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秦文远问道:“本官能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他吗?”
“本官想,你竟然能承受他十几年的暴力,应该也不会因为你女儿要被他嫁给一个老人,就愤怒的想要杀了他吧?”
韩夫人沉默了一下,她不由向门窗看去。
秦文远说道:“这里只有本官与夫人两人,夫人放心,夫人所说的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中。”
韩夫人沉默了一下,而后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她的眼里,忽然闪烁出愤怒与仇恨,他说道:“他不是人,不配做父亲!”
“他是一个畜生,一个禽兽!”
秦文远安静的看着韩夫人发泄怒火。
韩夫人忽然抬起头,看向秦文远,说道:“你可知,为什么我的女儿,现在会这样胆怯,会这样胆小吗?”
“你可知,刚刚他为什么会表现的这样惊恐吗?”
秦文远说道:“本官听说,她这样已经三年了,可是三年前……”
“三年前……”
韩夫人冷声道:“他醉酒,差点毁了欣儿的清白!”
秦文远瞳孔陡然一缩。
他终于明白了。
究竟是什么,让韩欣出现了这样严重的心理疾病。
秦文远看向韩夫人,只见韩夫人冰冷的说道:“而在昨夜,他没有喝酒,却又要做那畜生不如的事情。”
“他说,反正欣儿嫁给一个老头子,也不会有什么幸福的,不如先让他……”
韩夫人双手死死地抓了起来。
她眼眶发红,泪水与愤怒同在。
“所以,我没办法。”
“我若不动手,欣儿就遭了他毒手了。”
“秦大人……”
她看向秦文远,泪眼婆娑:“现在,你能理解我吗?”
“我不愿的,可是,他逼我啊。”
韩夫人泪如雨下。
她双手握着拳头,全身都在发颤。
可以看得出来,这件事对她的冲击有多大。
而秦文远,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拿起茶壶,为韩夫人又倒一杯茶,声音轻缓道:“喝杯茶吧,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的女儿,不会再被他觊觎和欺负了。”
韩夫人听着秦文远的话。
见秦文远并没有为自己说的话,神色而有任何异样。
她握紧双手,缓缓松开。
韩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情绪渐渐平息的下来。
她说道:“让秦大人笑话了。”
“我们这府里,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如此恶心阴暗。”
秦文远轻轻摇了摇头。
他身体向后仰去,做放松的样子,给韩夫人一种不紧张的氛围感。
秦文远说道:“本官断案无数,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内心阴暗,见不得他人好的人,本观见过。”
“卑鄙无耻,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险恶之人本官也见过。”
“不为人父,不为人母,不为人子,不配做人的人,也一样见过。”
“所以你们韩府发生的事情,说实话,本官并不觉得有多难以接受,也不觉得是怎样一件,让本官值得谈论的事情。”
“因为本官见过的黑暗,远比你们这里更加黑暗的事,多的多。”
韩夫人听着秦文远的话,眼眶发红的眼睛不由定定的看着秦文远,她沉默了一下,然后道:“秦大人见过了那么多的黑暗,却仍能保持善良,民妇敬佩。”
秦文远摇了摇头,说道:“正是因为本官见过了太多的人性的扭曲了,所以才知晓,善良的可贵。”
“本官每见过一个那样的人,本官会提醒自己,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韩夫人点着头,感慨道:“所以秦大人才会是我们大唐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啊,我们对秦大人,才会发自内心的尊敬与爱戴。”
秦文远笑着说道:“韩夫人就别夸本官了,本官实在是受不起青天二字的称呼,本官所做的,只是职责范围内,尽可能的做好罢了。”
韩夫人道:“可就是职责范围内做到最好……这也能超过绝大部分人了,不是吗?”
秦文远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笑道:“韩夫人果真聪慧善辩,怪不得韩迁过去惹得麻烦,都能被韩夫人给解决掉,没有被产生多大的影响。”
韩夫人一听到韩迁二字,刚刚露出的笑容,便再不化为了冰冷。
她说道:“我现在很后悔,我很后悔为他做了那么多,倘若我不帮他,让他吃了亏,也许,我的女儿,就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了。”
秦文远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虽然本官很想安慰你,但实际上,就算你不帮他,也不会影响到他的。”
“什么?”
韩夫人猛的抬起头,一脸意外的看向秦文远。
秦文远说道:“韩迁的背后有人帮他,就算你不帮他向其他人赔罪,他也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而且他之所以这样做,不出意外,也是故意的,因为他想要给所有人留下这样冲动易怒不理智的印象。”
韩夫人愣了一下。
她完全没想到,若是自己不帮韩迁,韩迁也不会出事。
这么说来……
她忍不住道:“我这些年受的委屈,给他人低头道歉,都是白做的?”
“我就是白白受委的?”
秦文远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出意外,事实就是如此。”
韩夫人双眼瞪大,整个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毕竟,这相当于对他过去十年所做的事情,给予了否定。
“另外。”
这时,秦文远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对你来说,算好,还是算不好。”
韩夫人茫然看向秦文远。
便听秦文远说道:“其实,你没有杀了你的夫君。”
“什么!?”
韩夫人一愣。
秦文远平静道:“因为你杀的韩迁,根本就不是你的夫君。”
韩夫人听到秦文远的话,因为被这句话惊得太太严重,冲击太大,直接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她双眼瞪大,脸上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看着秦文远。
温婉的表情,在这一刻,都被惊愕和茫然所代替。
她看着秦文远,道:“秦大人,你说……我杀的,不是我的夫君?”
“这……这是什么意思?”
韩夫人都懵了。
着实是秦文远这一句话,直接让她如觉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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