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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一辆车独自驶离了森林边缘的白色别墅,沿着乡间小路一路慢悠悠行驶。
四周渐渐看不见森林和建筑物,只余下蓬勃茂盛的植物, 道路两侧的野草向着疾驰的车匍匐,星星点点的紫丁香在一簇簇草丛间摇曳, 深红、淡紫、橘色交织在一起,不时有灰白色的小飞蛾被惊起,慌慌忙忙地在草丛间飞来飞去。
当彻底远离了森林,车慢慢在路边停下,黑发紫眼的年轻人从车上走下来,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在车座上, 只穿着衬衣长裤,他从车上拿了瓶水拧开,倚在车门上, 慢慢喝着手里的水, 望着眼前的原野。
微醺的春风吹拂着他的发丝, 耳畔安静得只有风声和虫鸣声,但叶槭流并不着急。
他喝完了水,把水丢到车上, 跳下乡间小路, 走进及腰的草丛,在飞鸟羽翼的阴影下, 独自深入原野。
“杜尔的目标应该是出现在家附近的陌生人,上次她没有杀死我,按你的说法,她应该不会放弃, 只要我没有离开,她就一定会再一次来找我。”
两天前,叶槭流这样对艾福说。
这两天里,他们有过很多次讨论,无论有着怎么样的原因,他们都要面对一件不能否认的事实,那就是他们即将与一位半神为敌,而在这个前提下,一切准备都不算过分。
很难说杜尔到底是怎么晋升的,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她的晋升速度都快得让人不可思议,让人很难不觉得背后藏有隐情。
“杜尔很小就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她眼里,我们都是弱小的、需要保护的存在,她也一直把自己当做保护者。”
艾福说起往事时,却不再像之前一样流畅了,经常会停下来。
“但她很少会展现那些特性,毕竟需要她保护我们的情况并不多,所以我对她这一面的了解也不深。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附近,我想她也没有渠道获取遗物,所以我们需要担心的应该只有她本身。”他说。
叶槭流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蛾的象征有很多,变化、混沌、非理性、自然……她的特性也可以从这方面考虑。杜尔已经展现出对自然的操控能力,森林是她的主场,我们需要把她引诱出森林,才可能够有一点胜算。”
他脑海里还有3阶蛾密传,对于蛾道路的了解恐怕比艾福还深,但也仅限于第三等阶及以下,无论如何,杜尔身上都有很大一部分对他们来说是个谜。
当然,叶槭流还有一个备用选择,那就是找机会召唤渡鸦询问,但这个选项没多久就被叶槭流排除了。他愿意相信加西亚,相信阿维兰,相信艾福,但这份相信也是有所保留的,现在的叶槭流并不想让渡鸦知道太多。
好在蛾并不是长于战斗的道路,杜尔也不可能拥有遗物,就算是半神,他们要面对的也只是个残废的半神,2级遗物已经能够对她造成致命伤害,只不过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想要杀死杜尔,他们必须把握时机。
这种时候要是加西亚在就好了,让他来用“残缺之牙”肯定更合适……叶槭流摩挲着手中的钢笔想。
第三等阶以下,蛾的天命之人拥有的特性基本上是偏于辅助的,没有多少直接战斗能力,而且大多要依托于特定环境,只要能够让杜尔离开森林,就能够削弱她的力量,至于之上叶槭流就不了解了。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个名称:“另外,心和蛾道路的天命之人都能够将身体的一部分变成某种动物,代替他们在外游走,既然杜尔看不见,也基本听不见现实中的声音,那她应该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衍化出的动物来感知外界的,你印象里有见过杜尔周围出现过什么动物吗?”
现在,叶槭流独身一人走进原野,向着植被稀疏的方向走去。
数据视野详细地记录下周围的全部信息,草叶晃动产生的波纹在叶槭流眼中迅速解析,风,昆虫,地面的震动……哪怕是蚂蚱的弹跳,都被数据视野清晰地标注了出来,如果有什么动物藏身于草丛,他第一时间就能够发现它的踪迹。
走到草丛深处,叶槭流停了下来,静静站在起伏的绿浪之间。
突然间,他从腰后抽出手/枪,对着晃动的草丛开枪!
“砰!”
枪声响起,叶槭流大步向前奔跑,拉开距离的同时连连向后开枪,身后草丛剧烈摇晃,一道蛇形曲线浮现在草丛间,灵活地绕开了子弹,向着他的方向追来。
普通子弹看起来丝毫没有生效,叶槭流继续奔跑,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住,一根粗大肿胀的树根从地面钻出,浓腥的黑色液体四处溅射,周围的荒草沾到飞溅的液体,瞬间变黑腐烂,腐烂的痕迹还在往四周蔓延,只是一个接触,原野上就多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突然钻出的树根将叶槭流弹飞出去,他的身体还在空中,树根下钻出无数变异藤蔓,仿佛一根根细长的手,扑向叶槭流的身体,眼看就要将他包裹在内。
炫丽的金色花纹忽然从眼尾浮现,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叶槭流猛地在空中旋身,一只手对准下方疯长的藤蔓,朦胧的光晕从他的掌心激发,灿烂纯粹的辉光宛如一根根箭矢,直接刺穿了变异藤蔓。
肿胀的树根和变异藤蔓一起在光中崩碎消融,腥臭的碎片如雨般簌簌坠落。
在旧镇时,叶槭流就发现灯影响对于蛾道路有一定克制,之后在密大,他学了几个以影响为施法材料的法术,这些法术能够主动激发影响的力量,但也会消耗掉作为材料的影响。不过叶槭流不担心这个,进入荒原之前,他让费雯丽和奥格分别从两位祭司身上身上蹭了2阶影响,现在他的桌面上躺着的“影响”卡牌多得足够支撑他无间隔释放。
弹匣在刚才已经打空,叶槭流刚一落地,立刻在草丛间就地翻滚,压倒一片荒草后爬起来,单膝跪地,戒备地环顾四周,给手中的枪更换弹匣。
虽然这几天反复练习过,但叶槭流目前还办不到在运动中更换弹匣,他刚换好弹匣,忽然一跃而起,向一侧扑出去。
他刚一离开,四周的荒草迅速染上黑色,仿佛被某种疯狂的要素污染,草茎扭动着,模样越发狰狞,不断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
仿佛一滴墨滴进清水,污染以远超叶槭流的速度在原野上蔓延开,转眼间追上了他。
叶槭流在黑海中艰难跋涉,眼看就要被汹涌的黑潮攫住,他抬手对某个方向开了一枪,仿佛慌乱之下随手开枪,被污染的植物更是没有阻拦,继续滚滚向前。
子弹掠过空无一物的草丛,突然一道光门凭空在子弹的轨迹上开启,仿佛提前计算好一样,子弹直接飞进了门中。
下一秒,光门在天空中浮现,子弹从门中飞出,毫无征兆洞穿了在原野上盘旋的雕。
在考虑杜尔可能变成的动物时,叶槭流并没有忽略空中,当注意到空中跟随自己的黑影时,他就确定了目标,之后他不开门拖时间则是为了将雕引诱到足够近的距离。
空中的雕悲鸣一声,从空中坠落,即将吞没叶槭流的黑潮忽然停顿了一瞬,仿佛瞬间失去了目标,叶槭流抓住机会,纵身跃进眼前打开的门。
数十米外,光门从荒草间浮现,叶槭流一步从中跃出,回头看了眼远处停滞的黑潮。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骤然膨胀,皮肤表面凸起密密麻麻的树瘤,一股股漆黑粘稠的液体汩汩而流,更是有无数不属于他的肢体钻出皮肤,仿佛海藻那样纠缠扭动,叶槭流张开嘴,喉咙里涌出了一团团漆黑浓密的头发,散发出潮湿的腥气。
叶槭流忽然睁开眼睛,再度拉开光门,从另一处出现,但这次在他的感知里,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
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感知被杜尔欺骗,但数据视野并没有被欺骗,更重要的是,叶槭流相信自己的身体不可破坏,如果是眼睛受伤就算了,这种源自从身体内部的变形根本不可能发生。
而他会被欺骗,也意味着杜尔离他的距离不算远。
草丛间,畸形臃肿的身躯静静站在那里,腹部的触须漫无目的地蠕动,2阶杯影响强化过的感官也没有发现她是如何出现的,她轻而易举地骗过了叶槭流的眼睛,只有数据视野记录下了她的踪迹。
叶槭流注视着杜尔,忽视了“看见”的景象,专注于数据视野中的数字和轮廓,右手伸进口袋,取出一枚子弹,迅速装进手/枪里。
在他装弹的时候,杜尔突然动了起来,她以和臃肿身形不相符的敏捷穿过草丛,扑向正在装弹的叶槭流。
翅膀高速震动的嗡鸣声呼吸间逼近,杜尔的阴影落在叶槭流的身上。
叶槭流将子弹推入手/枪,抬手扣动扳机!
“砰!”
一枚子弹从远处凌空飞来,在轨迹上掀起金属风暴,命中了叶槭流的胸口。
叶槭流的表情定格在惊讶上,可不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银绿风暴猛地爆发,周围的草丛瞬间被利刃般的风暴撕碎,也将叶槭流的身影完全吞没。
他手中的枪跌落在草间,没能射出的子弹静静停留在枪管中。
在最后一瞬,他做出的动作居然不是抬起手臂,而是僵硬怪异地曲折手臂,手指也根本没能够扣动扳机。
……
艾福注视着远方的景象,手指缓缓从扳机上松开。
他看着子弹没入杜尔的身体,随后银绿风暴将她撕碎,忽然感觉胸腔里一阵钻心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攥紧了胸前的衣服。
艾福急促地喘息,眼前却越来越模糊,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枪和原野,他浑身颤抖,温度似乎迅速从他的身体里离去,取而代之的是寒意,寒意侵蚀了他的所有神经和血管。
按照叶槭流的安排,他提前埋伏在这里,等待叶槭流为他制造机会。叶槭流之前使用过无形之术的力量,杜尔必定会更警惕他,哪怕发现了艾福,也无暇分心关注。
从这个距离,艾福听不到杜尔的声音,但过去的记忆无法控制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和杜尔坐在桌前等待开饭,查尔斯揪着杜尔的触须开玩笑,伊恩一边工作一边看着他们摇头,克里斯在厨房帮父亲准备晚餐,壁炉里温暖的火光在他们身上跳跃……
他猛地闭上眼睛,抬手擦掉泪水,从草丛里站起身,准备去和叶槭流汇合。
“噗。”
一声轻微的声响从艾福的胸前响起。
艾福的身体僵住了,他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潮湿的黑色头发疯狂从他嘴里涌出,裹着一块块蠕动的血肉碎片,掉落在地上。
他的膝盖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软软地向前倒去,可艾福并没有倒下,从他胸口钻出的藤蔓支撑住了他,慢慢将他悬挂起来。
黑紫色的藤蔓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身体,搅碎了他的心脏,最终钻破胸口,开出一朵朵内脏碎片形成的花。
脑中的嗡鸣渐渐清晰,让艾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他挣扎着抬起头,忽然熟悉的、奇异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的感知不会被欺骗呢?”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瞬间解答了艾福的诸多疑问。
眼睛会被欺骗,嗅觉会被欺骗,大脑会被欺骗,就算大脑下达了指令,神经也不一定会执行,谁能判断什么是真实?
刚才的子弹没有击中杜尔,他的感官不知何时被杜尔骗过,或许杜尔一直在等待的就是他扣下扳机,唯一能够杀死她的遗物被浪费,她也再无需畏手畏脚。
艾福耳畔只剩下振翅声,黑暗渐渐淹没了他的视野,意识也一点点涣散,疲惫潮水般袭来。他感觉到无数锋利的口器在杜尔身上绽开,大口大口撕扯他的血肉,可他甚至没有感觉疼痛,杜尔似乎再度欺骗了他的大脑,让他感觉不到疼痛,或许这是她最后的温柔。
泪水从他渐渐空洞的眼睛里流出来,沿着他的脸庞滑落,融入濡湿草丛的血泊中。
“咔嚓咔嚓”的细碎声响里,杜尔伸出几根触须,拎起毫无动静的手,送进自己的口中。
当她准备咬下时,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仿佛有谁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臃肿的怪物和她身下残缺的身体上,连风也不再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怪物的身体开始颤抖,一开始颤抖的幅度还很细微,渐渐地,她的身体像是稻草那样簌簌颤抖,仿佛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忽然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腹部剧烈震动,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
远处,银绿风暴终于停歇。
一只手静静躺在黄绿色的草屑间,忽然颤动了一下。
毫发无损的手指艰难屈起,一点点爬向一旁掉落在草丛间的银绿色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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