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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乎笑着, 那笑容温和却刺目。

    一点没变。

    这四个字和她的笑一样,如同平静的嘲讽一针见血地刺入他的痛处,这是他最狼狈的痛点。

    她仿佛在告诉他, 只有你还对过去耿耿于怀,只有你一点没变。

    “你也一样。”陆闻别逼近,“如果不是因为介意从前发生的事, 又为什么会隐瞒你还活着。不告诉聂显, 是因为你知道他同样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从暗处走到亮出,他站定,“就像你说我们不熟, 如果真不在意, 为什么不坦白一些?”

    “我凭什么要坦白,又有什么必须要坦白的?”谈听瑟脸色彻底冷下来, 怒火蓦然升起, “我不是来听你咄咄逼人的,你有什么资格, 就凭曾经睡过一晚?可惜, 要不是因为严致, 我根本懒得和你说一个字。我也根本没考虑过什么过去,只有你在胡搅蛮缠。”

    平静粉碎, 被他挑起的过往事实终于发酵。

    她不想在意那些过去,是因为不想影响现在的生活,但不意味着可以面对陆闻别这番言辞无动于衷。

    他在试图打破她已获得的平静, 这是无法忍耐的底线。

    “只有我, 胡搅蛮缠。”陆闻别低笑一声,笑里情绪莫名,只听得出恼怒的意味。

    他低眸, 面前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熟悉又陌生,像有一簇火燃在冷冷的水里。

    从前他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吻才发现她的心思,同样也因为察觉了她眼神里渐渐藏不住的东西。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准备结束这种局面,阻止对方天真地陷落。

    而现在,她眼里的那些情感全都消失无踪。

    冷不防发现这个事实,陆闻别敛起唇边的笑,胸腔里沉坠地闷痛一瞬。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找不到着力点。

    “维持着陌生人似的交情不是很好吗?陆先生放心,我不会停留在国内太久。”

    谈听瑟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正要按开刚才闭合了的电梯门,忽然发现原本停在T层的电梯不知什么时候降到了下面一层,此时又向上停在了天台。

    下一秒,门开了,针锋相对的紧张氛围由此被打破。

    她眉心一松,慢慢舒了口气。

    令人意外的是,站在电梯里的人是严致。

    “小瑟?”他一怔。

    话音刚落,严致立刻注意到了一旁的陆闻别,他神色微敛,意味不明地再次开口:“陆总也在。”

    陆闻别冷着脸一言未发。

    这像一种信号,两个人都没再像最初碰面时那样心照不宣地粉饰太平,对立的气场在无声中昭然若揭。

    谈听瑟垂眸眼睫微动,原本的表情被这小动作缓和,几个呼吸间,她的情绪也重新平复下来,“恰好在这儿碰见。你忙完了?”

    “嗯,半天没看见你下来,就想着上来找你。”严致走出来,“是要下去,还是在上面坐坐?”

    “在上面坐会儿吧。”

    “那走吧,我陪着你。”

    严致半揽住她的肩,虽然手并没有碰到裸.露的肌肤,但却是一副保护的姿态。

    两人神色自若地与陆闻别擦肩而过。

    脚步声渐渐远去,陆闻别静静站在原地,没有侧目去看他们离开的背影,只是面对着电梯门闭了闭眼。

    脑海里却又浮现出刚才她和自己说话的模样。从神态到语气,都和两年前不一样了。

    所以,只有他在胡搅蛮缠?

    听到这种话,他竟然不想着就此断得一干二净,甚至还觉得不甘心。

    神智不清了吧。陆闻别漠然地冷嘲自己。

    ……

    谈听瑟在沙发上坐下,趁着低头整理裙摆的功夫平复最后一点纷乱的思绪。

    情绪毫无波动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今天远远地第一眼看见他,还是听见他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心底都有所感触,毕竟一颗心不是石头做的。

    但那种感触,更类似于回首了一件过去犯下的错,或者以过来人的心态再看从前的痛苦。

    如果陆闻别不是说那种话激怒她,她本可以平静度过今晚。

    侍者放下两杯红酒,接着便拿着托盘放轻脚步离开。

    严致在她对面坐下,“怎么回事?”

    “什么?”她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抬眸。

    “你们以前认识?”他尾音漫不经心地上扬,语气却很笃定。

    谈听瑟平静地托着下巴,望着无边泳池随口答道:“我父亲跟他是旧识。”

    没否认却也没承认,反而提起自己父亲和那人的关系。严致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年轻女人的侧脸,终究没再问下去。

    哪怕他刚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和陆闻别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那不是“认识”两个字就能说清的。

    “不想说就不说,我随便问问。”

    “也没什么。”谈听瑟微微一抿唇角,“就是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喜欢过他。”

    话一出口,她不自觉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

    原来从前觉得难以面对的错误,现在真的能这么坦然地讲出来。这大概就是从前心理医生告诉她的,记得但不在意。

    “那他眼光不太行。”

    她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我眼光也不行,喜欢了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

    “一见钟情的人太多了。”严致半垂着眼,看不清眼神,“喜欢让人有了了解的**,因此才想靠近她,了解她。”

    “但如果了解之后发现不合适,就要及时止损。”谈听瑟想也没想就接了话头。

    周围一时安静,她无意识地转头,四目相对后严致蓦地失笑,“这么严肃地拆我台?”

    “随口一说。”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想到什么就立刻说了出来,“不了解也没关系啊,我记得有首诗写的是,‘没有人会爱任何别的人,他只爱别人身上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他的假设’。”

    谈听瑟本意是想将话题揭过,没想到却误打误撞说出了心声。再一想到刚才的不愉快,她情绪微微滑入低谷。

    “在夜晚的天台上聊爱情诗,好像是挺浪漫的。”严致煞有介事地摊了摊手,介于严肃与玩笑间的奇异气氛顿时一去不复返。

    谈听瑟顿时笑了,心里随之一松。

    严致知道她是个注重边界感的人,所以类似这种问题从来不过分追问,最多不痛不痒地闲聊几句,偶尔言行过于关切,也能很快拉开距离。

    不得不说,这种相处状态对她来说很轻松。

    “明晚八点演出?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严致问。

    谈听瑟朝他歉意地笑笑,“明天要见一个朋友,后天再一起吧。”

    她已经约好和聂显明天中午见面。不管怎么说,过去聂显对她照顾很多,她隐瞒消息也是事实,总要亲口道歉的。

    “好吧。”严致点点头,依旧没有多问。

    两人在天台坐了一会儿,起身下去时谁也没提起刚才的事。等回到大厅后,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也没有再和陆闻别有什么接触,彼此似乎相安无事。

    第二天上午谈听瑟跟着众人一起排练,结束后连头发都没拆,只换了身衣服就赶到了跟聂显约好的餐厅。

    走到门口时,她逐渐忐忑起来。

    大概四五个月前聂显联系到了她,说是意外通过芭蕾舞团的报道得知她没死。

    接到电话的瞬间,她大脑实实在在空白了一瞬。就像被人从崭新的、无所记挂的“未来”,蓦地拉回到了过去。

    她投入在新生活里太久,已经忘记回忆过去的滋味了。

    聂显没指责她,只是在极度震惊之后“训斥”了她一通,最后沉默半晌,说即便不清楚别的内情,也不怪她这么选择。

    她不是那种会吐露脆弱的人,所以只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没有提及那些苦衷。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门口侍者礼貌地询问。

    谈听瑟回过神,微微颔首,“预约的人姓聂。”

    “原来是聂少的朋友,这边请。”

    侍者带着她从楼梯上二楼。

    二楼某个包厢里,聂显状似无意地催促,“我还约了人谈事,估计快到了,你先走吧。”

    陆闻别淡淡瞥他一眼,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推门走了出去。

    地毯消解了脚步声,他随意将西装搭在左手小臂上,绕过转角踩下楼梯。走到一半,侍者从转角处上来,看见他忙稍稍鞠躬示意,“陆先生。”

    陆闻别眸光未动,微微颔首。

    下一秒,一道纤细的身影蓦地闯入视野,他瞳孔紧缩,脚步停了下来。

    几步开外的女人一袭简单长裙,长发规规矩矩地梳成中分低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脸颊。不同于昨晚的精致妆面,她此刻素着一张脸,抬眸时双眼皮的褶痕清爽干净,眼眸黑白分明。

    这会儿的她,看上去更有过去的影子。

    四目相对,他喉结微动。

    谈听瑟目光定了定,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与他擦肩而过,连昨晚生疏客套的一句“陆先生”也不再有,好像他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很快,脚步声消失在身后,只剩他一人还停在原地。

    陆闻别放缓呼吸的频率,呼吸却因此而变得深重。他静静站着,下颌线因咬住牙关而收紧,半垂着的眼掩去了眸底的情绪。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又继续往楼下走,只不过步子却越来越缓。

    “陆先生?”楼下的侍者询问似地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站在几级台阶之上的男人蓦地一掀眼,眼眸漠然得没什么温度,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怵,“您这是要走了吗?”

    “嗯。”

    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经过他,然后径直离开。

    ……

    加莱歌剧院芭蕾舞团知名度高,中国巡演的消息宣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女主角是风头正盛的华人女首席,所以演出门票很快就销售一空。

    首场演出定在了松城剧院,晚上七点半,观众陆续入场。

    比起普通席的入场通道,贵宾席的vip入口显得清净许多。

    【你到底来不来?】

    【还有半小时开始,你看着办吧。】

    陆闻别没去理会聂显发来的消息,一直在车里静静坐着,沉默地看着时间分分秒秒流逝。

    过去两年多的一切,还有昨晚的重逢,都在这寂静的几分钟里于脑海中涌动。她所说的那些让他气急败坏的字句也随着脉搏一起突突跳动。

    昨晚寥寥无几的睡眠也没能用疲倦阻止这些情绪与画面。

    七点四十八分。

    七点四十九分。

    终于,某场久远的演出画面在脑海中定格,簇拥着少女的蔷薇与天鹅羽毛般的裙摆变得鲜明。

    陆闻别推开车门,大步朝停车场外走去。

    场内座位将满。

    观众席上有兴奋的低低议论声,他们谈论的大多是同一个女人的名字——她的身姿她的外表,她完美的肢体表现与无法否认的灵气。

    七点五十八分,陆闻别踏进场内,被引导着在位置上坐下。抬眸看向幕布时,他忽然看到了坐在贵宾席中央的严致。

    对方面带淡淡笑意,正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开场。

    那个位置的票通常有价无市,令在场所有观众为之垂涎。曾经也有人珍而重之地将它交到他手上,而现在,那里坐着另一个男人。

    他坐在那里的原因不言而喻,是以什么身份坐在那里也分外明了。

    陆闻别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烦闷始终盘旋在胸腔,让他蓦然想到了今天下午聂显说的话。

    【中午我支开你,那是不想让你们贸然碰面,万一小瑟不想见你呢?】

    【几个月前我刚知道她没死的时候也不像你这么咄咄逼人。当然,我和她不是什么交情深厚的朋友,所以一些话必须点到为止。你也一样。】

    【她既没告诉你,也没告诉我,不是很公平吗?】

    公平?

    是和交情不深的朋友一样的公平,还是和剧院中其他观众一样的公平?

    可他们之间的交集明明不止于此。

    他不想要这种公平。

    陆闻别沉默地看着渐渐拉开的幕布,一种迟来的钝痛突兀地击中了心脏的位置,让他眸光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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