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风拂过, 少年精致的睫毛微眨,他苍白的手指流泻一幅风流隽永的仕女图。
玲珑翠亭,潺潺流水,朦胧的阳光轻拂在女子长发与肩头。工笔细腻而?婉约, 又将清朗之韵注入期中,
秦明礼抬首看向?她, 有些羞赧。
“我可以起身去看了吗?”江芙问道。
秦明礼颔首。
江芙看到这幅画, 神色流露欣赏,赞叹道:“这个人真不?像是我了,气质不?一样。”
“我看你时, 你就是如此。”秦明礼道。眼?中有光, 向?往自由。
一张画纸飘然落下。
秦明礼站在微弱的阳光下,手指白到透明, 甚至开始泛光。
那光晕越来越大,无比耀眼?。刺的双眸微痛,江芙不?禁捂住眼?睛。
复睁眼?时, 天边黯淡,红霞落幕, 只余丝丝弱光。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画。
画上?的人穿男袍,但芙蓉面,肌肤如雪, 眉间?肆意中带着温柔。
“江兄弟,你果然在这里?。”苏瑜紫袍银丝腰带,玉冠衬得面容俊朗, 穿堂风烈烈,吹得他袍角四散,凭添隽永之姿。
江芙一时没?有回?过神, 尚沉浸在那道单薄戚戚的故事里?。
苏瑜顺着她的手指扫去。
是一幅……颇为奇特的仕女图。苏瑜不?由展开扇子,一泓风流倾泻,他笑道:“此画里?的女子倒是与江兄颇为相似。咦,衣服怎么也趋同?”
苏瑜不?由仔细打量她的眉宇,皮肤暗黄影响了气质,还是能?看出精致。
别人的视线盯上?她的脸,江芙陡然清醒,匆忙折画收起来。她拱手行礼,编起话?来:“不?是为弟小气。只是这画是我应小妹之求,找了位大师画下。”
“此物乃闺阁之物,不?好展呈给苏兄。”江芙脸露歉意。
苏瑜合上?折扇,摇首前倾赔礼道:“是为兄孟浪了。”
江芙长舒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小弟。这可是真弟弟,不?会被自己弄丢了?
四下无人,只余他们二人。江芙着急中没?了方寸,问他:“可见着江元了。”
苏瑜手执扇柄,按在她手臂上?。他道:“正是你家下人托我寻你,江小弟被他们看着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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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有事。”
他轻轻挪捏:“倒是你有事,都走丢了。他们说找遍了大半个郡王府,都没?找到你。”
他们并排向?外面走去,苏瑜继续道:“倒是你我有缘,想必你恰好回?此地?,我也来这里?,就相逢了。”
都为她找好借口了,江芙的扑通扑通的紧张心情,恢复平缓。
几重碧树掩映,朱花合拢,学?堂的身影逐渐模糊,成为一个点。
江芙回?首,深深瞥了眼?。
继而?她情绪低落,问道:“苏兄,你博古通今。可知一个鬼·魂游荡人间?十年不?走,还能?重新投胎做人吗?”
苏瑜叹气:“我就说总觉得江兄弟你与旁人不?一样。”
江芙的心又提起来,怪自己忍不?住多?嘴了。
“你呀……”
玉柄扇轻轻敲在她额头。
“少寻思些鬼神飘渺事。”苏瑜谆谆教导,“商朝人就是信奉鬼神,遇奇事必以为是鬼神所为。帝甲时更是顶峰,迷信神鬼、行事淫·乱,致使殷衰。”
江芙面上?讷讷点头,表示受教,心里?仍旧担忧。
苏瑜忽然道:“若真有鬼神的世界,游魂飘荡人间?如此之久,怕是要受到责罚。以常人之思维,保其魂都算好的,又怎么会再?让他投胎?”
江芙旋身,怔望学?堂的飞檐那一点。
与此同时的秦府。
秦夫人诵完佛经?,祷告完毕。她整理衣衫,摒弃唯一的老妈妈,独自走向?佛堂的一间?小门。
里?面是空荡无一物。秦夫人按住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凸·起,哗啦一声,墙壁霍然移动。
别有番天地?显现。
是个布置典雅的书房,工笔画卷挂起,四书五经?陈列,素罗帐垂下,床上?朦胧间?躺着个瘦削的人影。
她走到床边,轻轻卷起罗帐,温声道:“明哥儿起来看书了。”
“今天阳光很好。”
罗帐被卷起,清晰望见里?面的“人影。”竟然是块被刷洗干净的白骨。
白骨口齿的部?位含了块玉蝉。
蝉机敏善变,素有“金蝉脱壳”之赞叹。
秦夫人像往常一样,温柔又小心的擦拭白骨,仿佛躺在床上?的不?是死物,而?是真正的活人。
“明哥儿,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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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池水边的柳树又茂盛了。那枝丫一簇一簇,我都怕树干撑不?住。”
“不?过‘春风似剪刀’裁得‘碧玉妆成一树高’你们文人最喜欢了。”
玉蝉裂开一道缝隙。“咔嚓”的声音在这房间?里?格外清晰,秦夫人停住絮絮话?语。
那块玉恰好碎落她手里?,四分五裂后瞬间?化作齑粉。在她缝间?洒漏。
“不?。”秦夫人由方才的愣住到悲痛欲绝,她抱住骨骸,“明哥儿,你怎么能?抛弃母亲,你不?是最孝敬我的吗?”
“明哥儿,你怎么能?抛弃我?”串串泪水在她眼?眶滚落,“娘只有你一个人了。”
苏瑜站在一棵碧树下,眉间?有些郁郁,一片翠玉般的叶子落在他掌心。在这黄昏,唯有二人的时刻,他有了好些倾诉欲·望。他道:“我知江兄弟其实悲怜秦侍郎的幼子。”
江芙惊愕:他怎么知道?难不?成苏瑜也不?是普通人?
苏瑜见她吃惊的小表情,微微含笑,驱走了眉间?的阴翳。他道:“有时候江兄弟虽然隐忍自己的渴求,但是还是会露出来。你开始问我魂魄轮回?之事,不?就是揣测秦明礼吗?”
江芙点点头:“苏兄果然神人也,观察入微。”原来是这样。
苏瑜笑道:“江兄弟就算如你所想,世上?有轮回?之事。秦公子为纯孝之人,上?天也不?会亏待他。”
江芙心头的阴霾被这几句话?拂扫。
“不?过,苏兄是怎么知道秦明礼纯孝?”
他仰望开始紫黑的天际,道:“因?为那幅画。”
那幅“少年戏鲤”图。
江芙默然。
“江兄弟,你在这京城快活吗?”苏瑜问道。
江芙睁大眼?睛,“快活”?
苏瑜没?有等她回?答,他自问自答:“在我很小时,也不?是个会观察入微的人。我赤脚与族兄踏在沙滩,晒着酷烈的太阳。不?像现在躲在厚厚的屋檐下,坐端庄的君子。”
“自入了这京城,我就鲜有畅快。而?这秦明礼恐怕比我还可怜。”他看过他所有的画,除了那幅与母亲待在一起的戏鲤图轻快明朗外,其余的都有若有若无的愁绪。
一个世家公子,才华横溢,少负盛名。如果他有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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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那一定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有真正的愁苦。
世人理解或者不?能?理解的愁苦。
他们临别时,苏瑜叫住她,轻声问道:“江……兄弟,你那小妹怎么会穿着男装?”
江芙抿嘴,垂眼?。就在苏瑜放弃这个冒昧的提问时,她抬头,回?道:“因?为她不?爱红装爱武装。”
望着她登上?马车的身影,素手掀开车帘时露出的暗黄脸颊。
苏瑜轻轻一叹,安世子妃身边的下人邀他入宴。
吃完宫宴,吃爵宴。
人生何时有清闲,何日能?回?南岸踏沙石。
江元的学?堂风波总算过去,他平平静静地?度过白日的学?习时间?,再?没?什么小·鬼吓唬他了。
只是他自己倒感觉有些寂零了。他晚上?不?睡觉找江芙说话?。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大着嗓子道:“阿姐,那小·鬼怎么不?来找我了?”
幸好屋子里?的丫鬟,把他的话?当做小孩子的鬼话?。
江芙瞪他:“都给你说了,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江芙一心想撵他走,自己好假装熄灯偷看书。
谁知小孩哼哧一声,显然被惊吓的鹌鹑最近涨了志气。他嘟囔道:“姐姐也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秦明礼的娘前几天死了,没?准就是秦明礼知道他母亲要走,才现身吓唬人。”
江芙心里?咯噔一下,问:“什么秦明礼的娘去世了?”
素雪瞧小少爷越说越没?谱了,也怕吓到自家小姐。她主动解释道:“听主院的妈妈们说,秦夫人在十日前暴毙在自家佛堂了。”
另一个小丫鬟接话?道:“还传出她死前抱着个骷髅架呢,阴损的狠。这秦夫人也是有些邪门吓人。”
余下的丫鬟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莫不?是设了邪术,或者做蛊事。”
门哐当一声,被个粗壮婆子顶开了。
素雪刚想训斥是哪个下人这么无礼,敢不?经?传报擅闯主子的屋。
当她看到站在主位,舒妈妈做陪同的卫芷时,她倒吸了口凉气——“夫人。”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夫人?”卫芷也不?说儿女,只指责这群丫鬟,“大晚上?的,你们不?服侍哥儿姐儿的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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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还聚在一起说闲话?。”
江芙赶忙让她们把江元送回?去。
卫芷冷着眼?看女儿举动。
等人散光了,她留下舒妈妈在房里?伺候。她对女儿道:“下人们不?知礼节,你也不?懂了。怎么妄论巫蛊邪术?若是被人传出去,你个没?出阁小姑娘被人怎么看?”
江芙咳嗽了下,还是不?决定卖了江小弟。她唯唯诺诺点头道歉。
卫芷抚抚女儿衣领,道:“你知道母亲不?是吓你,是为了你未来好。毕竟也快要相看夫婿了。”
江芙脸色不?变,只是好奇道:“母亲,那秦夫人佛堂里?真有白骨吗?”
卫芷沉默。
舒妈妈道:“话?听到一半,又被人胡乱揣测,难保不?想岔了吓到自己。夫人还是告诉小姐吧。”
卫芷一想也是这个理,道:“确实有白骨。不?过并非是人们传言的巫蛊邪术。而?是秦夫人怜爱孩儿尸骨无处埋葬,遂洗净放在佛堂供养。”
秦夫人的音容笑貌在江芙眼?前闪过,她心情复杂,竟不?知该如何评说这个女人。
卫芷拉着她的手,道:“所以啊,芙姐儿这就是被从主位拉下的下场,粉身碎骨不?说,还保不?住至亲骨肉。母亲同情秦夫人,却也怒她的软弱无能?。”
“你万不?能?成为她那样的人。”
江芙张口,想诉说里?面的隐情,却又无法讲出来。
在这个漆漆又刮风的夜晚,她抱着双膝,望那盏摇曳的夜灯。
吾之命运是随风动的灯?
她不?愿意,从始至终,她初心不?变。
江芙的慢慢移到床边,手笼在纱罩顶。
她现在也想伸手援引像秦明礼这样的女孩子啊。
这些本该熠熠生辉的明珠,实在不?该染上?尘埃。
吾当以孟子之语勉励: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江芙感觉从那只手掌开始,四肢百骸暖意融融。她原本强行修炼火系方术堵塞的筋脉慢慢疏通,丹田内在快速集聚灵气。
她闭上?双眼?,盘坐于床。闭目感知的不?仅是黑暗还有光亮。
日月星辰仿佛萦绕在她身畔,在漆黑的夜里?为步履蹒跚求仙的她照亮引路。
她啊,也希望成为一些女孩子坎坷黑夜里?的一盏灯。
即使微弱,也是一点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我接收太多负能量,无法静心,无法下笔。
直到我看到外甥女的语文课文《触摸春天》,盲女安静流连花丛,生平第一次,指尖笼住扑腾的蝴蝶。她感受到了生命的精彩与奇妙。
我感受到了奇异的平静与和解,驱散了我的烦闷烦躁孤独。
所以这章开始的艰涩到流畅,我接纳了生活,以文字抚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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