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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第 150 章

    “柯老师, 别担心,”谢淼淼帮他拉开椅子,冲他眨眨眼, “下一次不是你的庆功宴就是他的庆功宴。”

    聂锦华笑道:“淼淼这话说得好, ”又问柯屿,“怎么样小岛, 明天的首映你来吗?”

    柯屿不敢回头, 不知道商陆的身影走出多远了,又是去哪里接瑞塔。如果不小心让他看到商陆扶着瑞塔的画面, 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得体的失态反应。听到聂锦华问话,他客气地说的:“来的,栗老师和沈老师都很期待。”

    “你不期待吗?”

    “我……”柯屿笑了笑, “期待。”

    商陆的作品太少了,两年下来,他每句台词都会背。他的推特很久不更新了,可是以前的习作还在, 柯屿用小号翻看,ip地址挂在伦敦, 偶尔留言也是用英语,仿佛是一个来自不列颠的小粉丝。他看商陆大学时为斯黛拉的剧团拍摄的排练花絮, 看他为裴枝和制作的个人纪录片和乱七八糟难以归类的短片。

    可是他自己出镜的时候那么少, 柯屿便只能翻来覆去看偏门的官方花絮, 足足三个小时, 当初跟正片一起打包给了网播平台。弹幕很多,常为他专注的模样尖叫,不过最多的还是磕导演和主角的糖,说他们天作之合, 说商陆对柯屿真温柔啊,说柯屿看商陆的眼里有星光。

    漆黑的影音室里,柯屿屈膝蜷在沙发上,投影仪银幕照亮他的脸。蓦地出现一段很长的弹幕:

    人生若只如相见,那年他说他是他心里最好的演员,绝不敷衍,他说他是他所见过最天才的导演,不假思索。星云奖一抱竟成绝唱,他和他终究已经分道扬镳。

    有时候也忍不住要去逛CP超话,更小心翼翼了,生怕被人扒出小号,点赞都只敢赞了又取消。精华帖数据都很高,柯屿挨个点进去看,看他们逐帧逐帧地析两人同框时的微表情,言辞振振,连当事人都被说服。点进评论区,高赞说:连当初最会磕的花儿姐都脱粉了,磕上头了不是真的,只有be后的满地残渣。

    “花儿姐”盛果儿不是脱粉了,是已经跟在袁荔真身边去学习当一个真正的独当一面的经纪人,忙得没时间磕cp——何况,还有谁比她更清楚这段关系的惨淡收尾?

    她可是陪着柯屿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沈喻的诊所,一次又一次在诊室外的沙发上等到睡着又醒来,等到焦虑又麻木。

    沈喻从业经验丰富,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但对上柯屿,他总是审慎更审慎。他比从前更擅长伪装、更深更厚地包裹自己了。沈喻一个心理医生干起了厨师的行当,一层层剥洋葱,剥到最后,看到一株幼芽在风雨里飘摇。

    “柯老师,”沈喻斟酌着一字一句,低头翻阅许多年前的病例,找到商陆那两个字,“如果某件东西令你痛苦,令你泪流满面,……我建议你放手。”

    深度催眠后醒来的笑容很恍惚,柯屿目光艰难聚焦,脸上浮现下意识的笑:“怎么会?当初,是你建议我抓住他的。你说……你说如果有让我觉得温暖、喜欢,可以汲取到快乐、力量和决心的东西,就去追。”

    沈喻微笑鼓励性地听他说完,“但是,它现在已经变成了让你痛苦的存在,为什么还要死死抓住不放?你就好像一个在水面抓住浮木的人,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和瀑布,你知道,你想要留下的这截浮木迟早会从瀑布坠下,但你还是不松手。你要明白,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是有限的,你跟瀑布拔河,跟痛苦拔河,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你也跟着粉身碎骨——”

    “那就粉身碎骨。”

    沈喻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那句温柔的“letgo”也再难出口。

    ·

    聂锦华个性挺无聊的,喜欢仗着地位问些不合时宜的问题,他问柯屿:“要是栗山老师拿奖了,我们商陆落选了,你打算怎么安慰他?”

    自己的痛苦没必要给别人看笑话,柯屿没那自怨自艾的心境,抿唇一笑,四两拨千斤地说:“其实我更想知道,要是我落选了,商陆打算怎么安慰我。”

    新片首映在下午的卢米埃尔大厅。

    正式开映为三点十分,但是从上午十点开始,队伍就已经排得望不到头了。作为全世界少有的邀请制电影节,现场的每个人都被主办方划分为了三六九等。总归就两千多号座位,持蓝色和黄色证件的媒体是食物链底层,要想看首映就只能顶着太阳人工排,一边看隔壁红毯区的实时直播打发时间。

    不是他们不想去红毯区凑个热闹,而是文字记者没法儿去看红毯,就如同拍红毯的摄影记者没法儿来排队看电影一样。

    “改明儿不申请文字记者了,搞个□□拍明星去,省得每天起早贪黑还得赶稿子。”记者胖大哥说。

    “要说戛纳对商陆真够重视的,年轻导演里独一份吧?看看这红毯分量。”另一个瘦长个的记者紧盯着屏幕,一边“嚯,这不是那谁吗”,一边“牛逼,那谁都来了”,“凯特这礼服真飒”,“老罗宾逊还是风采依然啊”。

    “我刚算了一下,商陆还没满三十呢。”胖大哥忽得说。

    “年少有为。”瘦个儿还盯着红毯移不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要真没满三十搬一座金棕榈回去,……这得炸吧?”

    两人面面相觑,“这不能吧?”

    “怎么不能?那昆汀靠《低俗小说》拿下金棕榈,也他妈不过就三十一。”

    有关金棕榈究竟有没有一条默认的三十基准线,两人还未争论出高低,花心公敌剧组入场了,栗山和沈聆精神矍铄,与媒体和摄影机打招呼,但并未多逗留。

    “要我说栗山这名字取得真够菜的,啥玩意儿。”

    “柯屿演得好,首映我排到了,在山顶,幸好是普通话,否则字幕都看不清。”

    胖大哥流露出羡慕的目光,“听说口碑炸了。”

    “就是好看,举重若轻,要不说栗山大家风范。柯屿那角色别看简单,但是被他演得特有味儿,他妈的,你说人这一开窍真就是天差地别哈?”

    说到这儿,瘦个儿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柯屿怎么没跟剧组一起走红毯呢?”

    还真是,摄影机谁都没拉下,栗山剧组是一起亮相的,唯独少了主演柯屿。

    “避嫌吧。”

    瘦个儿摇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深仇大怨。”

    柯屿已经在厅内了。他谢绝了主办方安排的最好最靠前的位置,坐在了靠后一排。红毯惯例是主创团队压轴,大厅内座无虚席,柯屿一直在闭目养神,耳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连着鼓膜震动,蓦地一阵惊天动地的骚动和掌声,真正是如潮水一般。他睁开眼,看到商陆在官方的引邀下走入。

    果然是钻石一样闪耀,太阳一样瞩目的存在。

    他穿深色西服,远看就觉得很考究,何况以他的身高身材,也根本就没有穿不好看的衣服。跟在他身后的是纪允,比起来,他的气场就弱了很多。也难怪,他毕竟才十七岁,今年生日未过,所以连成年都算不上。可惜的是,不论他得不得奖,戛纳史上最年轻的影帝都不是他这个岁数。

    商陆对观众席鼓掌鞠躬谢意,简单的动作他做来是不一样的,自有一股气定神闲而矜贵的风度,接着在纪允身后的撑了下,似乎是有意给他打气,也是提醒他别吓到发愣。

    纪允的光芒被他掩盖得彻底,但他绅士地让了出来,要让大家瞩目他的主角。

    电影开始放映,开场就是地下摇滚的live现场,炙热沉闷,挥汗如雨,汗凝在光膀子的皮肤上,一截银链子在昏暗的舞台灯光下的一闪而过。纪允的角色和他本人太不一样了,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格,刚才还心虚苍白的单薄少年,一下子成了又冷又酷,但却令人如同燃烧般的主唱。

    片名打出:最终我们仍会眼神交汇

    柯屿搭着二郎腿,两手十指交叉搭在腿间,看似很松弛,背却绷得很直。

    这原本是他和商陆的电影,这个角色……商陆说,是想着他写出来的。那么,也是想着他拍出来的吗?恐怕不是,因为从纪允身上找不到任何相似的影子,从样貌、形体、神态和表演技巧,都截然不同。

    原来商陆在拍这部电影时,是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地去拍的。

    纪允在他镜头下很有魅力,演技没有青涩感,找不到演的痕迹,浑然天成的,天生就能适应镜头的那种窥探感。柯屿忍不住想,如果换了是他,能表现得比纪允更好吗?

    眼神交汇拍的是个出轨的主题。谢淼淼演的角色是乐队鼓手的骨肉皮,却在一次台下观演时,与台上的纪允眼神交汇。这之后,她才知道纪允是乐队二次重组后的新主唱。故事就在抑制不住的**中发展,镜头和氛围都很黏腻、闷热、潮湿,大厅冷气充足,却让每个观众都恍如置身一个湿度高达九十又不通风的地下室,夏季没有空调的夜晚便是如此。

    “停电了。”纪允说,拨了下吉他。他在调音。

    谢淼淼勾着腿,光着胳膊的上身斜倚门框,啪地吸燃嘴边的烟,却没有松开打火机。

    “借你光。”

    她说,纪允没笑,就着火光拨动丝弦。

    外面狂风大作,台风就要来了。

    “喂。”淼淼叫了纪允一声。

    纪允皱眉:“你很烦。”

    “看我。”

    纪允微微抬起脸,看个屁,打火机熄了,眼前一片漆黑。

    “啪。”

    火光燃起,淼淼勾着纤细无垫的蕾丝bra,冲纪允挑挑眉。

    她丝质吊带裙前有凸起的两点。

    “无聊。”纪允说,收回目光,喉结咽了咽。吉他一声拨弄,走音了。

    “喂。”淼淼又叫他。

    “有完没完?”纪允头没抬,语气里都是邪火。

    “再看我。”

    过了一秒,纪允还是停下了动作,不耐烦地撇过脸去。

    打火机熄灭着,眼前一片漆黑,他瞪着双眼,少年人细致的喉结用力滚动着。

    “啪。”

    火光燃起,淼淼勾着蕾丝内裤,冲纪允得意地扭了扭纤细平瘦的身体,仍是挑着眉的。

    “你神经病吧谢淼淼!”

    淼淼咬着唇,眼睛很亮地看着他,松开拇指。

    黑暗中一阵窸窣响动,再次亮起时,谢淼淼赤身**,向上弯起的食指里勾着长裙吊带,“台风来了,纪允,我的皮肤说它想你。”

    火光再度熄灭,在倾盆而至的大雨中,他们纠缠着吻在一起。

    浪漫、唯美、性感,充满着少年人不懂爱恨不知情仇的轻佻。也许这种轻佻自私、肮脏、下流、十恶不赦、要小孩子捂住眼睛,但它是美的。

    观众忍不住鼓掌,柯屿在掌声中泪流满面。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天气,这样来自皮肤的想念,这样一束火光便接一次吻的任性,和这样的一个停电的夜晚。

    柯老师,如果有一天拍爱情片,我想把停电的着一段放进去。

    很难比较放映结束时,眼神和花心公敌的掌声究竟谁更长久。两部都是轻巧经典的爱情主题,但完全是不同的方向。主演也是,一个举重若轻,一个纯粹决绝,从各大奖的审美偏好来说,商陆的占优。

    但是眼神的票房肯定比不上花心公敌了,任何一个发行商都可以断言,两者的最终票房甚至都不是同一个量级,栗山有望靠这部刷新自己的个人票房纪录,而那时候……柯屿就是百亿票房影帝。

    结束后有例行的访谈时间,没有媒体离场,大家都想听听这个神秘高傲、拒绝了戛纳两次的导演会如何应对各种问题。

    “昨天西蒙问你,什么才是你心目中的好演员,你说是勇敢的人,那么今天终于可以问了,”记者笑谈,“你找到你心中这个勇敢的演员了吗?”

    纪允就站在一边。

    商陆接受访谈向来很直接,他好像不需要怎么构思答案。固而,这场面对着数千号人和全球影迷的停顿,便显得很罕见。

    他停顿后,勾了下唇,是个近乎于笑的表情:“找到了。”

    也许是错觉,但这个笑看着充满了释怀。

    “纪允很有天赋,他在镜头前是完全打开内心的,这就是一种勇敢,意味着他可以承受各种不同的人生、演绎各种不同的人格,甚至去拥抱痛苦、消化痛苦。”

    其实都知道是场面话,但被他说出口时,总是充满着一种笃定。

    这会令听着的人感到自己是被坚定选择的。

    他会为了这份坚定赴汤蹈火。

    有什么人从应急通道离开了。冰冷的铁门开和,发出沉重的砰声,虽然失礼,但在热闹的放映厅其实并不算突兀。推开门时,高悬的通道灯的绿光照不透他的惨白,也照不清他嘴角那一抹诡异的、似哭似笑的弧度。

    门开了。

    光和热取代了放映厅里的暗与冷。柯屿眯起眼,脚步仓皇。戛纳五月午后的阳光骤然洒下,让他西服下不住感到冷意的身体有一丝回暖,继而却更深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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