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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温有宜, 就连商陆都震惊在了当场。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柯屿,眼神并不比他妈更淡定——一定要比较的话,可能温有宜的意外反而还更少一些。
温有宜微微一笑, 并没有起身,而是仰头看着站立的柯屿:“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柯屿顿了顿, “我说,我跟商陆——”
他的话没有说完, 商陆一个阔步站到了与柯屿并肩而立的方向, “——我跟柯屿在交往。”
柯屿侧首仰头瞥他。
他好紧张啊,手在身侧紧攥成了拳,浑身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绷紧,从脖子到抿得平直的嘴角到侧脸,无一不在较着劲,视线戒备而充满敌意, 像一头刚下山的小兽, 正要在强敌面前捍卫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猎物,那种眼神就好像在说……你别想让我松口。
桌子到腰侧高, 垂着白布, 柯屿偷偷握住了商陆攥成拳的手。
他的掌心因为出潮而微凉, 商陆的手背却很火热。
温有宜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只是把茶杯轻轻搁回碟子里, 遥远的海浪声中,这一声清脆的磕碰就好像响在谁的心弦上,令人的心都跟着抖了一抖。
柯屿想, 也许他还是冲动了。
商陆如果要公开,一定会选一个万全的时机,而不像他这么仓促、心血来潮。看商陆剑拔弩张到这种程度, 柯屿认定自己的这次勇敢是不合时宜的,也许给两人平白惹了额外的麻烦。
深谙谈判技巧的人都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方晾的时间越长,另一方的底气就会流逝得越快,越会陷入自我怀疑的心虚困境。
温有宜长久地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很淡然,但是她的技巧对亲儿子不起效,商陆蹙眉,烦躁催道:“说话。”
没大没小的,从小到大都白教了。
温有宜叹一口气,一颗心沉了又沉,面上却还是得体:“你想让我说什么?恭喜你谈恋爱了,还是问问你们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商陆说:“谢谢,有。”
温有宜:“……”
头痛。
柯屿第一次知道商陆这么有气死人的本事,怀疑他是恃宠而骄,但现在场面尴尬,似乎已经没了他说话的余地,再表白表决心都只会火上浇油。
他聪明地决定闭嘴。
商陆拉拉他手:“柯老师,我说得对吗?”
柯屿:“……”
好,现在他真的后悔了,他就不该冲动出这个柜!
“我们是不是有结婚的打算?”商陆又问了一次,感觉是要在他妈面前讨个公道。
柯屿不说话,温有宜嘲弄地看着商陆,好像在说他自作多情。
柯屿心里一紧,闭着眼破罐子破摔道:“是是是,结婚,你说了算。”
商陆俯视他妈,哼了一声,“你听到了。”
温有宜一下子觉得气血上涌,扶着额角恨铁不成钢地说:“小来,药——降压药!”
小来哆哆嗦嗦地拧开药瓶递上,又一个大跨步后退到战场之外。站在一旁的明叔等死多时了,果然听到温有宜用生平最大的音量说:“郑时明!”
明叔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为自己哀叹一声,沉声应道:“夫人。”
“你就是这么照顾二少爷的!帮他隐瞒、包庇、纵容!由着他胡作非为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温有宜啪地拍了下桌子,杯碟都跟着跳了一跳,“糊涂!”
都知道她在迁怒,但明叔也不敢吭声,何况他的确是玩忽职守了。
商陆正要说话,明叔躬身交叠在身前的手悄悄摆了摆,意思是让他闭嘴。
温有宜就水吞了药,闭着眼缓了缓,紧抿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再睁眼时,清澈的眼睛里盈满了眼泪,委屈而哀怨地瞪着商陆,一开口,哭腔浓重:“……就只会欺负我。”
商陆一看他哭了,满身的刺都不知所踪,拧着眉语气又慌又乱,还要逞强:“喂……你讲不讲道理?”
温有宜不让他安慰,撑着扶手勉力起身,流着眼泪倔强地说:“晚饭不吃了,……我不想看到你!”
商陆哭笑不得,但也没追上去。小来扶住她,想到她开开心心地洗澡护理选衣服配珠宝,现在却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心里一下子酸楚了起来。
温有宜的情绪是跟着脚步一起崩溃的,眼泪流不停,又觉得失态,只能用手巾紧紧按着眼底。走出两步,她停了下来,就站在花园甬道的半途,半回首垂泪看了柯屿一眼:“今天失礼了,柯先生请自便吧。”
柯屿完全没想过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人生头一遭失去了所有淡漠型的从容,手足无措地看向商陆:“对不起,我——”
他哪有资格帮商陆出柜呢?决定什么时候对家人坦白——甚至究竟要不要跟家人坦白,那都是商陆的自由,不是吗?他越俎代庖了。
手下意识地松开,只是尚未垂下,便被商陆一把反握住:“你干什么?”
他很用力,不由分说的,柯屿跟着心都抖了一下,“我、……我先回去了?”
商陆蹙眉:“不行,不准。”
柯屿为难地看着温有宜离开的方向,商陆手上更用力:“柯屿,祸是你闯出来的,你不会想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就走了吧?”
听着是有点不太厚道。
商陆蛮横地说——掷地有声:“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
柯屿安抚他:“负责负责,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应该去陪陪你妈妈,而不是我。”
商陆开口问明叔:“晚饭准备好了吗?”
明叔:“再不吃就凉了。”
商陆点点头,拉着柯屿的手腕往房子里走:“先吃饭。”经过那两棵商明宝送的罗汉松,商陆低声:“你撞断了我命里的树,自己抵上是天经地义,明白吗?”
后厨准备的还是潮汕料理,别的没什么,南非藏品级溏心干鲍足足提前泡发了七天,不吃可惜。商陆帮他拉开椅子请他入座:“别胡思乱想。”
柯屿的家庭关系是畸形残缺的,他完全搞不懂这一对母子的相处方式,也猜不透商陆会怎么去安抚他母亲,斟酌了一下,“如果家里反对得很厉害,你也可以……”
商陆用着刀叉,切下薄薄一片,眸未抬凉凉问道:“我可以怎么?”
柯屿识趣地不说了。
商陆催他:“说啊。”
“不说。”
商陆冷哼一声:“我可以先答应他们,先妥协,先安抚,安排相亲就相亲,安排联姻就联姻,让我分手就分手,然后私底下再来跟你发展地下情?”
猜了个正着,柯屿气势都弱掉了,怀疑自己可能会被商陆借故修理。那不行,昨晚上已经修理得够狠,再来一遭他就要请病假了。
“你刚才不是很有气势很勇敢吗?”
柯屿认错飞快:“我错了。”
商陆笑了一声,没说话,只掀开眸子带着笑意地瞥了他一眼。柯屿正正好好地捕捉到,心里突地漏跳了一拍。
佣人没在旁伺候,明叔也避嫌出去了,偌大的中餐厅就只有两人,商陆温和地说,嗓音低沉动听:“没做错,也没有怪你。”
“那你妈妈那里……”
“我会安抚好她的,她不是在反对我们,只是觉得委屈,觉得我仗着她脾气好欺负她。”商陆想起温有宜,唇角勾了勾,眸光也很温柔:“我都没说她欺负我在先。”
早就看出了他跟柯屿的猫腻却不说,骗他一见如故,哄他请人回家自投罗网,又搞一出什么啼笑皆非的认干儿子戏码,说到底就是试探他的底线,看两个人对家长害怕到什么程度,看这份感情会为外力虚与委蛇到什么地步——
妥协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温有宜今天知道了底线,就等于拿到了筹码,她要是想拆散,今后便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手段。
说到底,爱情哪有什么“从长计议”,任何“从长计议”,都不过是“妥协”二字自欺欺人的说法。
胃口不佳,两人都吃了小半个鲍鱼就饱了,什么鲍汁捞面焖饭都一筷子没动。饭毕,商陆还有心情喝两盏茶,直到要分别了,柯屿被他抱在怀里,肩上抵着他下巴,颈窝里被他讲话的热气弄得痒痒的,耳边才听到他瓮声瓮气地问:“柯老师,你今天为了我这么勇敢,是不是说明你很爱我?”
柯屿怀疑他在借故撒娇,为难地说:“只是一时冲动……”
商陆闷在他颈窝里笑了一声,能屈能伸地说:“你为了我这么冲动,你真的好爱我。”
柯屿:“……”
还能怎么狡辩呢?听到温有宜要认他当干儿子,是真心也好,是试探着开玩笑也好,那一瞬间所有从容和游刃有余都成了纸糊的,只一个念头冲破一切藩篱牢笼,恶龙般盘旋着,告诉他,要拒绝——要用最坚定的方式、最没有转圜余地地去拒绝。
商陆的嘴唇和鼻尖都抵着贴着他敏感的颈侧皮肤,气息灼热潮湿带着香味,他轻声问:“你这么爱我,主动亲我一下不过分吧。”
索吻都这么理直气壮逻辑蛮横的,柯屿心里叹了口气,两臂更亲密地缠绕住商陆的肩背脖子,仰面吻了上去。
两个大男人拥吻的画面太过有冲击力,温有宜刚收拾好心情,迎面一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商陆把柯屿按在自己怀里,没让他发现任何异样。只有温有宜看到了他眼神里带刺的警告和笃定。
温有宜扶了下额,长长沉沉地舒了口气,继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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