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博博怒……什么仇……”秦涓也在想他和博博怒到底什么仇怨, 博博怒恨不得他死,“大概我刺了他一刀?”虽然他真的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真是假,如果他刺博博怒之事是真的, 那就是他的记忆出问题了。
那一夜的事,他至今恍惚。
“你刺了博博怒一刀?就凭你?”扩端王挑眉, “你知道博博怒是什么人吗?这么说吧,你能近我身两米以内且不被我察觉才能伤到博博怒, 你明白吗?”
秦涓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只是恍惚间有时候会有一个片段闪过, 它告知我刺了博博怒一刀, 这也能解释为何我受了很重的内伤, 再说了, 你去查查博博怒那段时间有没有受过伤不就会明白了吗?”
朵奴齐走向扩端王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朵奴齐说有消息表示博博怒饭量大不如以往。
“你刺他何处?”
秦涓闭眸想了一下:“也许是腹部……”那个片段的记忆如梦境一般的模糊,真的记不清了。
朵奴齐看向扩端王。
扩端王这才道:“先把他带下去,别让他跑了。”
朵奴齐让人将秦涓押下去后再回来。
扩端王对他说:“你不觉得蹊跷吗?他刺了博博怒一刀, 博博怒没有杀他却是将他留给了我?”
“大王的意思是博博怒不想亲自动手,而是想借您之手除掉这个孩子?”
“凡事都需要理由, 博博怒这样做又是为何呢?”扩端王反问他。
想杀一个人却又不想亲自动手,这种情况除非是不想在那个时间杀那个孩子, 或者说不想在什么人面前杀那个孩子。
扩端王烦的是, 这个孩子到底留还是不留。
他刚在城中颁布了法令,其中有一条就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无论犯下多大的罪恶, 都罪不至死, 简而言之就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不杀。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法令的颁布, 这和长达几十年的蒙古崛起、争战杀伐有关,大量人口投入战争,但孩童的早夭率也十分之高, 争战持续几十年,青黄不接的时代早已到来。
这种情况在五年前就以明显感受到,故护佑孩童实乃保证未来士兵数量。
况且扩端王现在也是汗位的最大竞争者之一。
杀了这个孩子可能不算什么,但他的法令才刚颁布下去,这事若传出去,难以服众。
带兵之人,最忌讳此事。
可扩端王的直觉又告知他,太聪明的孩子若不为己用,留着,将来只会是祸害。
“大王,臣有一计。”
朵奴齐突然这么说,扩端王看了过来。
“乌思藏之事已困扰大王多年,今此子三言两语诱走大王所养半百僧人,大王不妨就派此子去逻些城,若此子凭借其聪明才智游说吐蕃各部成功归顺,便许其高官厚禄留其性命,若是此子命不好被吐蕃某部的人杀了,或者无功而返您再将其处死……是不是一举两得?”朵奴齐说完笑着退了两步。
扩端王摸着下巴:“朵奴齐你此提议值得考虑。”
停了一会儿扩端王才继续道:“那此事交给你去准备,先让人教他吐蕃话,学不学的好是他自己的事,再找个人来教他吐蕃各部的具体情况,给他半年时间学习,在**月气候最适宜的时候入乌思藏,他的命数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
朵奴齐笑道:“大王英明神武。”
秦涓以为自己会一命呜呼,一夜的担惊受怕之后他不光没死还变成了“秦少爷”,扩端王对部将说收他为义子。
得知此事的秦涓,看着鱼贯而入给他请安见礼的奴才们,只怕没引根铁线让天雷劈了自己。
要知道扩端的前半生是在与宋军的作战中度过的!
这他娘的不是逼他“认贼作父”,扩端知道自己瞎搞认了个宋人不?
等等,这不是重点,这和昨日扩端对他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扩端老贼又想怎么整他?
夺鲁为首的小奴才们给他请过安后,朵奴齐带着一个人进来了。
秦涓本来阴沉着脸,没一点好脸色,直到他看到站在朵奴齐身后的青年。
两人都是一愣,好半天对方才给了他一个眼色不要说话。
秦涓这才啥也没有说。
朵奴齐对秦涓介绍:“这位是安多尼玛,以后是你的吐蕃老师,他会教给你吐蕃话和吐蕃历史。”
听到这里,秦涓隐约有些明白了。
*
等大臣朵奴齐走后,秦涓让夺鲁将十几个小奴才带出去。
他则将门窗关死了,堵着安多尼玛问道:“你不在虎思斡耳朵在这里作甚。”
他似乎还没搞清楚,他自己出现在凉州比安多尼玛出现在凉州要恐怖的多。
“我家家主让我找扩端王买一万小马种,结果钱还差一点,就没有结清,家主欠了债,扩端王的人说拿我来抵……于是我就被留在了凉州。”
厉害厉害。
为了几匹马把家臣中的老大都拿出来抵押了。
安多尼玛说完了,轮到他问秦涓了:“那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罗卜城跟着大永王吗?”
秦涓坐回座椅,叹气,冷道:“你还不明白吗?扩端王他是想让我替他入乌思藏。”
安多尼玛一惊:“那养子一事又是为何?”
秦涓勾唇冷笑:“他那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你想他若养我半年,同时也表现出特别喜爱我,再等我入乌思藏,便是在告诉他们:看吧,我扩端将我最宠爱的人送到你们这里劝你们归顺了,我够有诚意吧,当然,他也在用这种方式,故意要我的命,归根结底,他在学博博怒借刀杀我。哼!”
安多尼玛后知后觉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安多尼玛:“这么说他们要规劝吐蕃各部……这是招安。”
“你不会才明白吧,我跟你说,他已经计划很久了,不好打,就招安,所以我们两人现在在立场上是一致的,你不愿意扩端对付你的家乡,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车前卒,所以咱们要同心协力逃出这里!”秦涓站起来一把搂过安多尼玛的肩。
三十多的青年被十几岁的孩子搂住了肩膀打商量,老脸一红,颇有几分想吐血的冲动。
“我觉得这事一得从长计议,二嘛,还得看你,若你表现乖一点,咱们或许有机会的……”安多尼玛低声说道。
秦涓挑眉:“这么说你是答应了,这好办,扩端不仁我不义,他想拿我当车前卒,那我只好拿他敛财了跑路!”
“这么说你有想法?”安多尼玛惊问道。
秦涓挑了挑眉勾唇一笑。
*
西凉府外小酒馆,破烂的酒字旗高高挂着,早已在风雨飘摇中褪去了色彩。
偶尔有几个客人前来坐坐。
也偶尔会传来几声嬉笑声,趴在酒馆外的老土狗会在这时狂吠两声,惹得路人一阵怒骂。
一个人骑马匆匆在酒馆前停下,不知和掌柜的说了些什么,那掌柜的带他进了里间。
那人穿过里间上了二楼。
楼的尽头处一间雅室,一白衣少年倚窗而坐,那人单膝跪地行礼。
“公子,扩端王收了那孩子做养子,现在在请人教授他吐蕃话和吐蕃各部历史及所信仰的教义。”
白衣少年沉默了片刻道:“他若没有危险便不要惊动任何人,若他想要逃走你助他一臂之力,三日后我要回一趟大斡耳朵,旦木恐有危险。”
“是,公子。”那人说完退下了。
*
是夜,赵淮之启程去大斡耳朵。
在确定秦涓是被扩端王抓走后,冷静自持占据主导,他始终没有踏进西凉府。
或许他更清楚扩端王的用意,亦或许在经历过千里寻仇之后,他开始更冷静的正视他对秦涓的那一份情绪牵系了。
*
不曾想,他这么淡漠至冷漠的人,也曾为一个孩子,疯狂过。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对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产生不应该有的感情,他才十三岁啊!
好在,此刻的他,是冷静的。
若他被疯狂的情绪占据了主导,那样的赵淮之他难以想象……
会有多少人暴.露,又会有多少人因他丧命。
他的命,从来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的背后,还有无数个家,无数子民,与他的部族……
他不能死。
不光如此,他还应时刻清醒。
时局在变动,阴谋更迭,循环往复。谁都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时局之下独善其身。
当一个又一个阴谋揭晓之前,他只想保证那些曾经、现在、效命于伯牙兀部的家臣们,无性命之忧。
夜色下的小酒馆,一盏灯摇晃着。
古道边,那白衣少年骑马北去。
他离去后,天地静默,马蹄踏尘,仿佛惊落了一地的星子。
*
大斡耳朵的暗流与阴谋,在一个人的归来后,被悄无声息的瓦解。
没有人深想过,那一日,被乃马真氏流放的公子狐狐救了多少人的命。
人们记住的是一个少年白衣清濯的身影,与悲悯温恭的气度。
没有人想过这场哀悼中,隐藏了多大的阴谋与野心。
当狐狐用火必思弹奏出一曲《棠棣》时,那些人沉默了。
兄弟情深,是草原儿郎最亘古的诠释,山河地理造就了不同地方的人对不同情感的偏爱,有人重君臣,有人重手足,有人重爱情。
曾经没有人比草原儿郎更在意手足的意义,因为人少,因为征伐,凡沙场作战皆是手足相护,他们因兄弟部落结盟起家,至此,才有了蒙古崛起。
至少,开始的时候,他们为了征伐,为了得到,是没有异心的。
那是什么时候起,有了手足相残,兄弟残杀……?
或许是成吉思汗死后。
而后来的历史偏偏这样的诛心,崛起于兄弟结盟的蒙古各部,又亡于兄弟离心,毁于一盘散沙。
当他们听到狐狐的《棠棣》,竟然在一阵沉默后黯然离去,一场去除异己的阴谋,被一首曲子给瓦解。
当那些人散去,少年收起他的火必思。
他悄然而至,也悄然离去。
在走出大斡耳朵城三里路后被突然出现的轩哥拦下。
“为什么不辞而别。”骏马上轩哥冷目含怒。
赵淮之转身往另一处走。
“狐狐!”轩哥策马追他。
赵淮之突然抬眼看向他:“适可而止,我不想再多说什么。”
“你怎可如此对我!”轩哥双眸猩红,他下马,伸出手想抓住赵淮之的手腕,却没有想到这一次赵淮之会对他动手。
赵淮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轩哥大打出手的,一来友情在,二来轩哥知道他的双重身份,且轩哥虽诈死,但他的势力仍遍布大泽以南,这一点不得不让他忌惮。
可是,今日,他竟然开始反感轩哥的碰触,因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轩哥一咬牙,与赵淮之真打了起来。
他们一打起来路人四散,轩哥戴着斗笠别人也认不出来他。
却没有想到这时有一人突然出现和轩哥打了起来。
轩哥见有人,大抵是怕被人认出来了,心有忌惮,所以仓惶离开。
他和狐狐来日方长。
突然出现的人盯着轩哥的背影看了数眼,似乎是觉得眼熟。
“刚刚那人是谁?”雄浑的声音问道。
来人转身看向赵淮之。
此人身材高大,体态魁梧,蒙人的圆脸,丹凤眼,细眉飞扬,少许髯须,意气风发。
“狐狐不知。”赵淮之对他拱手一礼,淡淡道,“方才未认出大人,大人恕罪。”
青年勾唇:“你这人道歉都像是在念书,伯牙兀家怎会生出你这样的人。”
赵淮之抿唇不语。
“去我落脚的地方坐坐?”那人问道。
“狐狐……”
那人眯眸:“此行我带着窦默,姚枢,他们有话告知公子。”
赵淮之眼眸微沉,此二人他久闻其名,但从未见过。两人皆与师父有些往来,他立刻想到是不是师父有话拖二人转告。
“还请大人带路。”
*
这青年,正是时年二十八岁的孛儿只斤·忽必烈,托雷王第四子。
窝阔台汗令诸长子西征,其兄长蒙哥正在西征途中,雪别台将军是其庶出弟弟。
而他往来草原与中原,招贤纳士,其坐下已投靠蒙族的汉儒数量为蒙族贵族中之最。
其中有窦默和姚枢。
就在去年,中原大儒赵璧也应召至忽必烈左右。
儒学能在战火下的中原不断的传播,与这些人的努力密不可分。
姚枢告知赵淮之,耶律楚材病危,若有机会回一趟大都吧,搞不好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赵淮之很久才平复下心情,他母族的事说不清楚了,不管耶律丞相是不是他的亲表叔,但他始终是他的师父。
他是一定会去大都的,也许是次日,也许是安排好旦木之后就去。
他们见他的情绪微有些低落,便让奴才在院中摆上了酒肉。
儒士相谈,笑语欢声,而赵淮之始终在一旁听着。
他发现忽必烈很喜欢听中原的历史。
忽必烈淡笑问姚枢:“先生觉得哪些帝王当得起千古一帝。”
这位王子,似乎始终保持着儒雅谦和的气息,他继承了他爷爷海纳百川的包容,与父亲的谋略。
“自然始皇帝也。”姚枢答道。
其他汉蒙儒士也纷纷点头。
忽必烈笑道:“始皇帝是,还有一人,我以为汉人最当感谢,诸君知是谁?”
众人相看数眼,又看向忽必烈。
“谁人。”
忽必烈抿唇一笑却是看向赵淮之,淡声问道:“狐狐你说。”
赵淮之眼眸未抬,答曰:“北魏孝文帝拓跋宏。”
众人疑惑望向忽必烈:“大人,可是孝文帝?”
忽必烈笑道:“知我者狐狐。”
赵淮之深吸一口气,二十八岁的忽必烈在告知满座儒士,若今日来日拥护于他,他会做北魏孝文帝,在中原之地继续延续华夏文明。
如此磅礴的野心,在座的汉儒可有察觉。
兼糅百家,尊儒复孔,他要赢的是中原汉人之心。
昔日拓跋宏革俗汉化,在统一后的北方延续了华夏衣冠文明。
忽必烈的心思在此时已昭然若揭。
这一年赵淮之年方十七。
*
也是这一年七月,大永王从安荻枯扶棺归来。
大永王以王礼葬其叔父,因其叔父生前已认他为义子,吉哈布大营千户鲁巴及副将三人剩下骑兵五百,奴隶兵八百签兵两百,骏马六百匹,他叔父生前大部分财产全部归大永王继承。
曰曰一回罗卜,阿奕噶便告知他,秦涓被扩端王的人抓去了西凉府,至今未归。
“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的时候来的消息告知,秦涓已被扩端王收为养子……”
曰曰怒极:“岂有此理,我的人随随便便抓去当儿子,他三个儿子还不够他养?!别不是以养子为幌子,把秦狼当奴才使唤!气死我了!”
阿奕噶继续说道:“我曾派人去西凉府找扩端王的人交涉,对方却回我说有重任交予秦,不可放回,扩端王还让人以金银易之。”
他方说完,极布扎便将一个盒子打开。
十锭金币,约合三十两黄金。
“……”曰曰气得牙痒,只差反手给他们两巴掌,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那是老子兄弟,老子给他挡过刀!这事能拿黄金来买?!都给老子滚!”曰曰边吼边脱衣服。
“乌笃!去打水来我要沐浴!阿奕噶你现在鲁巴千户那里,吉哈布大营整合收编之事交给你!”
阿奕噶领了吩咐便快步出去了,一刻都不想多呆。
*
七月初,扩端王给秦涓准备的前往乌思藏的人,即将从西凉府出发。
是五月端阳的时候秦涓收到一张纸条,仅仅四个字。
安好,勿念。
他立刻明白是谁写给他的……
虽然赵淮之的字他一次也没有见过,但就是觉得这是赵淮之的。
赵淮之肯定在西凉府有人!不然不可能将纸条送进来。
不过,知道赵淮之很好,他就安心了。
就在他出发前一夜,已经在规划在去乌思藏的路上从哪里开始逃的时候,又收到了纸条。
“勿思逃。”
赵淮之是在搞清楚扩端王的用意后,才劝秦涓别逃的。
获得扩端的信任对秦涓是有利无害,况且他安插了人帮秦涓,所以乌思藏之行秦涓是有八成把握的。
扩端王想问题太复杂,赵淮之便将这个问题简单话,处理吐蕃各部其实不难。
相反现在的大永王正处在水深火热中。
曰曰的庶出堂兄兀林怒对曰曰起了杀心,而兀林怒得到了一个王爷的暗中支持。
这个人正是蒙哥。
消息能传出来,自然是有风声的。
罗卜城不久后会有大战。
*
约百人规模的假商队从西凉府出发,秦涓成了这支商队的傀儡老大……
一群人表面对他毕恭毕敬,实际上是彻夜轮换的监视他怕他跑了。
甚至,扩端王竟然舍得将一员大将拿出来。
秦涓权衡一番,这大将军他是真的打不过……
绝望,无边的绝望啊。
杀鸡焉用牛刀。
拿大将来看住他太屈才了。
“你杀过多少人,你记得吗?”
他们在西宁州外三十里扎营吃饭的时候,秦涓这么问真定。
真定不答,继续吃饭。出发了朵奴齐提醒过他,此子虽有赤诚的一面,却也狡黠多诡,需提防。
“你在真定出生所以叫真定吗?”狼崽继续问。
这时周围吃饭的人都愣住了一瞬,也只这位才敢对一个三品大将你来你去。
“不是,本官的成名战就在真定,那一战俘虏金军三万,所以才改名真定,其后战无不克。”真定雄浑中透着一份苍老的声音答道。
“那你应该六十多了。”秦涓诧异于他的理会,却又笑道。
“不知道扩端王是什么意思,你一身杀伐,你这一生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这么老了却要陪我去走一趟佛教圣地。”
“大王是你养父,你该唤他父王。”真定苍老坚毅的目看向他,厉声说道。
“不可能。”秦家双眸含笑的看向他,“我之于他,你之于他,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弯弯绕绕,这世间生我之人为我父,育我之人为我师,唯有扩端,不可能。这世间磨砺你之地为沙场,这世间给你荣誉的是你自己,与扩端何干?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鸟尽弓藏,如是而已……”
“你够了!”真定的厉吼声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缄默,甚至也不敢再继续吃饭。
真定站起来,往河边走去。
安多尼玛凑过来,低声道:“你惹一个老人作甚?”
“十五年前他在金国……屠……”
“……你查他作甚?!”安多尼玛惊问道。
“自找不痛快。”秦涓仰头看星子,提及金国,便想舅舅了。
“人活着若看不开就会把自己逼死,你若是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寻常百姓,你就会活的很满足,我初见你时觉得挺通透的,至今日为何开始忧心前程过往起来。”
“我非圣贤,无法做到莫问前程与来处,那时小,观念还未完全建立,知家不知天下,知亲不知天下百姓。当明白骨子里的血脉源自何方时才知道,人生之苦,人世之沧桑,不在血肉,在精神。”
“可是,这乱世,谁活着都不容易。”安多尼玛躺在地上看向夜空。
秦涓没有再说话,跟着躺下。
他的头顶是皎月,星子,耳边是亘古的风。
为何会生在这样的时代,为何会生在这样的时代。
他,不止一次又一次的询问自己。
这是战火与血泪建立起来的历史,无数的城池被毁,无数的文明陨落……新城又建立,又再度经历战火……
父亲常说战后的中都是女人们在废墟之上重建的。
没有人知道,那些女子经历了怎样的一生,史书也没有留下她们的名字。
契丹、金、西夏,已悄然走出历史,留下一阵哀嚎的风。
他又开始想念狐狐,从草原走来的狐狐,走过沙漠的狐狐,他是否曾牵着驼子走过西夏故地,走过中都垂柳。
而后在临安的烟雨里,一袭朱子深衣,撑着油纸伞,化作那个清风霁月,惊艳了流光的少年。
他在刻骨的思念中沉沉的睡去。
因为有狐狐的保护,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能安然入睡。
他知道狐狐在他们的人里安插了人,他并不想知道是谁。
*
次日他们启程,这一次他们要沿着宋与吐蕃的边境线一直走。
真定在出发前下令,若有一人逃跑后退,他会立刻杀掉,这是他给整个百人的队伍的威胁。
没有人不信他,因为他是真定大将。
他们的下一站是一个叫墨脱的地方,预估要在两个月后,也就是九月抵达。
这一路上他们要跨过无数大江大河和大山。
在一个月后,队里已有人出现严重的气症,呼吸困难,甚至死亡。
没有人敢逃,因为想逃的、逃了被抓回来的都被真定斩了。
也是现在秦涓才知道为何会派真定了,因为真定在灭金之后曾在昆仑山西部驻军三年,他能适应高寒地区。
有安多尼玛的帮助,秦涓不至于难受的想死,但也是难受的,他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不说话,不太大幅度的动作,除了吃饭便是赶路。
在一个小镇上,他们更换了马匹,换成了能适应高寒气候的本地马,也在这个位置歇了一晚。
一整个月,他没有收到赵淮之的来信了。
不知道赵淮之现在在哪里。
他大致猜测如果没有万溪的帮助赵淮之回不了宋国,他想万溪还会帮赵淮之回宋国吗?
或许只有万溪自己清楚。
也是这一日,他们注意到了,跟在他们身后入乌思藏的,突然多了一支军队。
“是谁的人?”他们都很关心这个,都在询问。
安多尼玛:“我没打听到,也不敢多打听。但可以确定不是蒙军……”
这样的答案让人心慌,可是没有办法,军队人数近五百,还跟着他们,让他们的行动受到限制,就连安危也受到了威胁。
真定说道:“我带人去问,你们在此等着。”
“等等。”马背上一直没说话的秦涓突然说道。
真定将军不与理会,已在清点人数了。
清点的几十人都是骑兵出生,他们的马鞍下藏了一种惯用的短刀。
秦涓立刻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他并不能适应高寒,有时候话说快了都会难受,即便安多尼玛说他的情况不算严重。
他骑马走过去,幼狼幽冷坚毅的目光看向他们还有真定。
“如果不想大家都死掉就停止你们的想法。”秦涓的声音很低,“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劣等答案!”
“我们听真定将军的。”显然他们心里这不过是一个用来彰显身份的傀儡,一个可以拖出去当车前卒的炮灰。
他们真正听从的是真定将军的指挥。
“如果他们是前去边境探查蒙军动向的乌思藏部族军队,你们现在用武力解决无异于自掘坟墓。这是在拉着全队的人陪葬。”秦涓试着平复心情。
“他们跟着我们,限制我们的行动,威胁我们的安危,有问题需要解决,若拖下去,我们始终处于被动,且我们能以一敌三,胜算是有的。”一个骑兵认真解答道。
因为难受,秦涓捂着嘴咳了几声:“这么自信?若是他们的军营就在附近呢?如果是杀了他们之后我们不用进乌思藏了,那好你去杀,杀了他们我们各自回家。”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秦涓:“既然杀了他们还要进乌思藏,那你就不怕他们的援军来报仇,把我们杀光?”
若不是为了活着回去,秦涓真的懒得解释了。
“这……”
“以商人身份继续赶路,至逻些城后也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秦涓说道。
“这为什么?你既然说他们可能是乌思藏某个部族的军队,我们既然是来找他们的,为什么不去跟他们说清楚,或许还能得到他们的庇护,护送至逻些城。”
秦涓冷哼:“你是没睡醒?还是不适应高寒现在呼吸困难神智昏迷?”
秦涓骑马转身,身后传来几个人偷笑的声音,而那个被秦涓骂了一顿的人仍一脸疑惑。
这一日秦涓对他们说:“我不管你们以前现在听谁的,至逻些城以后都得听我的行事,否则后果自负,这话我只说一次。”
虽然他说的时候面色无波,声音也无情绪,但旁人已感受到他的怒火。
曾经在他们眼里这个孩子是一个彰显身份的傀儡,是即将成为车前卒的炮灰。
他时而寡言沉默,时而喜欢刁难于真定将军,但他一路上没有使唤过一个奴才,也没有麻烦过任何人。
今日之后,他们隐隐觉得这个孩子很不一般,究竟是哪里不同,说不上来。
秦涓冷着一张俊脸骑马走去最前面,安多尼玛没有立刻去追,因为他明白表面上不能和秦涓走太近了。即使现在的他是秦涓的吐蕃话老师。
半个月后,离逻些城越来越近了,每逢人问起,骑兵们都老实的回答他们是去逻些城做首饰和丝绸茶叶买卖的,队伍里也有许多吐蕃人。
而当他们注意到身后的军队消失的时候,已经抵达逻些城境内了。
突然消失的军队没有让人松一口气,反而告知他们,这个军队并不太正常,不是逻些城的驻军,因为他们不敢进逻些城。
也有可能是哪一路的叛军。
进入逻些城后,他们要去找几个教的长老。
真定将军那里自有安排,便没有和秦涓进行任何商量。
他们将人分成了五队,分别落榻于三?家客栈和两家大商会。
这一次安多尼玛没有被安排跟着秦涓,秦家被安排在住在一家客栈里,和十几个人一起。
因为他更加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了,这一次他为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和任何人争执,况且安多尼玛不在他的身边。
曾经他以为安多尼玛是狐狐安插的人,仔细想了想,不是。
安多尼玛关心他保护他,可能更多的是因为郗吉和曰曰的缘故。
秦涓躺在客栈的床上,不知道是哪个人给他叫了一个藏医过来,那人给他揉揉按按,还给他吃了点药,他立马好受许多,上午还躺着,夜里立刻能站着了……
秦涓好受许多后,第一件事就是下楼点了一桌吃的。
因为赶路,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逻些城的美味让小狼崽大快朵颐,只是他也不敢多吃,七八分饱后便放下了筷子了。
回房后,他没有洗涑,藏医说这几日先不用洗涑,他走向床榻,正掀开被子,看到被子里躺着一封信。
他心下一紧,随即一股难言的喜悦涌上心头。
狐狐的信。
他急切的拆开来,笔意风流的一行字,与上一次的字体又不同了。
上面赫然写着: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狼崽的脸一点一点的变红了……
脑海里狐狐的信。
变成了赵妖精的信……
怎么可以写情诗嘛,怎么可以这样嘛。
小狼崽捧着信钻进被窝里,将信贴在胸口,暖暖的……
等等,他怎么记得这词他小时候背过!
忘记是谁写的了!但绝对不是赵淮之写的!
当秦涓认识到这一点,刚刚燃烧起来的心现在已拔凉拔凉,耳朵也耷拉下来。
“……拿词哄我……”
死妖精!打发我呢!真敷衍!
不过,也许赵淮之单纯只是想问他是不是抵达逻些城了,毕竟乌思藏是长江的源头啊。
想明白了的秦涓捧着赵淮之的信看了许多遍之后睡着了。
次日,秦涓是被敲门声震醒的,那骑兵进来对他说:“被抓了几个人。”
秦涓本在梳头发,这会儿听到这个,将梳子拍在桌子上,冷笑着低吼:“滚,出了事别来找我,去找真定,真定被抓了就回去找扩端王。”
“您这是意气用事……”
“我让你们听我的话的时候,你们哪个没有意气用事?现在出了事来找我!”秦涓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将刚才他坐过的木椅一脚踹成了几节木头……
面前的人和门外那几人直接看傻了眼。
十三岁的少年有点脾气也正常,那些人这么安慰自己。毕竟现在只能听这个人的了……
“被抓了的人一个也别管。在没调查清楚抓他们的人的底细之前,谁都不要管,不要救,若有人来找查到了你们,只说是路上认识的,一起进城,其他的不知道。”
秦涓吩咐完此句便出去了,他心里清楚迟早要被这些人连累。
他刚出去,身后立刻有十人跟上了。
他冷声道:“跟这么近,不怕被人看出来。”
“反正是死也不能让你逃。”跟着他的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行吧,你们要跟就跟,但你们要坏了我的事,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们。”
秦涓冷声说完,大步流星的向不远处一座寺庙走去。
“您去哪。”有人问他。
秦涓侧眼看向那人,一个眼神就止住了那人想阻拦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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