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开机几分钟。
这通电话结束,又进来一通新的。
季寻忍着情绪接起,是经纪人赵哥。
电话里除了轻微电流声听不到其他。
季寻皱眉:“有事没事?”
赵哥那屏息许久,终于爆发出一声铿锵有力的嗟叹:“祖宗啊,你可终于接电话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求爷爷告奶奶都找到周远朝那去了。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去。”
“周远朝不是告诉你了?”
“什么?”赵哥疑惑,“告诉我什么?”
“没什么。”季寻道,“有事说事。”
这两年这位小祖宗越发我行我素,动不动就失踪。
外面怎么说的都有。
赵哥苦口婆心:“咱都赔了多少钱了,总不能把你本家房子给卖了吧?好歹,咱们给外头的人证明证明你还没江郎才尽不是?别的不说,咱手里还有一个大合同,是早几年就签的。人家剧组今年开机……”
“写不出,没灵感。”季寻狗脾气发作,“江郎才尽了。”
赵哥:“……祖宗,你拿话堵我呢。不管,我找你去。您就算再换地儿,买一个坑挪一个窝不都得花钱嘛。”
言毕,季寻冷笑:“我家哪个花瓶不抵一套房。”
赵哥无奈:“是这样没错。但工作室上上下下,我老赵,还有小李小王小徐的,都跟了工作室那么久。你就真忍心这么糟蹋下去,不管了?还是都靠祖宗您卖花瓶养啊?”
“……”
“小祖宗?”赵哥怕他没在听,又喊。
季寻单手撑着眉骨,面无表情:“最后一次。”
“好嘞。”赵哥心花怒放,“咱就把旧合同走完,不交违约金就行。后面肯定不给你接新合同。那我还是过去——”
“嘟嘟嘟……”
电话无情挂断。
赵哥有所预料似的抬了下眉,“这小臭脾气。”
他赶紧追了个短信过去,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完:【我过去找你,给个地址啊祖宗】
嗡嗡,手机震动两声。
备注为祖宗的那位回:【再说,困】
失眠睡不着。
季寻现在正处于身体叫嚣着想睡,精神却反其道而行的阶段。
长廊冷风助纣为虐,把人吹得愈发精神。
摸了摸兜,没烟了。
他转身进屋。几分钟后再出来,身上多了件黑色羽绒服。他对这附近不算熟悉,唯独知道小区门口有家罗森。
只不过还没看见罗森的灯光牌,先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这辆车是小叔家的。
季寻没过去打招呼,也没转头就走,就静静站在原地。
车里的人显得更为急躁,忍不住打破僵持上前:“我们谈谈。”
***
南栀一向习惯晨跑。
洗漱完再次出门,又看到了隔壁的新邻居。他那会儿正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本来没什么值得看的,只是轻飘飘瞥一眼。
但他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非常引人注意。这两人面相凶狠,肌肉喷张,不像什么善茬。
南栀放慢车速,又扭头。
这回看清了季寻那张拽得极其欠揍的脸。他用舌尖抵了下唇角,每个肢体细节都点满了嘲讽。嘴唇一动,像说了句什么,惹得身后那两个五大三粗隔空捏爆了拳头。
这人是生怕不被揍么。
南栀莫名其妙地想着,慢慢开车经过缓冲带。然后倏地挂倒挡,一个油门加刹车,疾停在保安亭门口。
她降下车窗说了几句,忍不住再伸头看。
车子已经退后了十来米。从这里再看,视线被葱葱郁郁的绿化挡了一大半。
小区保安提溜着电棍往那边跑。
南栀没觉得光天化日下能闹出什么事。再次路过时,只用余光瞥了眼。见几方已经进入了交涉,才轻点油门径直离开。
她一忙忙到晚上才有时间看手机。
先看到了木子的短信,说她在附近参加饭局,想找借口先溜。
她俩配合多次,默契度很高。
南栀把车停到木子说的地方,约莫十分多钟,给木子回了个电话。木子立马演技上身,在电话那头虚张声势:“啊,出什么事了?要我马上回吗?可是……我这里还有点……你等会儿,我先问问。”
没出几秒,就听到木子跟人道歉:“对不住啊导演,制片,你们慢慢吃。”
等不过几分钟,木子就带着满身酒气上了车。
家里不同意她拍戏,更别提喝了酒回家。每次有点什么局,都是到南栀家蹭一晚。
两人很快回到小区,不巧遇上电梯例行检修。
她俩只能搭上另一部。
这部电梯刚从车库上来,里边有人。也是到十六楼的,因为面板上只亮了16一个数字。
南栀抬眸,蓦地对上另一双捉摸不透的眼。
少年单手抄兜靠在金属墙上,手腕上挂了个便利店塑料袋。应该是一打啤酒,看起来挺沉。
他从颈边捞起耳机重新塞进耳朵里,漫不经心转开视线,把刚进电梯的二人忽视得明明白白。
看人家戴了耳机。
木子忍不住用气音尖叫:“你看到没,那个眼神哦——劲儿劲儿的,上头。住你隔壁啊?”
南栀:“嗯。”
碍着正主在,木子没好意思继续说。
一出电梯,她俩往西,那人往东。木子不忍了,拍着南栀的胳膊直呼:“这不比剧组那些小野狗野多了?我又可以了!栀!!”
南栀瞥她一眼:“哪儿可以了,你男朋友说可以?”
木子:“……”
工作家里不认可,找个圈里的男朋友更作死。
“我这是单纯欣赏,又没想怎么样。”她看了眼南栀,叹气,“算了你不懂。你的审美是周公子那样的。完全相反嘛。”
南栀从小就是木子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好,长得美,脾气温柔,还会跳舞。连找的男朋友都是让家里万分满意。她的人生唯一一次没能按部就班走下去的,应该就是两年前。
伤好之后,任分管舞团的老师再怎么劝阻,南栀还是从幕前转到幕后。她说自己右肩毁了,做不到尽善尽美,索性放弃。
木子替她觉得可惜。
到家没一会儿,南栀的手机就响了。这时候意大利是下午,周远朝大概安顿好了,给她拨来电话。
南栀扬了扬下巴,示意木子自便,自己去阳台接听。
才不到几分钟,阳台移门哗啦一响,她又回来了。
木子惊愕:“你们什么老夫老妻模式?打电话这么快的?”
“他那边还有的忙。”南栀说,“反正随时可以联系。”
“啊,我的栀。你的生活也太没有激情了。不应该远朝哥哥,栀栀妹妹你侬我侬一下么。”
南栀用一脸肉麻得想吐的表情看过去。木子也后知后觉被自己麻得闭了嘴,赶紧换开话题:“我听说我们剧组跟你们舞团接洽了这部剧的艺术指导,确定是谁跟了吗?”
南栀莞尔:“也就我是闲人了。”
木子在拍的电影有不少古典舞镜头,剧组就专门和青年舞团对接,要请艺术指导。
南栀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十有**是她去。
木子高兴过头,猛得转身抱住南栀大呼:“宝贝栀栀,是你我就放心了。哦对,还有一件事……”
“嗯?”南栀把某只树袋熊从身上剥下来。
木子眨眼:“我忘带洗漱用品了。”
与此同时。
一墙之隔的1601。
季寻随手拎了瓶啤酒,单手打开,哐啷一声砸在茶几上。
“喝吗。”
“不不不,我来点白开水就行了。”赵哥嘿嘿一笑。
季寻看他一眼,丢了瓶矿泉水过去。
水波晃了晃,他的声音也跟了过来:“赶紧说,困得要死。”
这就是这位祖宗没脾气的意思了。
赵哥喜不自胜,把合同摆在台上给他细说:“我说的那个陈导去年入围了戛纳的导演双周,风头正盛。手里这个本子攒了很久,肯定要打出名头来的。跟咱们很早之前就签好了,一定要你作曲。你说到时候一那个什么……谣言不就都不攻自破了嘛。”
“谣言?”季寻一手搭着座椅靠背,语气懒散,“债务缠身?还是江郎才尽?”
赵哥:“……你能不能盼着点儿自己好。”
自季寻成年起,工作室就由季氏父母那正式转到了他手里。赵哥跟了这么多年,深知这位脾气。也见证了人是怎么一步步颓到现在这地步的。
放着好好的大别墅不住,跑来这玩失踪。不是为了躲工作,是懒得应付家里那帮亲戚。
赵哥记得季寻有个小叔叔,嗜赌。
当年出事后,小叔叔就对留下的家产动过心思。说季寻年龄尚小,这么大的家业他管理不好。
那年季寻21岁,脾气正乖张。
他不怒反笑,“我记得前些年这儿有一砚台,被你败家儿子给打坏了。那时候小叔不是说我成年就是大人了,不和小孩一般计较。怎么,现在几年过去,我反倒又成了小孩,需要旁人来管我家的事了?”
小叔叔语塞,又说:“怎么是管,我帮衬一把。”
“是吗。”他讥笑。
叔叔不甘心,常去本家别墅堵他。
这位小祖宗连情面都不给,直接报了警。一下惊动了常年不管外事、吃斋念佛的大伯。
警察不便插手家务事。
再之,小叔确实除了骚扰,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
换做平时,季寻那脾气肯定得发作。
但那会儿的他,冷静得不讲道理。任由大伯从中打完太极,把小叔斥责一顿就算了事。
到去年年末,小叔看无事发生,又厚着脸皮找上门。
这回他说借钱。
季寻同意放他进来,自己却不现身。耳机里摇滚、爵士、古典、流行轮着放,像根本不关心楼下发生什么似的。
房间里的监视屏倒是始终闪着白光。
你来我往半个多月。
或许是高利贷逼得太紧,小叔贼心一动,忍不住动了家里的古董花瓶。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到小叔找着下家出手,才被连人带花瓶抓了个正着。
人证物证俱全,季寻这会儿出现了。是专门来叮嘱律师不用在意他与被告人的关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的。
连大伯都劝说无果。
家里其他亲戚都犯怵得很,渐渐少了联系。
赵哥过来人,知道这段时间外面那些谣言都是哪儿来的。大放厥词的多半是小叔家那些家眷。
反正撕破了脸,见不得人好。
赵哥思及此,关心道:“你那个叔叔,判了没?”
“就这几天。”季寻挑眉,“怎么,你也来求我撤诉?”
“呸。我是怕他们又闹出什么事来,惹一身腥。”
季寻懒得说,今早小叔那家人又找上门来了。
以他一贯的处理方法要么冷着,要么索性激怒。直到惹了对方先动手,他就占全理儿。
法治社会,依法办事。
他有自己的手段,结果被人插了一脚。
思及至此,他脾气又上来了。
于是就在眼前的赵哥触了霉头。
“你还走不走?”季寻烦他。
赵哥很灵性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走了走了,那个回头,回头和导演制片吃顿饭。我来接你啊。”
送走赵哥,季寻没立即进去。
他弓身,手肘搭在十六楼的栏杆上点燃一根烟。
指尖烟气缭绕,眼前世界像藏匿在雾气里,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就这么发了会儿呆,直到听到叮一声轻响,意识倏地被拉回。
隔壁那个女人拎着便利店的袋子从电梯里出来,她穿了件毛呢大衣。纤瘦,漂亮,却不怎么耐寒。
应该是没想到这个点还能碰到人,她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打招呼:“你好。”
季寻没理。他收回目光,自顾自看着烟头一处火光。
她也不尴尬,脚步声渐远。
季寻心生烦躁,突然出声:“喂。”
南栀驻足,回头。
“早上保安是你叫的吧?”他问。
声控灯没亮,南栀看不清他的眼睛。
只看到人影慢慢站直了,手里猩红的那一点也自然垂了下来。他语气听起来有些躁,然后说:“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
南栀确定他没戴耳机,也不在打电话。这话是冲着她来的。
她能听出对方的抗拒。这种抗拒更像日积月累厚积薄发而来。
“我之前是不是认识你?”南栀忍不住问。
“不认识。”他答。
“那我得罪过你?”
对方静默片刻,生硬驳回:“也没有。”
南栀想不出其他的了。
“那……”
“你真的很聒噪。”他盯着她的眼睛,转身碰上了门。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