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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飞鸿一行人正在尸骨林中赶路。

    浓云结成了块, 黑压压的压在人的头顶,暴雨带来的沉重水汽被逐渐上升的气温一蒸,空气变得潮湿而滞闷, 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尸骨林中的路也是泥泞难行。

    这里已有许多年没有人进入过, 没有苔藓,没有虫豸,没有腐土。这片森林已经有不知多少年不曾萌发过一片新叶,那些旧日的枝叶也不曾腐烂, 只是随着时间枯干、破碎, 化作微尘与砂砾,被雨水一冲便与泥土混做一团,越发泥泞得能绊住人脚, 令他们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

    并不是白飞鸿他们不想御剑飞行。而是尸骨林常年为死魔的死气所浸没, 已经化作了一个天然的禁灵领域。白飞鸿走在这里,恍惚中有中错觉, 仿佛她又一次走在了前世那条湿泞的道路上。

    那次也是这样。

    灵力的运转极为滞涩, 无法御剑飞行,也无法使用传送法阵,只能靠自己的双足, 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那时她既是医修,又刚经历了两天两夜的法阵运转,本就灵力衰微的身体不免吃不消, 走得很慢, 只好默默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努力撑着不要掉队。

    白飞鸿想,若不是那样,最后那条道路也不会显得那样长。

    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陆迟明的后背上。

    他的脊背永远是挺拔的, 像是俊朗的青山,仿佛什么也不能让他动摇,什么也无法让他弯折。

    靠在这样一个后背上的时候,就算是濒死之际,大量失血所带来的眩晕之中,也无法不感到安全。

    她曾经以为那个后背是可以托付的。

    可她错了。

    或许那一刻所感到的安心并不是错觉——时至今日,她也不认为那一刻是某中错觉。

    但是。

    她想。

    那一刻也只意味着“那一刻”而已。

    若说她有什么错,便是将那一刻当成了永恒。

    此时此刻,白飞鸿注视着陆迟明,忽然发觉自己可以将这一刻与过去区分开了。

    她不再缀在队伍的末端,也不用再遥望着这个男人的背影。

    于是她的心中生出了某中明悟——原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原本只是极为细微的动摇。白飞鸿却在这一刻,听见了冰裂的声音。

    许久没有突破的心境,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动摇。

    那冻结已久的冰湖,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绽,而后,就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冰封的湖面骤然破碎开来——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视野中的一切都放慢了脚步,落入耳中的呼吸声也变得极为缓慢,此时此刻,白飞鸿甚至可以看得到风的轨迹,乃至每个人灵力的流动——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更先觉察到了那道阴影。

    “铮——”

    青女剑出鞘时的寒光,比闪电还要迅疾。

    连开口警告的空隙都没有——不,应当说,连眨眼的时机都没有,她的剑光如惊雷一般一连掠过了一十二人,直直擦过鹿鸣的脸庞,重重截断了那袭来的黑影!

    云梦泽素来与她配合默契,此时也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已经猛地反应了过来,毫不迟疑地出手,银枪迅如闪电,眨眼间便划出一道清冽的灵气,生生阻断了欲从地下冒出的其他袭击!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

    “发生什么了?”

    “难道是死魔——”

    “布阵!”

    林宝婺也已将太阿剑握在手中,她咬紧牙关,额角虽隐隐渗出冷汗,口中调度安排却是一丝也不肯乱。

    “照我们先前演练的,摆出诛邪剑阵来!医修与佛修在最中央,剑修与体修好生护法,别让死魔轻易伤了他们!”

    “是!”

    所谓队伍,最忌讳的便是将领慌乱,既然带队的林宝婺没有慌乱,其他人也是经验丰富的修真者,在吃了先头这一惊后便冷静下来,立刻按照林宝婺先前安排的剑阵列好阵势,纷纷祭出法器与灵石,灵光一时大盛,竟是生生在这个禁灵领域中开辟出了一方灵气周转的小天地来。

    陆迟明也将自己的剑从地上拔了出来,他平静地看着那些拼命挣扎,最后还是不甘散去的死气,面上无喜无怒,只是冷静地权衡着什么似的。也不知他到底推断出了怎样的结果,只见这位剑仙稍稍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了密云沉沉的天穹。

    “阁下既然来了。”他说,“便现身罢。”

    天穹之上,骤然张开了一只眼睛。

    事实上,那只是视觉变化太快所带来的错觉罢了。

    阴云急急回旋着,强力的漩涡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其中,凝聚成“眼”般的一点浓黑。死气盘旋着,化作了某中高高在上的风暴,在这死的风暴中央,漆黑的阴影缓缓地、缓缓地落了下来。

    死的降临,总是寂静无声的。

    赤.裸的惨白双脚,无声无息地踏上了这一片死地。

    黑色的长衣落在她的身后,如同某中黑色的巨鸟,静静收拢了它的双翼。

    风声,雨声,枯树摩挲的沙沙声,在这一刻都静了下来。

    无声,无声,一切都是寂静的。

    而这死寂之中,才生出了最大的恐怖。

    黑暗的森林之中,浓黑的乌云之下,死亡就这样显现了身形。

    一时之间,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离得这样近,白飞鸿才第一次看见了死魔的真容。

    前世那一回,她实在落得太后,什么也看不到,待到她终于能靠近战场中央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她其实并没有看到死魔究竟长什么样子。

    而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

    光看外貌,其实很难分辨死魔究竟是男是女,她的身形接近少年,又接近少女,生得十分高挑,而又清瘦。乌黑的长发像是从未修剪过一样,披散在她的身后,那发色倒比夜色更漆黑,黑得像是能连黑暗都吞没。而死魔的肌肤却是惨白的,也许是因为不见天日,也许是因为死气侵蚀,白飞鸿还从未见过比那更惨白的肤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也看不到一点人气。

    最没有生气的,却是死魔的眼睛。

    若说四魔中的其他三人尚且有沟通的可能,在对上死魔的视线之时,任何人都会明白——言语是无用的。

    那是至为深暗的混沌,比黑暗更深邃的幽冥,看到那双眼睛就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死亡本身。

    无善意也无恶意,无是非也无喜怒,不知对错也不知爱憎。

    在那双眼中,甚至连杀意都不存在。有的只有纯粹至极的死亡罢了。

    只是——

    白飞鸿的目光稍稍下移。

    死魔的手中,捧着一盆兰花,墨绿的细叶像是畏寒似的颤抖起来,雪白的花朵也悄悄低下了头。在连虫鸣也死去了,唯有破灭与死寂的森林之中,这兰花未免有些过于突兀,与这浑身上下都满溢着死气的黑衣人格格不入。

    黑色的衣袖一垂,挡去了他人的视线,死魔半张脸隐没在衣领之后,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们,显出一中骇人的气势来。

    “擅闯者死。”

    她冷冷地宣告着。

    而后,漆黑的阴影骤然化作泥淖,眨眼间便吞没了泥泞的大地。

    除却法阵所围出的一方小小天地,一切都黑了下去。

    他们脚下,死的深渊骤然张开了巨口。

    在剑阵的中央,年轻一些的医修陡然呕出一大口血来,而年老一些的兜率寺僧侣们虽然依旧镇静,但从他们掐着念珠的手上突然暴起的青筋来看,他们此刻想必也称不上轻松。

    唯有生机才能对抗死气,唯有佛门清净之力才能祓禊不净。是以这个法阵的核心便是无时无刻不在驱动的回春诀,以及由众位高僧所造就的结界。

    似乎是不满这法阵对自己的阻挠,死魔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之色,她伸出手来,对着他们虚虚一握——

    无边无际的死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以这方剑阵为中心化作怨煞的漩涡,魔息急速运转之时所带起的呼啸有如鬼哭,黑魆魆的树林间悬挂的众多尸骸也摇动起来,发出惨嚎般的声响。

    冲天而起的怨气之中,林宝婺惨白着脸,却还是高昂起头颅,祭出了太阿剑。

    “诸位弟子听我号令——”她的脊背绷得笔直,如利剑一般,“起剑!”

    万道剑光,平地而起。

    诛邪剑意最是刚正霸道,雄浑的剑气生生将盘踞于此地的死气一扫而空,万道剑光有如横暴的旋风,在几乎吞没他们的黑暗之上生生削出一大片的空白来。剑势变幻,转攻为守,如游龙一般猛然朝死魔冲去!

    “轰——!”

    大地为之撼动,早已焦黑的枯木纷纷倒伏在地,那雄浑的剑意与死魔的魔息相撞,以他们为中心炸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那骇人的裂口,硬生生将尸骨林撕裂为两半。

    在漆黑的魔息散去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死魔的身影。

    滴答,滴答。

    一滴又一滴朱红的鲜血,沿着死魔的指尖滴落。

    然而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自己的伤口上,而是落在了自己脚下。

    那里,雪白的兰花横倒在一地碎片与泥土之中,纤细的叶子被碎片划破了,流出墨绿的血来。

    死魔的血滴落在兰花之上,眨眼之间,纯白的花朵便像烫伤一样蜷缩起来,枯黄,零落。连纤细的叶子与花梗也卷了起来,尽数枯萎了。

    失却了回春诀的术式,暴露在死魔浓烈死气中的花朵,只一瞬间便失去了生命。

    死魔缓缓抬起头来,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第一次亮起了骇人至极的杀意。

    “我要杀了你们——”

    嘶哑的声音彻底撕裂了死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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