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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柯屿出道十年, 第一次被片方报送专业演技类奖项,在此之前,如果有心点开他的影人主页, 唯一得奖记录便是某届金扫帚奖最佳男演员。
电影还在公映中, 这样的消息被不少人视为炒作, 大骂资方吃相难看, 但在本届星云奖的官网上,偏门和柯屿的名字已赫然在列。
“你还是操之过急, ”叶瑾跟商陆碰了个简短的电话会议, “柯屿被质疑了多少年了, 再多质疑几个月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申报, 就不怕观众逆反?”
商陆漫不经心:“观众不会逆反, 会逆反的都带着别的粉籍。”
叶瑾噗嗤一笑:“商二少,你什么时候从一个连微博都不刷的人,变成张口粉籍闭口粉圈了?很了解嘛。”
商陆没理会她的揶揄, 径自挂了电话。事实上他的直觉是正确的,柯屿在这部电影里表现如何,观众一目了然,带风向的多半是私藏了立场。他吩咐米娅挑一些花絮交给官微那边,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破一亿就公布一段。
互动最多的花絮,是票房破二十亿的时候,梅忠良在叶森手里赌了台底, 三千万, 他还不了,要卖苏姨,苏姨向柯屿求助。
柯屿第一次看这场戏时就知道, 这是商陆根据他小时候的事情改编的,澳门赌场外的贫民窟、抽烟穿花衬衫的泰国佬、烟雾缭绕的暗娼馆,以及像动物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等待非法偷渡运到金三角地区的雏妓。
不同的是,当初那个十四岁的他,变成了年过四十的苏姨。
苏姨这个角色,是杂糅了奶奶和柯屿童年经历的人物,一方面是端庄秀美的高中老师,另一方面,则是对丈夫烂赌束手无措,同时却也一步步被沉沦至烂赌深渊的可怜虫。对于苏姨来说,叶森搬到了隔壁,因小逍遥扮演的丁丁而彼此熟络起来的时光,是她被救赎的开始。
商陆的镜头叙事是有意迷惑的、吊诡的,两人的交往充满了不语的暧昧,镜头多以固定静态为主,选择的拍摄时间,不是布满蟋蟀虫鸣的静谧夏夜,便是拥有天堂光的黄昏午后,叶森和苏姨沿着河堤漫步,注视着丁丁背着书包快乐奔跑,看上去正像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叶森偶一帮她捋起掉落的须发,有她在场时会绅士地说“抱歉”然后掐灭烟,这些细节从苏姨的视角托出,令观众与她一起沉沦在这个样貌英俊、身形瘦削、讲话神秘且云淡风轻的青年人身上。
爱情在镜头的欺骗性叙事下,单方面地生根发芽。
她好想抓住他,攀援住他,依赖住他。
正因为如此,在暗娼馆里,苏姨绝望之中赤脚奔逃——却被叶森自黑暗里一把拖拽而回的情节,才会反转得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森哥……苏姨手苍白,纤瘦得只看得到骨头的手,紧紧攥着叶森的手腕时,指节扭曲地突出,你放我走……丁丁……我还要回去接丁丁放学的……
叶森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倏然一现,漫不经心的,隐约有一丝不耐烦,因为苏姨的挣扎令他要错过今晚特意预约的一碗云吞面。要知道那是很难约的。看啊,看这个女人,她的无袖衬衫浸透了冷汗,散发出化纤衣料的汗臭味,须发凌乱着,两只白色的胳膊因为年纪上来了,有一种松弛的肉感,这令她在挣扎时泛起并不性感的肉浪。
她这么不识趣不雅观,令大家在这桩交易里都不体面。
这一场戏的灯光非常极端,滞闷的暗室里,只有苏姨碎花白底的无袖衬衣,叶森嘴边咬着的红星烟头,以及从开得高高的天窗中渗透而出的几道暗淡光线。整场下来,明暗对比硬而高反差,是典型的黑色电影打光法。
观众或许不会懂黑色电影通常象征的宿命、偏执以及爱欲和背叛,但这样的布光已足够令他们觉得惶惶然而齿冷,宛如置身密室深海。
森哥……苏姨干渴地吞咽着,因为恐惧而倒嗓的声音听着粗粝沙哑,我不行……
她死死地瞪着他,画面和声音都静了,程橙爆发出令人惊讶的感染力,她这一眼有绝望、有幻想、有回忆、有不敢置信死到临头却依然不甘放弃的侥幸。
柯屿接住了她这一眼。
他有力地在她腕上一握,镜头扫过,这像是他要搀扶她一把。暗巷里,一台出租车驶过,灯光从柯屿的脸上一扫而过,他只是短暂地明亮了一瞬,继而便再度湮灭在了黑暗中。
苏姐,你行的。柯屿慵懒地应了一声,咬着烟的下巴一撇,命身后的马仔上前来,将她一左一右拽住,试一试就知道了。
苏姨的声音和泰国佬一同消失在暗室中。柯屿拉过靠背椅,架腿坐下,仰头听了会儿。他是一边听,一边抽烟,一边看一只飞蛾在围着暗淡的吸顶灯扑棱棱地转,百无聊赖的,
嚯,这个灯……
这句不在剧本里,是柯屿的临时发挥,镜头内别说群演了,就连苏格非也在心里拉响了十级警报,但是柯屿却没了下半句。
他好像只是忽然想感慨这个灯,但又没什么好感慨的。毕竟,只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灯而已。
他低歪着脸,笑了笑。
因为都在阴影里,所以观众并不看不真切。
一墙之隔,呜咽声和咒骂都到了顶峰,又倏尔哑声了,他垂首掸了掸裤腿的灰尘,要去吃面了,大只佬很难约的,喂阿城,这里交给你了,顶唔顶得住?
这就是柯屿为叶森在这场戏里设计的全部,淡漠的无聊、一闪而过的迟疑、难以捕捉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怜悯,以及最后的一身轻。
导演喊卡,柯屿梦游般地继续往外走,好像没听到。眼前就是灯光架,“柯老师!”副导演眼疾手快,立时便想拉住他,一错眼,商陆却已经到了人跟前。他毫不避嫌地握住柯屿肩膀,视线深沉地锁着他:“要不要紧?”
柯屿的目光难以聚焦,凝聚又涣散在商陆脸上,喉头不住下意识地滚动着,像在吞咽一杯并不存在的水。
“柯屿,柯屿——柯屿!”商陆用力摇醒他,沉稳地吩咐:“给他水,准备冰袋。”又低声在柯屿耳边问:“醒一醒,这是戏,是假的,你看橙子姐,她好好的——”很轻很轻地,嘴唇擦过他耳廓的瞬间叫他:“宝贝。”
花絮在片场的人仰马翻中结束,伴随着苏格非的采访:“太厉害太过瘾了,柯老师那句‘灯’是他即兴的,”他对着镜头,一边拧毛巾擦汗一边道:“这个即兴真的,反应过来后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叶森这个人物一下子有了太多分析的空间,牛逼!”
花絮是摄助负责拍摄记录的,问:“苏老师这次跟小岛演对手戏,感觉怎么样?”
苏格非竖大拇指,真心实意地说:“超乎预想,过瘾。”
花絮放出,跟偏门票房过二十亿一起上了热搜,热议度都是实打实的。
但是为什么会是小岛出不了戏呢?这么恐怖的戏,也该是程橙有阴影吧?
真的,看小岛的样子都像是应激了
可能他觉得太残忍了吧,但角色却不得不演成那样,分裂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他青春期每一个晚上的噩梦深渊。稍有不慎——也许是他在路上绊了一跤,也许是他跑得慢了一步,也许是他跑错了一个岔路口,他就有可能被拖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关进那些关狗的铁笼子里,被运往连阳光都透着邪恶的金三角。
官博写道:因为迟迟出不了戏,当天拍摄安排全部作废,柯老师直到第二天才恢复过来,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导演商陆一直陪着他聊天、转移注意力的功劳。
有人回:他一定心疼坏了吧。
看头像就是知道是磕上头了的CP粉,下面无数回复:别说商陆了,我看了都心疼傻了
是心疼傻了,甚至后悔自己写了这样一出戏、安排了这样的人物命运。在花絮录制不到的角落,是他吻着柯屿的手、一遍一遍无所适从的背影。他远没有片场所表现出的那样沉稳、万事在握。
偏门一路杀进了春节档。
这是真正的刀光剑影,即使是成熟的商业片导演,拉上三五个喜剧影帝担纲,在上映前一个月就狂轰滥炸地毯式地营销,也未必就能稳坐钓鱼台。
这里靠营销说话、靠宣发说话、靠国民度说话,说到底,靠口碑和质量说话。
影院一天能安排的场次是有限的,趋利避害,想当然会首先保利润高的片子。偏门已经上映一个半月,想看的应该都看了,从走势曲线看,单日票房显然已经回落,也就是说,它饱和了。
年三十到正月初五,偏门的排片肉眼可见下降,舞台留给新上映的十五部新片。
六天足够角逐出春节档的冠亚军和潜力股,口碑崩盘的,到年初五已经抢占不到有利排片,而好评发酵的则会进一步侵占空间——所有关心票房的热心影迷都见证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怪象——偏门的排片,又回去了。
无他,观众只不过是发现,他妈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票房高到已经半退休的GC董事长陈飞一亲自打电话问陈又涵,高到下映后陈又涵一改对文娱集团的放养姿态,亲自主持了一季度的财报盘点,高到他要在云归豪宅开香槟,宴请商陆、柯屿和顾岫,把下一部片的投资占比敲定细化……高到了三十八亿,成为了上一年度公映电影的票房前三,成为了中国大陆犯罪悬疑类型片的影史之冠。
这算什么。
海外发行箭在弦上势如破竹,好莱坞名导塞斯克在推特亲自上阵给电影背书,并再次向柯屿抛出橄榄枝。瑞典著名戏剧家、文学家斯黛拉骄傲认领商陆,并表示期待偏门的法国推介之旅。而在海外上映的背后,更深厚的意义在于,如此,偏门便拿到了国际所有A类电影节的参选门票——
偏门的成神之路才刚刚开始。
唱衰的、嘲讽的、阴阳怪气的声音都消失了,影评人、专业影迷和普通观众史无前例地对一部正当红的商业片达成了共识——如果这都不叫好电影,如果这都不叫好表演,那什么才叫?
商陆关心的却不是这些。
疾风伏草,风还在吹着,他却已经在雕琢最终我们仍会眼神交汇的剧本。
顺便解决人生大事。
“柯老师,上次打的赌还作数吗?
他问得不怀好意,柯屿装傻:“什么赌?”
“票房过十亿,考虑考虑我。”
柯屿嗯嗯敷衍,“考虑考虑,考虑着呢。”法国天气正好,他在专车上装昏昏欲睡。黑色奔驰S500驶过街角,即将进入封锁路段。
那是偏门海外发行的首映礼会场。
“怎么考虑?”静谧空间内,商陆的勾着他的手指,摩挲着他食指上戴的戒指。
柯屿躲不过,含糊地说:“认真考虑。”
“认真考虑,那就该跟我回去见家长了。”
柯屿心里打了个激灵,已经预先紧张了起来。
“电影首映那天,他们一起去看了,我爸,我大哥,连我二姐都在。”
柯屿:“……”
堪比社死现场。
“他们都觉得你很好。”
他不说话,商陆循循善诱:“你是不是又想耍赖。”
什么叫“又”。
柯屿垂下眼,但眼睫毛在商陆的深沉注视下难免轻颤,“再赌一把,这个不算,就赌……赌拿了星云奖,我们——”他睁开眼睛了,落入商陆专注等待的眸色中。
他无法忽视内心的心动,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我们就公开。”
商陆勾了勾唇,“好。”
前排司机歪了歪脑袋,听到商陆用法语说:“这个人答应我的求婚了。”
前方人声鼎沸,红毯艳艳地铺到了二十米外,车子停稳了,他们绅士地俯身而出,接受着全法国重量级电影媒体的闪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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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荔真推了一个又一个割韭菜的企划——单链的不要,冲销量的不要,集/资的不要,她慧眼如炬从长计议,要为柯屿筛选稳定的、合适的、长远的合作方案。
她还推了一个又一个的综艺,一半是出于柯屿自己的要求,“演员不需要太多曝光,会消耗神秘感,”柯屿笑了笑,“别瞪我,商陆说的,你找他去。”
袁荔真无话可说,只能骂一句**,冷言冷语:“宝贝,你刚才推了三千万人民币。”
柯屿没好意思刺激她。
他有三月影视的占股,虽然用的是奶奶的身份名字。
商务也在水涨船高。袁荔珍从没有谈过这么轻易的商务——不,她根本就不用去谈,品牌的合作方案雪花般飞入,pr排队要见她,各国际品牌的大中华区代理都在邀请她参加晚宴。
上一次海瑞·温斯顿以电影为主题为他推了五封封面,这一次,眼高于顶的五大女刊两大男刊都找到柯屿,都想要预约五月份的开季封。
谁都知道,星云奖是每一年最早开奖的重量级专业电影奖,今年的举办时间已经最终定下,是四月二十七号。
赌。一场胜率高达百分之八十的赌局,为什么不赌呢?
就赌柯屿是下一个影帝。
柯屿刚从法国跑完首映回来,懒得不行,皱眉问:“最近怎么这么多通告?”
袁荔真翻了个白眼:“宝贝,请你认识清楚,你现在是三十八亿票房电影大男主,是——
“一线电影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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