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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游轮失事

    包厢的角落没人打搅, 只有两个人坐在沙发两侧,在闹中取了一片静。

    “她走了。”聂显忽然道。

    陆闻别端起酒杯递到唇边,仰头喝了一口, 仿佛漫不经心,“谁。”

    “小瑟。”

    他咽下口中的酒,垂眸凝神片刻, 看着杯中摇摇晃晃的光, 未置一词。

    聂显张了张嘴,看上去忍了又忍,最后憋出一句, “你连她去哪儿了, 多久回来都不问一句?”

    “那是她的自由。”

    “你会这么说,我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因为我清楚你就是这种人。”聂显表情更烦躁了, 抓起杯子就狠灌了几口。

    “你喜欢她?”冷不防的,陆闻别淡淡抛出四个字, 短短的疑问句语气却像在陈述事实。

    聂显呛了一下, “你疯了吧?喜欢?小瑟对我来说最多就跟妹妹一样, 你自己处理不好还把我拖下水,真有你的。”

    陆闻别恍若未闻, 过了会儿忽然放下酒杯站起身,“走了。”

    “刚来就要走?”

    “忙。”

    “竞标结束了,许家那边的问题也解决了, 还有什么是忙得你现在非走不可的?”

    “许家最近会有动作, 陆氏要防患于未然。”

    眼看着陆闻别要离开,聂显忽然道:“你对小瑟,真的一点特殊感情都没有?”

    话音刚落, 原本要走的人脚步微顿,侧身看向他。

    “有些话之前没问你,因为觉得没必要。但是现在我想知道,当初你教她游泳,对她特殊照顾,还有你们发生的那些,是为什么?”聂显问。

    前段时间之所以觉得没必要问,是因为他听说许陆两家依旧准备订婚。然而现在陆闻别选择了打压许家而不是联合的路线,联姻的事显然不可能再继续了。

    这么多年朋友,聂显清楚陆闻别是个怎样的人。除开交了真心的人或事一切都是利益至上,从不更改已经决定好的计划,控制欲强,某种程度上来讲很冷血。

    和许家联姻之前也曾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但他的失控导致这计划终止。

    “谈叔当时病重,这个消息不能告诉任何人。”

    “所以,你只是因为可怜她?”

    陆闻别神色冷淡,眉眼间不知何时多了点阴沉的恼意,“准确来说,是因为谈叔的嘱托。”

    “就这样?”

    “只是这样。”

    聂显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刚才我说我了解你,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不太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闻别漠然地将外套搭在手臂上,并没有接他的话,“你之前的想法是对的,这些问题没必要问。”

    “你现在不准备和许诗薇订婚了。”

    “那又如何。”

    “为什么不告诉小瑟?”

    “我找她谈过不止一次,你当初也阻拦过。”陆闻别淡淡道,“我尊重她的选择。”

    聂显睁大眼,差点被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最后他猛地站起身,气急败坏道:“她为什么不想跟你谈,我又为什么阻拦你?她才多大,十九岁!先碰见你这个混蛋,再经历父亲去世这种重创,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离得近了,他才看到陆闻别的表情远远不像他想的那样平静。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常常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因此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粉饰太平,一目了然。

    “作为朋友,我最后和你说一句。”他摇了摇头,“或许你会后悔的。”

    **

    夕阳沉入稠密白云与粼粼水波交织的边缘。晚霞赤色的余晖吞没甲板,无数自然而纯粹的颜色在视野中蔓延到极致。

    游轮餐厅里又响起了小提琴声,陆陆续续有客人前来用餐。

    这艘游轮的终点,是太平洋上的加拉帕戈斯群岛。

    游轮上的人们彼此之间并不熟悉,但他们都留意到了船上一个“神秘”的年轻女人。

    年纪不大、漂亮、独来独往、很少开口和别人交谈,一日三餐准时得变态,非用餐时间她要么待在房间里,要么在甲板上吹风,从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对所有上前搭讪的人也统统礼貌拒绝。

    今晚她又是在六点准时出现在餐厅,然后吃完晚餐后起身离开,仿佛察觉不到其他人好奇的打量。

    只不过这一次,甲板上有人举着单反将镜头对准了她。

    “葛欢,你经过别人同意了吗就拍照?”

    “诶你别烦我,我这调光呢。”

    片刻后,女人按下快门,心满意足地放下相机检查成果,“你放心,我没那么没素质。”

    “你要干什么?”男人问。

    “亲自去问问人家介不介意呀。”

    话音刚落,她就起身朝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去。

    “嗨!”

    谈听瑟一愣,转头的瞬间已经挂上了礼貌的笑容。站在面前的是个背着单反的女人,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浅麦色的肌肤光滑漂亮,神情热烈友善。

    “中国人吗?”对方问。

    她点头,“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个摄影师,那是我的同事,我们一起来采风。”女人回身指了指,“刚才镜头里看见你太漂亮了,没忍住拍了张照片。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会删掉的,当然,删除之前可以发给你当作旅行纪念。”

    谈听瑟接过单反,看见照片时怔了怔。

    画面里的人神色平静,但是却没什么鲜活的表情,与背景里的天空、晚霞与海水有种奇异的矛盾。

    她……都不知道目前的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要留下吗?”

    “……不用了,谢谢你。”

    “不客气。”女人干脆利落地删除,“看,删掉就没啦。”

    谈听瑟微愣,转头和对方四目相对,在那种善意且带着暖意的目光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陌生人,好像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和她说话、开解她的。

    “谢谢你。”她心绪难得有了点波动,又一次因为这份陌生的善意真诚地跟对方道谢。

    “不介意的话我们聊聊天?我跟我那个男同事没什么共同语言,这两天太无聊了。”女人伸出手介绍自己,“我叫葛欢,欢乐的欢。”

    谈听瑟犹豫半秒,说出自己名字的同时回握对方的手,然后忍不住问:“这么千里迢迢地去采风,是出差吗?就你们两个人?”

    “也可以说是出差吧。我们有一个小工作室,定期给人文地理杂志供稿,所以平时会天南海北地走走。”

    “我还以为你是拍人像的。”

    “当然不是啦,或者说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像吧。”葛欢给她展示着存在手机里的备份,里面几乎都是各色植物与动物,以及民生百态。

    从照片来看,她甚至去非洲大草原拍了动物大迁徙。

    “你很勇敢。”谈听瑟怔怔道,唇角露出一点笑意。

    “不算什么。”葛欢似乎被她的眼神和笑容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捂了捂脸又摆摆手,“那你呢?一个人来旅游吗?你看上去年纪好像不大。”

    谈听瑟目光微黯,笑容却更明显了一点,“嗯,一个人。我还在念大学。”

    “我还以为你是明星呢!”葛欢笑着夸赞,没有刨根究底揭人伤疤,“真的,你的气质很特别,不然为什么大家总在偷偷看你?”

    “可能……因为我是学跳舞的吧?”

    “我就知道!虽然你看着很瘦,但是手臂的肌肉线条很漂亮。你学的什么舞种,大概学了多久?”

    “芭蕾。有十六年了吧。”

    葛欢哑然,最后竖了个大拇指,“太厉害了。我小的时候也喜欢跳舞,天天看电视上那些人表演,可惜我吃不了那种苦,所以只能放弃。真佩服你。”

    听到后半句,谈听瑟原本微僵的神情渐渐缓和,变得柔软。

    “不,以前……平时我只需要完成努力跳舞这一件事就行了,就像活在象牙塔里,不懂事的时候那些烦恼都是无病呻.吟。你做到的,才是更多人忍受不了的辛苦。”

    “话可不能这么说。辛苦不是用来比较的,相对幸福的那一群人也依然有烦恼与痛苦的权利。不然只有世界上最苦的那个人才能说自己痛苦了,可谁又是过得最苦的那个人呢?”

    看她怔怔的,葛欢停顿片刻后又道:“就像我们不能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就剥夺其他人幸福的资格。不要对自己有太高的要求,我们都只是渺小的人类,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只动物都没有不同。”

    谈听瑟恍惚地望着海面,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如果我也能活得像你这么通透就好了。”

    “你年纪还这么小,早早看透一切还有什么意思?人生中大多的精彩都是在懵懂昏头的时候得到的。”葛欢摇头笑了,“我自己的生活也是马马虎虎,只不过这几年见的多了,才有了一点感悟。”

    包裹着胸膛的泥土像被一只手拨开,翻出了那颗瑟缩在厚重掩埋下、微弱跳动的心脏。

    谈听瑟微微扬起下颌,任海风吹过来,将溢满泪水的眼眶吹得发凉。

    等泪水干透,她转头对着葛欢笑了笑,“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么多。”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已经对我说了好几个谢谢了。”葛欢失笑,随即又坏笑着托住下巴,“要是真想谢谢我的话,那就交个朋友吧?”

    ……

    让一个习惯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需要很久很久,相应的,要放下它也需要很久。

    谈听瑟自记事以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有跳舞,甚至连舞鞋的袋子都没有打开,一直把它单独放在行李箱的角落里。

    也许在这段旅程开始前她就清楚自己这些日子不会再跳,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带上了舞鞋。

    或许是因为现在她只有它了吧。

    但每晚她都因为没有练习而焦虑到失眠,即便开始旅行之后这种焦虑也没能缓解。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陷入迷茫,不清楚自己一时冲动离开松城的意义是什么。

    她想逃避痛苦,但是一切痛苦都没有减少半分,甚至会在夜晚变本加厉地袭来。

    于是她每天都学着去放空自己,也不和旅途中遇见的人有过多的接触,因为她不打算和他们建立深入的联系。

    但谈听瑟没想到自己会遇见葛欢。

    过去她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也没遇见过葛欢这样的人,在素不相识的时候就能用自己热烈的心去释放善意。

    再多名利场里往来的技巧,也比不上一个真心的字眼更能拉近距离。

    葛欢的那个男同伴叫蒋力,然而却并不是什么“毫无共同语言”的同事关系,他们结伴去过很多地方,甚至还一起遭遇过几次危险,不过最后都化险为夷。

    两人都很健谈,很快就和她熟悉了起来,给她讲了许多过去的经历。

    谈听瑟这才知道他们不仅拍摄各种图像和视频提供给杂志社,还会组织慈善活动、参与义工队伍,救助的对象有人也有各种动物。

    她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参加过的一些慈善活动很可笑,甚至不好意思在葛欢跟蒋力面前提起半个字。

    游轮抵达加拉帕戈斯群岛以后,他们三个一起停留了一周的时间。岛屿“与世隔绝”的天然美景与珍奇动物让它像一个伊甸园,时光的流逝变得无关紧要。

    谈听瑟尘封起那些不必要的感情,只调动最简单的听觉、嗅觉、触觉、味觉与视觉去感知和记忆这个世界。

    “离岛之后,你们准备去哪里?”某个夜晚,她毫无仪态可言地坐在沙滩上,旁边是直接躺得横七竖八的葛欢与蒋力。

    “我跟蒋力物色好了一条菲律宾的航线,这个不对大众游客开放的。”葛欢缓缓道,“拍一拍濒危的海鸟,再跟当地一起做一些保护活动,最后撰写成稿件发布出去。但愿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吧,我们也只能做这些了。”

    “已经很了不起了。”谈听瑟环抱住双膝,脑子里某个略有些疯狂的念头让她有点紧张,“我……”

    “怎么了?”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葛欢‘噌’地坐起来,“跟我们一起?!”

    “嗯。”她点点头,神色认真。

    在加拉帕戈斯群岛的这几天,是自她跟陆闻别的那一晚以来精神上最轻松的日子。

    所以她想试着走得更远一些,去接触一些简单的、纯粹的东西。

    她想自救。

    **

    距离谈敬的葬礼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似乎生活一切照旧。

    陆闻别以为自己也该是这样。

    但他自己很清楚,某种难以发泄的、找不到源头的焦躁一直盘踞着,还有日益壮大的趋势,哪怕竞标的后续都处理得非常妥善,一切工程与项目也在稳步推进,甚至许家也失去了和陆氏争抢市场的先机。

    他抬手,抵住隐隐作痛的额角按了按。

    路面渐渐空旷,车驶向郊外的别墅区。他意识到自己再次走神的事实,眉心微微蹙起。

    忽然,一侧手机亮起屏幕,是聂显打来的电话。

    陆闻别没接,但对方却不像以往一样等他回电,而是打来第二次、第三次。

    他皱眉,分神轻点屏幕接起,“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两秒,“你……看新闻报道了吗?”

    “直接说,什么事。”

    “三天前,有一艘游轮在菲律宾海域失事了,”聂显语速很慢,仿佛格外难以开口,“他们在打捞残骸时发现了小瑟的身份证件,而小瑟她……正好失联了三天。”

    车头突兀地一歪,陆闻别猛地踩下刹车,车胎与路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黑色的轿车堪堪停在行道树前半米的位置。

    他手紧握着方向盘,掌骨因用力而突起,浮现出嶙峋有力的轮廓。

    “谁给你的消息。”静默数秒后,陆闻别哑声开口,目光清醒冷静得可怕,“是死亡,还是失踪?”

    车轮重新转动,直到车稳稳地停在路边。

    仪表盘蓦地暗了下来,车内一片死寂,只剩聂显干涩的声音。

    “谈家给的消息。”

    “失事方的意思是……游轮倾覆,失踪三天基本上就意味着——”

    聂显停顿片刻才继续说下去。

    “意味着已经……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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