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涓猛地转过身去, 却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碎片,脸上的面具仿佛都要皲裂开来!
狗比!
为什么是万溪这个狗比。
为什么!
“嗯?有必要因为我的出现这么惊讶吗?”万溪勾起唇角,“还是……你在期待谁的到来?或者说……”
万溪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秦涓已捏着拳头向他奔来……
“你有话好好说。打人是不好的……”万溪神情陡变,皱起眉。
“没必要!”
这个狗贼的出现将他的满腔期待变成了泡影!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可是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期待赵淮之吗?
秦涓的攻势放缓了, 直到他的拳头快要贴近万溪的脸时,他停住了。
秦涓垂眸站在他的身前, 在身体剧烈的抖动一阵后, 站稳了脚跟, 语气失落中带着淡淡的迷茫:“为什么不躲。”
“知道你不会下手打我啊。”万溪虽这么说, 脚下却是猛退几步, 应该说刚才是这狼崽气势汹汹吓得他脚底发软, 动弹不得了……
几多日不见,狼崽周身的气场在改变,眼神也在改变, 这是那个札答阑·阿奕噶教导的结果吧?还真是在当未来的将军在培养呢!
“你来罗卜城做什么?”秦涓看向他,“可别跟我说罗卜城附近有战事需要你来调查。”
他自然是在揶揄万溪, 万溪心里也清楚。
“来给你过生啊!”万溪说着,甚至还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礼盒。
秦涓一时有些恍然, 愣了一下, 再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生辰的。”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万溪这狗贼来罗卜城肯定不是来给他过生的!
秦涓想着大步上前, 提起万溪的衣领。
万溪感受到这大半年狼崽的个子能与他眉目平视了……不是吧,长的这么快?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来这里做什么,不然我把你当可疑人物抓起来。”狼崽龇牙一笑, 露出好看的虎牙,甚至万溪隐约觉得狼崽那粒虎牙刚才好像还在闪光?有没有搞错,他有没有眼花……
“我过来自然是要办事,当然给你过生也是办事,咯,我还给你精挑细选了礼物,给你。”万溪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行家,三言两语就想将狼崽的注意力转移。
不过秦涓真被万溪转移了注意,原因是他知道今日再怎么问万溪,万溪也只会告诉他他是过来办事的……他应该换个方式,比如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请万溪去官府落榻,让万溪放松对他的警惕,再偷偷查万溪来干什么。
他也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对那些心里讨厌的人,可以换个角度去想想,换一种处理的方式。
表现敌意,是最愚蠢的方式。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不应该让自己不快乐。
他接过万溪递来的礼盒,漫不经心的拆着。唇角微微扬起,有时候,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
“快看看,喜欢不。”万溪笑的花枝招展,也是这时,他才突然觉得,他并不讨厌这只小狼崽,甚至还莫名的欣赏。
欣赏狼崽什么呢?大概是一份孤勇,一份赤诚。
即使经历了被欺骗与生死劫数,狼崽依然没有对他表现出强烈的恨意,就他推他下马的那一日,那一双没有绝望,只有茫然的双眸……
这个孩子或许是讨厌他的,却始终没有去尽最大能力的恨过他。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条束腰的革带,从魏晋自唐宋,革带都十分流行,无论汉人还是胡人,初时用于武备中,后来文官也用,因为此物能彰显身份。
万溪赠予他的革带是一种他没见过的皮,这种纹路他很陌生,而且革带上的装饰品金光闪闪的镂空雕花技艺……
拆礼物的那一刻是欣喜的,这一刻却是不安的,这礼物很贵,他不能收。
笑容凝固在脸上,秦涓将盒子还给了万溪。
“太贵重了,我不适合。”
他一个罗卜城的小副将用不上这些。
且万溪此人,若能拿出利益给你,一定会在日后从你身上讨要更大的利益。他不敢和万溪做朋友,因为万溪是比商人更商人的幕谋,有商人的精明,却又有文人的头脑与大局,这样的人是厉害且可怕的。
在他的心里幕谋和士大夫是不一样的,幕谋是政客的一种,而士大夫是文士的归宿。
两者之间的最大区别是,一个能为了天下棋局不择手段,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才十三岁的他,潜意识里已清楚,天下和万世是不一样的,万溪顾的是眼前的天下,士大夫顾及的是这天下背后的万世。
这就是万溪和狐狐的不同之处。
“怎么能不收下呢,这可是某……是我精挑细选的。”万溪有些生气的皱起眉,若不是为了赶来给他送生辰礼,他可不想暴露行踪呢。
秦涓看着他淡淡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知道贵重就收下,你不知道别人准备花了多少心思,他选了最好的皮料,找了最好的工匠……”
秦涓睁大了眼睛看着万溪。
万溪说着说着耳根子红透了,他这话虽然是千真万确,但也不该这样说啊,毕竟秦涓以为这份贺礼是他准备的。
秦涓:“你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万溪要讨好他也没这个必要,还是说万溪又有送命的活要找他来干?
想到这里秦涓眯眸道:“你不会是又要我去送命做什么事?”
“……”
万溪仔细想了想说道:“没有,只是此前坑过你,心里过不去……”
他都服了这头蠢狼了,收份生辰贺礼能少他一块肉啊,可纠结死他了。
“你若表现好点,告知我你为何来罗卜,我会收下的。”秦涓抱着胸看向他。
“……你这臭小子,不识好歹。”万溪气极却又不能拿他如何,谁叫这小子的背后有靠山。
秦涓:“我饿了,你是要和我去吃一顿,还是继续在这里斗嘴。”他想知道万溪为何来这里的,以前的方法不管用,那就试试其他的。
说着秦涓向着他的马儿走去,出乎意料的万溪跟上了他。
也是这个时候秦涓才知晓,这个人有着和赵淮之一样沉敛的步伐……
为什么会让他想起赵淮之……
罗卜城城外的集市只有一个,就在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边,虽然破乱,但往日里人很多。
冬天的罗卜城的色彩是白与黄……
虽然地处塔克拉玛干沙漠,但因为临近罗卜泊,这里的冬天偶尔会有一两场大雪,大雪覆盖住沙土垒砌的罗卜城,如同淋了一层羊奶的烙饼。
这样气候恶劣的地方,也可以去挖掘它的美。
秦涓骑马过去见和阿奕噶常来的小酒馆今日已营业了,他刚下马跑堂的便过来给他牵马。
因为常来已经熟络了。
常坐的地方临窗,正好能看到外面。
万溪走的慢,秦涓点了几道菜了,才堪堪看到他的人影出现在远处的沙道上。
他以为万溪会半路离开的,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万溪是闲来无事,且今日他是特意为了秦涓的生辰过来的,贺礼没有送出去,也暂时不想走。
等万溪坐在他对面,拿过搁在桌上的菜谱子,让跑堂的先上了酒水。
万溪去了酒坛泥封给秦涓的杯子里倒满了。
秦涓推开他:“我不喝酒,你把酒水点的太多了,一会儿自己喝完再走。”
“不是吧,你都多大了还不会喝酒,难怪你瘦弱还畏寒。”
“谁跟你说我畏寒的?”秦涓压低了眉,“而且我并不瘦。”
跑堂将菜端上来,满满的一大桌子。
万溪:“你吃的完吗?”
“不是还有你?”秦涓说着擦了擦筷子,吃了起来。
万溪喝了两碗之后,撑着下巴看向秦涓,难得的轻声细语的说道:“你能把面具拿下来吗?”
秦涓本垂眸啃着饼,突然抬眼看向他:“你又不是没见过。”
万溪勾唇道:“别搞得像我对你有意思一样,只是在大都时,偶尔有一次曰曰对我说你和我长得有一点相像,那时我没见过你的容貌便也不信,后来当你去河间府,我手下的人又对我说,我俩有些相像……当然,我并不这么觉得,我们眉眼不同,气度不同……且你没我聪明。”
听到这里秦涓想起了一事,在夏州的时候松蛮在面馆里认出了万溪,后来他问松蛮为何能一眼认出万溪,松蛮对他说因为有那么一丁点像他……所以松蛮才记得住万溪的脸。
秦涓取下面具,露出他如画的眉眼。
万溪撑着下巴端详着面前的少年,秦涓眉眼的线条比之他的要流畅且细致,但他依然看不出他二人有何相像之处,或许是旁观者清吧。
秦涓也觉得不像,他承认万溪眉目风流,就连唇色也生的好看,但他未曾在这张脸上寻到什么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或许只是模糊时看着像。”万溪说着竟笑了。
秦涓微勾起唇角,戴上面具,吃完了一盘子的炙肉,忽地伸手向着他推到一旁的杯子摸去。
他终究是抿了一口万溪给他的酒水,只是这味道太涩太苦,他没有咽下去,便吐了出来。
“算了,不会喝就别喝了。”万溪见他脸颊通红,连耳朵都红了,忙递了一杯茶水给他。
秦涓突然问道:“你母亲是汉人?”
万溪微怔,须臾,点点头。
“是金国汉人。”他补充道,微低垂下眉眼。
秦涓不懂此刻当万溪提及母亲时的情绪,一点无措,一点轻愁,却又似乎不想提及。
万溪早就遗忘了他母亲的模样,似乎是很漂亮,又似乎是很冷漠,他不记得了,努力的回想脑海里只剩下一团浓雾,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影子……
只记得那个女人改嫁过两次,后来死的时候,连一封信也没有递给他。
他一直以为那个女人不爱他的生父所以也不爱他,后来才知道是她改嫁的人不让她爱他……她死时没托人带信,死后三年却托人将她生前的嫁妆全给他。
他没有动过,全锁在大都城外的宅子暗格里。许多年,他不想看到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就像是禁物一般。
他不敢看,甚至不想去那座宅子。
出乎意料的,秦涓对他说道:“我母亲也是金国汉女。”
万溪眉头一皱,深看了他一眼。
“她是临府人。”
“临府?我怎么没有听过?”万溪疑惑道。
秦涓一愣:“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毕竟他一个家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年少时能记住的都只是个大概。
“我没有听过临府,倒是有个临洮府。”万溪说,“离京兆府不远。”
秦涓不记得了,如果不是临府,那或许是临洮府了。
万溪继续道:“我查过你你是宋人,应该是金国被灭那一年进入吉哈布营的,对吗?”
秦涓瞥了他一眼:“你找人查我的时候没有反复确认吗?为何要来问我?”
“……”
“而且我是不是宋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小狼崽吃饱了,身上暖和了,火气也上来的特别快。
万溪不敢惹他,今日他生辰他开心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况且他还欠着狼崽一条命。
等秦涓做了一会儿,万溪才问道:“吃完了想去哪儿?”
秦涓眯眼:“你先把桌上的酒喝完再说。”
“喝不下了,退给店家了。”万溪叫来跑堂的,结了账,“今日你生辰,这一顿哥请。”
秦涓不说话,沉默的站起来,往外走。
“走这么快作甚?”
“去给你找落榻的位置。”
“不用……”
秦涓眯眼一笑:“我会收下你的贺礼。”
“那你帮我找住的地方吧。”万溪深吸一口气,直接妥协……
*
秦涓收下了万溪的贺礼,也带着万溪进城。
在衙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这一家客栈算是罗卜城中最好的了。
“生辰吉祥。”说完这句贺词,万溪目送着秦涓走过客栈的长廊。
*
是夜,一支羽箭穿过纸窗射在万溪屋内的门板上,他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羽箭尾端的纸条上,赫然可见的墨字:出城一见。
“……”万溪不置可否,只好穿戴整齐往城外去。
*
万溪骑马出城,至城外三十余里处,见到一少年蹲在小河边发呆,不远处一匹白马正懒散的吃着草。
走近了才看清少年的面容,黑发碧眸,肤白若雪,身姿颀长清瘦,大雪天里除去一件斗篷,斗篷下穿的很是单薄。
“怎么是你?你主子呢?”认出了这孩子,万溪惊讶的问道。
旦木疑惑的看向万溪,许久才想明白:“我收到公子的信,让我来罗卜城找你,这才约你出来的,我以为你知道公子在哪。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旦木很失望,难过的垂下头来。
万溪走过去柔声道:“他既然让你来此,定是要与你见面的,他信中让你来找我又是所为何事?”
旦木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差点忘了,这是公子让我给你的信。”
“有什么事五日前不直接让传话的人告诉我,非要让你跑一趟?”万溪拆开信。
五日前他在沙州,有人来找他,让他将一份贺礼带给秦涓,所以他今日才出现在罗卜城。
万溪匆匆看完信,这才知为何这封信要让旦木送来。
“你几日前收到的信。”万溪问他。
旦木答道:“我和公子取得联系便从大斡耳朵城出来了,一路往南,公子安排的人提示我该去哪里,不过交给你的这封信是五日前到的。”
“你家公子的探子查到,古知塔塔派出一支军队南来,可能目的是可失哈儿,我得提前去,旦木你要跟我去吗?”万溪将信撕成碎片,手一扬,碎纸屑向河里飞去。
旦木疑惑了一会儿,点点头:“那我们去可失哈儿。”
万溪没再多说什么,翻身上马,旦木也跟着上马。
直到他二人骑马消失在夜色下的原野尽头,秦涓才出现在他们刚才交谈时站过的位置。
河边风声大,他站的远没有听清,只听到出现过两次的:可失哈儿和公子。
秦涓误以为刚才旦木是来告知万溪狐狐在可失哈儿。
他或许可以和阿奕噶请假,如果快的一个半月往返,他知道会耽搁很久,可是他想去一趟,不光只是因为狐狐……
但他得找个理由让阿奕噶同意,比如……去可失哈儿招兵买马?
这似乎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了……
仔细想过一夜后,次日清晨,秦涓去找阿奕噶,告诉他他想去可失哈儿。
阿奕噶思量了一会儿,初春时节罗卜依旧寒冷,且风沙大,城防的事暂可缓至暮春时节。
“行吧,早去早回。不过去之前,你得去和真修大人道个别。”阿奕噶拍拍他的肩膀。
“嗯。”秦涓点点头,想到一事,不免神情凝重的提醒道,“哥,我离开后你不要被人怂恿去勾栏那种地方,还有那些女人……”当然他不担心阿奕噶,他担心的是别人怂恿。
“你瞎说什么呢!哥已经订亲了!”阿奕噶胀红了脸。
“半年前订下来的,哥已十八了,叔父着急便帮我订下了,只是兀笃的大小姐还未嫁给王爷,他的表妹也不好先嫁给我,哥的婚事还得等王爷先娶了兀笃姒再说。”
“这兀笃姒就是斡难河第一美人?”
“我倒是觉得还没有你好看,哈哈哈。”阿奕噶大笑道。
闻言,秦涓顿时脸上充血:“哥,你也学的不正经了。”他一男的怎么能和姑娘比,自然是女孩子生来要好看。
他笑道:“哥,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去找真修大人了,我打算今夜就启程。”
“需要有人陪你去吗?”
秦涓摇摇头:“我会尽早回来的。”
*
秦涓去县衙将城门建造的图纸和工匠的名册交给真修大人。
录文真修问道:“你要一个人去吗?”
秦涓笑了笑:“嗯,松蛮要麻烦您的夫人了,开春后极布扎可能会很忙。”
“没事,春花很喜欢和松蛮玩,不过你要注意安全,提防战事。”录文真修说着,递给他去可失哈儿,路过几个城的文书。
秦涓接过来:“多谢您了。”
*
初六的夜里,秦涓踏上西去可失哈儿的路。
大半个月后,他抵达斡端。
这一路他经过了极其恶劣的气候,初春的沙暴。
但因为十一岁时走过一次,路线他不陌生,所以才很快避开沙暴,一路狂奔至斡端城。
抵达斡端后,他头一件事是找客栈睡了一整天,夜里醒来的时候,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下楼去找客栈跑堂,点了晚饭,正坐在堂中用膳,只见一大队官兵进了客栈。
来势汹汹,胆小的人已被吓到了。
秦涓听到那些官兵在问:“户籍拿出来,检查。”
过了一会儿,秦涓大致搞清楚了,官兵在找回回人,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的回回人都被带走了。
他很快想到在纥颜部的大营中,那时纥颜部也在找回回人。
应该是一个会造大炮的回回人……
当官兵过来的时候,秦涓不动声色将户籍递给他们,这是一份伪造的,毕竟他是从罗卜城来的骑兵副将,没有大都那边的命令,他们是不能随意离开所属王爷的封地的。
官兵看了一眼他又仔细检查了他的户籍。
终于,放过了他……
他微松了一口气,继续他的晚膳。
在斡端歇息了两日后,他启程去押儿牵。因为几天前的教训,这一次他寻找了商队,决定跟着商队启程。
他用的是前年在斡端那个商队离别时给他的牌子,商队的名字是沙州佛道商会,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没有想到他们在斡端也设有分会。
商队的人告诉他,他们能直接带他去可失哈儿,不需他给银子,还能给他提供干粮和水。
早知道,他一开始就找商队了……
有商队的帮助,他们抵达押儿牵只花了七天。
商队歇上一夜后便启程去可失哈儿……
“预计十日之内能抵达可失哈儿……”商队的首领告知他。
可是,在离开押儿牵进入沙海的第三天,他们遇上了劫匪。
早春时节,吃光了一整个冬天的粮食,劫匪们出动了。
这个季节对商队很不友好。
现在的情况更不好,劫匪的人数与商队的人数相当,若硬打,不一定能打赢。劫匪是经过训练的,而商队中能打的只有不到一半。
劫匪让商队首领把银子全部交出来。
秦涓明白给不一定不死,但不给一定会死。
首领和他想的一样。
很快首领给手下的人眼神示意,他们将装满金银的布袋扔在沙地上,立刻有劫匪去捡。
也许是知道商队的人多,这些劫匪表现的很谨慎,出现在这片沙海之后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分了两对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和来路。
当劫匪派出三人来捡这些金银的时候秦涓看到了商队的人渐渐抽出压在行囊下闪着白光的刀……
是不是商队首领的意思秦涓不知道,但商队的人是想和劫匪硬干。
若是真的打起来,肯定是有不会武力的人会先逃。
而且劫匪是有准备的,他们知道人数相当,所以小心谨慎。
若交手一定会死很多人。
在这种时刻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一场大的杀戮?
眼看那三个过来清点金银的劫匪越来越近了。
没有时间多想了,他需要吓退这些劫匪,来避免一场杀戮。
就在商队的人抽刀而起的那一刹那,秦涓引弓射杀了一个劫匪首领。
在一刹那的宛若时间静止,很多人都呆住的时候,劫匪们乱了套。
这时商队的人举刀冲了出去。
劫匪们拖着他们倒下的首领,跑掉了。
“他们还会来的可能会带更多的人来!”
“也或许不会,他们会忌惮我们。”
争执声没有太久,商队很快启程出发。他们的速度比原来加快了数倍。
甚至一连三日不曾休息。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落单,他们都害怕劫匪为了寻仇找来。
可是这三日劫匪没有出现,似乎是已经走出了最危险的区域。
秦涓知道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不是没被人看到那一箭是他射出的……
只要一个人看到,整个商队的人都会知道。
他依旧面无表情的赶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很疲惫了,他很想休息。
他们不能停,只能在马背上眯一会儿了再继续赶路,如此这般已经重复许多次了。
也是这日夜里商队的人就地扎营,前半夜一半人休息一半人守夜,后半夜守夜的人去睡觉休息的人守夜。
秦涓是后半夜休息的,几多日无好眠,即使是铁打的人一倒头便睡了。
睡梦之中,他不知道,他这一睡,仿佛是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他还只是个孩子!”当拿下面具,他们看清他的脸,与沉稳的气度、坚毅的躯体、冷静的头脑匹配的是一张稚嫩的脸。
商队的首领此前和他交谈过,他知道这个人可能很年轻,当时预估十七岁上下。
现在看到这张脸,只觉得心惊,毫无心机的睡姿,应该是太困太困了,睡的很沉,嘴巴微张着,应该是鼻子不通气的缘故。
因为睡着了,才让人感受到这张脸的稚气。
“至多十二三岁……”有人轻声说。
这时那些说要杀他的人也犹豫了。
“可是劫匪随时都有可能找来,他们久未出现可能是在召集其他人!这个孩子射杀了他们的首领,他们一定会来报仇的!”
“可以丢下他……没必要杀掉他吧!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他一箭射杀了劫匪的头儿,救了这么多人的命,为什么要丢下他?还要杀他呢?”商队的账房站出来,不解的问道。
别人不懂这个孩子是在救全商队的性命,可他明白。
这个商队,包括首领都是粗人,除了账房。
“我们不杀孩子,但我们必须丢下他,劫匪肯定会报复,若他们杀了一个解恨就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了,为了你们这么多人的命,必须丢下他。”商队的首领突然说道。
他收留这个孩子是因为他手中有“沙州佛道商会”的牌子,他们根本不是沙州佛道商会的分会,他是想帮助这个孩子,因为他想认识沙州佛道商会的人。
佛道商会是纵横塔克拉玛干沙漠与帕米尔高原最大的商会,劫匪听到了这个名字都会掉头跑。
犹豫了一下,商会首领没有从秦涓身上摸出那块佛道商会的牌子。若是这孩子死了,恐佛道商会的人过来寻仇。
他一声令下,让商会启程,甚至没有给秦涓留下水和干粮,只有一匹秦涓自己的马。
“他的东西我们不动,就是对他最大的仁至义尽,毕竟他给我们带来过灾难和担忧。”离去时,有人这么说。
那个孩子如果不遇上劫匪也会走不出沙漠的!他没有水和粮食!
上马走了一会儿后,那个账房先生握紧马缰浑身颤抖的想。
也是这一次,他选择了落单,别人以为他是困了,所以走的很慢,当反应过来账房先生落单了的时候,商队已经走的很远了。
商队的人没有选择回头,即使这个账房先生对他们来说还很重要。
但是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沙丘的形状随时都在变,完全记不住,又有劫匪威胁,没有人愿意回头去找。
账房先生找到秦涓的时候,那傻孩子还在睡。
此时太阳升起,沙子吸热快,地上的温度正舒适,小狼崽睡着觉得非常舒服。
他真的太累了……毕竟只是个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
账房先生急的团团转,不知道该不该喊醒他,又不知道他若醒了,他该如何对他说。
他看着沙海,陷入了茫然无措的境地,刚才是怎样的冲动和多大的勇气才决定回头的……
他有些苦笑,或许是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觉得有些亲近吧。
秦涓醒来的时候,闻到了烤肉的味道,或者说是闻到了烤肉的味道才醒了的……
在沙漠里要带着木炭,因为沙漠里少有可供燃烧的植物,红柳胡杨可遇不可求。
秦涓花了很久才缓缓睁开眼,阳光很刺眼,烤肉很香,可是他不想起来,从来没有这么困过……
终于他坐起来了,看到四周空荡荡的沙海,只有不远处坐着一个烤肉的男人。
灰衣,头戴幅巾,他认出来了,是商队里那个不爱说话的账房,一张比商队其他人生白净的脸,眉眼鼻生的好,牙齿微龅。
美人三分龅,似乎记忆里母亲也有一点。
也是因为这一点,账房不爱说话,但秦涓记住了他。
“……你,你醒了。”账房见他醒来,微微吃惊。
秦涓废了一番劲才站起来,向他问道:“商队的其他人呢?怎么只有……”聪慧的秦涓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
账房先生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他,并且还对他说:“别害怕,我会陪你走出这里的。”
秦涓愣在原地,只觉得暖阳不暖,寒风甚寒,连心都是冷的。
他没有说话,坐到账房先生面前,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他问账房先生他能吃吗,他好饿。
“本来就是给你烤的,快吃吧。”
说话间他给秦涓递上数串,小狼崽迟疑了一瞬,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了烤肉,他这才好好打理账房,问他:“你叫什么,我叫秦。”
账房说:“林沉安。”
“汉人?”秦涓微惊,倒不全是因为他是汉人。
林沉安点头,他以为秦涓是蒙人,他笑着再道:“河西汉人。”
秦涓有些失落:“我母亲也姓林,不过她是临洮府人。”
“竟与令慈是本家,甚是有缘。”林沉安拱手一礼。
两人说了有一会儿。
“林沉安,你不怕我连累你,不怕那些劫匪来寻仇吗?”秦涓疑惑的问道。
林沉安笑了笑:“其实刚才我坐在这里就仔细想过了,商队不必担心那些劫匪,你射杀劫匪首领,他们窝中忙着内斗争权才不会有时间找商队麻烦,不义之人聚首一处,又有多少人会顾念兄弟情深为首领寻仇呢……所以他们现在都没有追来。”
秦涓仔细听完,觉得林沉安说的很有道理。
“当然,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说话间林沉安动手收拾行囊。
他为人谨慎,每次出行都会多带一人份的东西,他的水囊和干粮充足,是能支撑他们抵达可失哈儿的。
秦涓大致了解到林沉安二十岁,家中最小,应该是河西书香世家,他记得河西儒学也曾闻名中原。
“我大姐被契丹人抢去了,家中找了许多年,后来寻回来了,爹娘做主大姐再嫁了,但已经去世了。二姐三姐早夭,我很小的时候二姐三姐就死了,至于二姐的模样,我那时还是个婴孩呢……全然无处说起。四姐……丢了,爹爹最心疼的就是四姐,生的粉雕玉琢又伶俐,可四姐那时小,估计家住哪里都不知道,爹爹死前还对我说,跟着四姐的有一块长命锁上面刻着她的名字,若是她还活着,认真找可能找到。”
林沉安的沉默寡言是因人而异的,他是那种一旦遇到一个投缘的,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恨不得把族谱全都拿出来念给别人听的……
可是,小狼崽听着听着又趴在马背上睡着了。
林沉安眼里闪过一丝泪花:“这孩子……”
很信任他。
不会有人经历过一次被遗弃后,还会睡的这么随意又踏实,若是他,一定是惶惶又惶惶害怕被人再次遗弃。
只能说明,这个孩子信任他。
秦涓趴在马背上,没有睡着,只是眯着眼的,他在想很多事,他在渴求见到狐狐见到赵淮之的时候……竟然还会对拥有至亲产生希冀。
他不该如此贪心的。
贪心的人,是会被上天记住,且惩罚的……
他还是不敢,不敢明目张胆的拥抱幸福……
他不是傻憨憨,他明白,林沉安说这么多,是因为他在白天告诉他,他的母亲也姓林。
就从这一点,他可以推断林沉安已经找他的姐姐许多年了。或许林沉安进商队除却生计,也与寻找他姐姐有关。
找人时就是这样,一点微茫的希望也想牢牢地抓住,哪怕不是,哪怕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也想抓住。
更何况林沉安家中找回了他的大姐,因为有大姐的先例,所以他们不会放弃对他的四姐的寻找。
找了两代人,秦涓明白,林沉安是不会放弃的。
小狼崽的手环抱着马脖子,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强烈的情绪,有对至亲近在咫尺的希冀与期待,又有对失去的害怕与惶恐……
这一生,才十三年,他已受够了失去。
爹爹的死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他无法承受失去亲人时的那种痛。
他不敢。
他闭上眼眸,他再怎么遗忘,可以不记得家在何处了,但也绝不会忘记爹娘的名字。
他爹爹江左秦氏,秦家大郎,秦广。
他娘亲是金国汉女,临府(临洮,秦涓记忆存疑)林月安。
林月安。
连名字都与林沉安如此相似。
他心里已将此人视作他的舅舅了。
那时听朵瓦日日在耳边软濡的喊着回回小贩舅舅时,他就想若他也有一个舅舅该多好……
于是今天,塔克拉玛干沙漠给他送来了一个舅舅。
突然间,不知怎么回事,一股喷涌而出的情绪冲击了他的大脑。
他的马停下了,没有再走。他猛地咳了一声……
林沉安回头注意到了,不知怎么回事,只能慌张的下马来看。
就在林沉安出现在他的马前时,秦涓陡然张开双臂拥抱了这个男人。
刚才停马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若这个男人能立刻注意到他停下了,且朝他奔来,他此生会毫不犹豫的拥抱这个男人,拥抱一个亲人。
他害怕相认,害怕认错,更害怕失去,所以,他将答案交给上天。
“家母名唤林月安。”
他看到林沉安颤抖的身子,还有月光之下通红的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引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北宋·张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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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涓(眼泪汪汪):小舅舅会不会不认我,会不会以为我是骗纸……
曰曰:八字没一撇就叫上了,叫什么安的多了去了……
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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