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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玩玩而已

    陡然失衡失重的下一秒, 谈听瑟坠入冰冷的池水。

    寒冷与恐惧所带来的应激反应让她浑身僵硬、肌肉收缩,迅速下沉的同时失去了挣扎的本能。

    涌动的海浪、咸涩的海水、令胸肺刺痛的压迫感与窒息感……

    刚才在甲板上俯瞰时尽收眼底的深黑海面在脑海中撑开巨幅画面,给了她坠入深海的错觉, 仿佛身下即是暗不见光的深渊。

    水挤压着她的身躯,而各种回忆与画面则挤压着她的意识。

    濒临崩溃的前一秒,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紧接着她后腰也被揽住。来人抱着她划开沉重的水波向上游去, 如同要将她拉出沼泽。

    恍惚中,谈听瑟甚至想到了十九岁那年泡在泳池里的夏天。

    冷水使她在恐惧中昏沉,也使她清醒。

    时间与一切声音仿佛凝固了, 直至两人一齐在四溅的水花中浮出水面。

    水声、风声、海浪声和人声都骤然清晰起来。

    谈听瑟十指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袖布料, 垂头用力咳嗽着,浑身仍因为后怕在细细颤抖。

    被抱着放到岸上的那一刻, 她倏然松开手撑在身后, 湿漉漉的眼睫抬起,黑白分明的眼像浸泡在泠泠水流中的玻璃珠。

    衣裙湿透后紧紧贴住身形, 两条细长的腿半屈着。

    而同样从发丝到裤脚都湿透了的男人, 正呼吸不稳地半跪在她身前, 一手撑在她腿侧。

    他眼眶泛起血红,水珠淅淅沥沥地沿着脸部轮廓向下滚落, 唇上的水滴随着僵硬紧绷的吞咽动作落至下颌,在硬朗的线条上摇摇欲坠。

    打湿的西装衣料之下,是依旧紧绷、蓄势待发的肌肉。

    她从没见过陆闻别这副样子, 狼狈得没了半点平时的光鲜倨傲, 复杂的情感全然外露,竟然还让她看出了紧张和后怕的意味。

    谈听瑟咳嗽着轻笑两声,强忍着昏沉与呛水后的不适, 刚才的愤怒与埋怨也并未随着落水消退,而是变成了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陆先生跳下来干什么,你忘了我会游泳吗?”她讥诮地仰起脸,鬓边与脸颊都蜿蜒着潮湿的发丝,“还是你教的。”

    陆闻别唇线紧抿,没有回答。眼底浮现的红血丝不知是否是因为受到了池水的刺激,只不过上岸之后也并没有缓解。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都在对视之中压抑着平复呼吸时的急促喘.息。

    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

    “听瑟!”

    远远的喊声打破了僵滞的局面。顾加恒跑过来在谈听瑟身边蹲下,“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船舱有客房可以换——”

    话还没说完,他手刚碰到她手臂时,衣领忽然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

    陆闻别冷冷地盯着他,一个“滚”字如同从唇间挤出来的,说完便借着攥住对方衣领的动作将人重重推开,有种被侵扰的狠意。

    顾加恒往后跌坐在地上,脸色红白交替,原本英雄救美的打算泡了汤。

    他怎么也没料到,刚上游轮时还平静沉稳的陆先生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而且看上去还跟谈听瑟关系匪浅,明明整晚他们都没什么交集。

    “听瑟……”顾加恒撑身站起来,见谈听瑟朝自己勉强地笑了笑,只好先讪讪离开。毕竟他刚才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她掉下去,事后也没下去救人,留在这儿到底有点心虚。

    他一步三回头,本来犹豫要不要回船舱内告诉其他人,但一想到陆闻别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只能悻悻地打消念头。

    顾加恒一走,原本准备上前的侍者也犹疑地停在了原地,最后尴尬地退后几步避得更远。

    两人呼吸都勉强平复下来,只是气氛依旧剑拔弩张,似乎彼此一呼一吸都拨弄着空气里看不见的弦。

    谈听瑟抹去脸上的水痕,刚才所经受的恐惧像彻骨的寒意一般无法驱逐,让她手脚发软起不了身。

    “你这样迁怒别人,有意思吗?”

    迁怒?

    陆闻别咬着牙关,一点点将情绪按捺下来,直起身一言不发地脱掉成了束缚的西装外套,里面是西装马甲和湿得半透的衬衣,隐约透出手臂与一点胸口的结实肌理。

    他扔开外套,重新俯.身伸出手,打算将她抱起来。

    “不用你管!”谈听瑟再次后退,语气尖锐。

    他顿了顿,“你确定你站得起来?”

    “就算站不起来,有的是其他人可以帮我,不用你可怜。”

    “你准备求助谁?刚才那个对你大献殷勤的人?”陆闻别依旧半跪在她身前,察觉她要后退时蓦地握住她的肩。

    她‘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是又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

    “严致和你什么关系,他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他彻底被情绪操纵,还没反应过来一些话就已经说出口,“才见两面就放心让他追求你,同意以后私下的无数次见面,哪怕你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也能再接受别人?”

    谈听瑟怔愣片刻,恍然明白他误解了自己和严致的关系。然而她没解释,只是带着怒意嗤笑,“原来陆先生还有偷听的爱好?无论如何,哪怕我真的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也轮不到你说半个字。成年男女,玩玩而已的事,想必陆先生也很了解。”

    “玩玩而已?”某种阴暗的情感作祟,陆闻别一时头脑发热,眼眶充血彻底失去理智。他压低上身靠近面前这张湿漉漉的脸,四个字脱口而出,“我陪你玩。”

    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刚才无意间听见顾加恒给她告白,并得到她默许追求与见面的许诺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嘴上冠冕堂皇,说着不赞同她周旋在不同男人间这种话,实际却远没有高尚到会替严致打抱不平。

    他只是在嫉妒。

    嫉妒严致,嫉妒顾加恒,嫉妒任何一个和她有可能的人。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陆闻别呼吸微滞,紧紧地盯着她。

    陪她玩?

    谈听瑟被这几个字刺激到眼眶发红,陪她玩什么,从前他玩得还不够吗?

    想到过去他刻薄的言语,她心里忽然腾起将要报复他的快.感,却又恨自己终究没能摆脱与过去有关的一切。

    谈听瑟下颌微抬,将此刻能想到的最刻薄的方式付诸实践——她抬起腿,湿漉漉的赤.裸右脚踩在他左边胸.膛上,脚下用了力气将他向后推去。

    “抱歉,陆先生。”她歪头微微一笑,轻飘飘地开口却字字犀利,“我玩男人,但不玩老男人。我对你没兴趣,各种意义上的。”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陆闻别猛地抬手紧握住她的脚,指腹扣在内侧的踝骨上,仿佛印着一个滚烫的标记。

    他死死盯着她,额角青筋浅浅地浮现。

    谈听瑟心里前所未有地畅快,心里轻松快意到她眼眶发热发酸。她无辜地笑望着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可是眼睛里那点冷意却骗不了人。

    该到此为止了吧。以陆闻别的性格,被她这么羞辱之后应该会冷着脸直接离开,更不可能在以后继续纠缠。

    她唇角又勾了勾,然后笑意冷淡讥嘲地一点点褪去,踩在他胸膛上的脚也用力往回收。

    陆闻别左手骤然落空,停在空中半晌,最后僵硬地握成拳,垂在身侧。

    空气仿若凝固。

    短短几秒后,他喉结上下滑动,垂眸掩去眼底的一切神色,直起的脊背最终又一点点弯下去。

    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足够他两手分别搭在她背后与腿弯。

    “我送你回客房,先换一套干净的衣服。”他没有看她,若无其事地低声道,隐忍的意味极重。

    谈听瑟整个人蓦地被打横抱起来,吓得差点惊呼出声,“放我下去!我不用你送!”

    他疯了吧?!没听见刚才她说了什么吗?!听见这种话了他怎么还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陆闻别不为所动地紧紧扣住她,不给她任何挣脱摔下去的可能,“没人听见刚才的动静,但你再这么喊下去,他们就都知道了。”

    “你!”她气急败坏地胡乱推拒,掌心与手臂碰到他胸.膛,热度立刻透过濡湿的衬衣传递到肌.肤上。

    谈听瑟蓦地收回手,冷着脸抿紧唇。

    “其他事,一会再说。”他稳稳当当走在长廊上,沉声冷静道,“先确保你不会感冒。”

    守在不远处左右为难的侍者见状抓住机会快步上前,“我带两位去客房。”

    挣也挣不开,再一想到自己明晚的演出,谈听瑟只能暂时妥协,可却并不甘心刚才的事莫名其妙地就被轻轻揭过。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她半点不避讳走在前面的侍者,再次冷声道,“我说我对你这种老男人没兴趣,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可说完之后,除了抱住她的那两只手又用力了些,陆闻别没有回应一个字,仿佛当着其他人的面被羞辱的人不是他。

    走在前面的侍者却一个哆嗦,暗道自己倒霉听见了这种不该听见的,陆少会不会因此找他的麻烦?

    “走快点。”侍者正心惊胆战,冷不防又听见身后的男人沉声催促,忙连声应是,加快了步伐。

    几分钟后几人停在套房门前,另一个侍者早已准备好干净衣物等在门口。

    “放我下来。”谈听瑟又道。

    这一次陆闻别没说什么,俯.身松手让她站在地上。刚一站稳,她就扶着门框和他拉开至少半米的距离。

    “谈小姐,这是干净衣物,里面有烘干机、热汤和感冒药,您还可以洗个热水澡。”侍者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谈听瑟靠着门框道了谢,走进门后冷眼看着门外始终注视着自己的男人,下一秒“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门合上的下一秒,她脱力似地任由自己靠墙滑坐在地毯上。

    ……

    门险些摔在脸上,陆闻别定定站在原地三秒,面色波澜未变地转身,漠然转身打发两个侍者,“你们可以走了,有人问起就说她晕船,要在客房里休息。”

    “好的。”应声之后侍者又道,“陆先生,这是隔壁房间的房卡,您可以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对方递来一张卡片。

    陆闻别接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两个侍者走后,走廊上安静下来。

    陆闻别静立在原地,房卡被他随意夹在指间,背影看上去似乎很平静。

    半晌,他抬起手覆住眉眼良久,末了随意往后一捋湿发,垂眸状似沉思,只不过紧绷的身形和收紧的下颌线显露了端倪。

    看到她落水的那一刻,他心里蓦然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恐慌,仿佛他会眼睁睁看着她消失不见,就像那个亲眼目睹她被海浪卷走的噩梦一样。

    他早知道自己对她有别样的心思,只是在那种情形下格外强烈,甚至于在上岸后失去理智说了本不该说的话。

    准确来说,早在毫不犹豫跟着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

    至于她后来说的那些……

    陆闻别扯开潮湿的领带,用力到手背根根掌骨越发分明,眼底的红血丝也更加明显。

    她明明还处在应激反应的余韵中,却依然不惜强打起精神想跟他划清一切界限,这本身就足以让他觉得难熬。

    而她说那些话的原因,他也很清楚。

    那是他曾经口不择言伤害过她的字句,她选择现在悉数奉还。

    听见那些话时他愤怒吗?不,涌现在胸口的全是他曾经陌生的情感,甚至他情愿她用别的话来回击他,也好过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陆闻别闭上眼,用吞咽的动作来缓解喉间的干涩。

    他沉浸在思绪里,以至于突然听见开门声时怔忡片刻才转过身去。

    踏出房门的女人已经换了衣服吹干了头发,却像看不见他在这里似的,自顾自转身离开。

    陆闻别几步上前想拉住她,却陡然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仍然湿着,掌心也或多或少仍有潮意,只好烦躁地收手虚握成拳,“……小瑟。”

    “陆先生,自重。”她漠然地转回身来,脸色依然泛白,显然状态并不好,“我们之间不适合用这种称呼。”

    “好。”他顿了顿,目光平静之下是暗涌,“谈听瑟,还是谈小姐?”

    “随你。还有什么事吗?”

    待在客房的这半个多小时里她仿佛重新整理好了情绪,面对他时又是生疏漠然的模样。

    陆闻别哑然,只是平静而沉默地望着她,眸光复杂难辨。

    “说真的,陆先生让我很意外,”像是没耐心再等下去,谈听瑟微微一笑,“竟然在听见那种话之后还选择继续纠缠。”

    他瞳孔倏然紧缩,牙关紧咬,依旧沉沉凝视着她,不知在徒劳地执着什么。

    “陆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她将‘你情我愿’四个字咬得极重,让他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着,“你说我不了解顾加恒,可我们也不了解彼此。就算我曾经标榜自己喜欢你的时候,也几乎对你一无所知。”

    “这真的是喜欢吗?”谈听瑟困惑地朝他笑笑,仿佛真心实意不解似的,可黑眸却格外清醒,“或者说,从前的我真的喜欢你吗?我喜欢的究竟是你,还是我臆想出来的、具备我需要的一切的,那个想象中的‘陆闻别’?”

    陆闻别表面看似还维持着平静,实则手背之上青筋都已凸起。

    只有真正在意了,才知道这些话有多诛心。

    “后来我明白了,那个想象之中的陆闻别是不存在的。”

    一口气说到现在,谈听瑟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才不会因身处船舱内的压迫感而露出异样。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再次开口为今晚荒谬的一切画上句点。

    “——所以,我的喜欢,也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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