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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 章

    在村子里的第五天, 紧张的剧本围读终于告一段落,三名助理编剧和商陆一起润色剧本。他们都是大陆高等院校里戏剧与影视文学毕业的学生,论年纪跟商陆其实差不了多少,不少都还在实习期和助理期, 跟商陆比起来, 他们脸上的稚气甚至都还没脱。

    他们是通过GC的戏影文学基金选□□的好苗子, 跟组改剧本是一种难得的历练。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个年轻的导演的节奏、强度和要求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而且偶尔还会带主演柯屿一起来。

    柯屿第一次出现在编剧会上,虽然没人说话, 但眼神里都透露着茫然、戒备和怀疑。

    主演干涉剧本,是每个编剧最害怕、但也是最无力的事情。番位竞争最激烈的时候, 男女主之间、男女一二番之间, 台面上是各家资本施压斗法,台下便具化成了戏份之争。我带一个编剧, 你带一个编剧, 我加高光戏,他加一段对手戏, 甚至干脆联合起来单独开辟一条副线也是常有的事。导演和编剧对这种资本斗法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出好戏被加料加成一锅烂炖。

    这种事在剧圈屡见不鲜, 但不代表电影圈没有。即使不改剧本按照原定镜头拍摄,最后剪辑时保不齐也会被“一剪没”, 或者被弱化后沦为特出给配角抬轿。几个大牌演员连续被这样阴到后,签约时己方保持最终剪辑权就成为了合同里的必加条款。

    “柯老师今天跟我们一起。”

    助理编剧纷纷站起身问好。到底青涩,难掩眼神内容。柯屿慵懒地敲了敲会议桌桌面, “哭丧着脸干什么?怕我来改剧情?”

    “没没没……”

    “我倒是想改,可是你们商导不同意。”柯屿笑着瞥商陆一眼,“好难贿赂。”

    商陆气定神闲:“你可以再试试。”

    助理们都以为他们在互相打趣, 只有柯屿眼眸一暗。

    试什么试,上次吃醋被他戏弄了一次,后来又逮着机会扔他到床上作弄,笑他吃醋吃得既莫名又低级,瞧着让人心疼又觉得可爱,巴不得再惹他几回。作为惩罚,他百般姿势百般狂风暴雨,折腾到鸡他妈都叫了也没放过他。

    后面几天围读,柯屿借着入戏的借口始终站着,屁股都不敢沾椅子。明叔安排厨师到附近天天给他炖汤滋补,又叮嘱清淡少油。传出去就是耍大牌铁证,老人家却坚持:“这是商家少奶奶一贯的待遇。”

    商陆绅士地为他拉开椅子,正式对助理们解释:“柯老师台词能力很好,无聊的所有独白都是他自己写的。”

    他这么一说,三个人明显一怔。

    柯屿坐下,翻开自己随行必带的剧本,“所以我今天是来给你们三位和商导免费打苦工的,别愣着了。”

    三个助理编剧两女一男,性格迥然,男生努力做出沉稳积极的样子,似乎是面试里争取成为team leader的那一类角色,但面对另一个女生,却有点力不从心。那个女生攻击性比他更强势,侃侃而谈发言时肢体力量充沛。剩下的那个,很少发表意见,但会观察商陆的神色,看他是思索、沉吟还是不认同。

    柯屿一心二用,一边听他们针对性地提出意见,一边在另一本小笔记本上快速地记着关键词,有时也潦草地画上几笔。

    商陆注意到他的分心,笔尖轻点桌子:“柯老师,集中注意力。”

    柯屿好像上课被抓包的坏学生,当着三个助理编剧的面脸都刺了一下,轻轻咳嗽一声,“好的。”

    听到几声偷笑。

    除了对剧本再次精雕细琢,分镜本的修改调整也在日程中。商陆是个掌控全局的导演,但也擅长博采众长,并非那种孤傲的□□。分镜的润色便在跟摄影组的会议中推进。

    影视摄影是个吃资历的活儿,摄影组组长齐大南年纪不大年限不长,但颇有几部代表作。

    “我还以为你会选老傅。”柯屿笑问。毕竟之前在丽江也算是紧密合作过,对他的技术和审美心里都有数。

    商陆没有直接回答,问,“大南的两部代表作你看过吗?”

    两人正沿着港口海堤散步,正是晚饭后的时间,一路遇到的不仅有村民,还有剧组的职工。柯屿并不避讳,大大方方地点头问好,又回答商陆:“嗯,看过。”

    “他这两部片的风格相差很多,一个是扎实古典的现实主义,一个带点梦幻奇幻,而且是在一前一后两年内完成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虽然看上去沉默敦厚,但其实很灵活,擅长领会和传达,也好沟通。”

    商陆赞许地点头,“他可以抛弃自己固有的东西,我需要这样的人,很节省沟通成本。”

    整个团队都是商陆亲自选的、亲自认可的人,万事俱备——东风也不欠了,剧本围读圆满结束、演员的提前进组状态也很好,美术组完成了最后的修改,叶森的家和梅叔的家、包括这条三角梅将从盛放到死亡的小巷子,也已经和商陆要求的别无二致。

    开机仪式就放在片场进行。

    日子和时辰是GC请大师算过的,香案如何摆、朝向哪边都有讲究。大师说偏门这个名字有阴气,因而要从云归出发,因那里是正屋;红包也要多发,因而媒体的车马费阔绰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商陆是百无禁忌的,既然投资方这样重视,他也就随着去了。他有他自己的仪式感,穿得比平时正式,白衬衫配休闲西裤,腕表袖扣和香水都挑过。

    到了现场,红绒布包着案台,上摆烤乳猪和新鲜瓜果,香炉之上供奉着祖师爷关公像。媒体席已经若无虚席,摄像机在警戒线外排成一排,都争相想要拍到最好的机位。

    他不喜欢曝光,因而没有安排采访环节,被媒体镜头和话题怼上来,也只是绅士地点头致意,笑容绝对说不上热烈,但也不冷淡,总而言之,新闻镜头那样的严苛真实,他也扛住了。

    良辰吉时不能错过。按惯例,导演先上香,然后是投资方代表兼总制片聂锦华,最后依次是其他主创。上完香后,众人一起面对着媒体,将摄影机上蒙着的红布一起揭开,便是开机大吉。

    这是中国娱乐圈的独特风俗,商陆之前对此不置可否,但亲身置身其中,他真实地感受到了中国电影人的敬畏感。

    所有人一齐一心祈祷着一件事的成功,这件事事关理想、梦想、事业和一切光影艺术里的抱负。管是拜关公也好、菩萨也好、佛祖也好玉皇大帝土地公公也好汤显祖也好,这大概就是中国式的仪式感了。

    柯屿也穿了衬衫,两人打扮一个风格,站在一起养眼得不得了。谢淼淼打趣:“大红地毯白衬衫,你们两个像是要去民政局领证。”

    柯屿从容道:“般配吗?”

    等谢淼淼回一个斩钉截铁的“般配”,他把手里的利是拍进谢淼淼怀里:“真会说话,祝你利利是是。”

    苏慧珍笑容满面地在采访区接受专访。她话题度不错,因为再度出山,连带着已经没落的港区豪门八卦史也跟着被翻出来。她是很懂的,这样的场合绝不喧宾夺主,浑身上下的珠宝都摘得一干二净,只穿了一身玫色套装,看着雍容大方。

    “您已经息影了超过二十年,是什么让您下定决心重返荧幕?”

    “您为什么选择偏门这部电影作为重返荧幕的第一作?”

    “您之前知道小岛吗?有没有看过他的作品?之前搭档过这么多影帝,您对这一次的合作期待度打几分?”

    苏慧珍讲话轻声细语:“我很喜欢柯屿,也很喜欢商陆,这些年轻人潜力无限,让我看到了中国电影的未来,好像就在我眼前闪闪发光。偏门这个故事,就像他们两个一样,都是发着光的星星,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老演员,能在被观众、影迷彻底淡忘前,有机会跟他们一起把这颗星星挂上去,是我的荣幸。”

    好漂亮的说辞。

    主持人都因为意外而怔愣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邀请她面对镜头留影留念。

    苏慧珍理了理披肩,再度站好,余光撇见柯屿跟商陆一起离开的背影。

    这些天她无数次在港口海堤上碰到两人一起散步。完全都不避嫌,就连其他主创都说“今儿又碰到商导跟柯老师,嚯,两人又在聊电影!”

    好像都不会厌倦。

    视线一转收回,她对着镜头春风化雨般笑开。

    晚上照例有开机宴,这是GC开年以来最重视的项目,宴席声势浩大,苏慧珍带了裴枝和一同出席,倒也不算违和。他在国内待不了几天又得回乐团巡演,聂锦华是古典音乐乐迷,知道裴枝和在国外古典音乐圈很受重视,便在言语上多加关照,频频将话题引向他。

    “听说你跟商导一起在法国留的学?你们一个学电影一个学音乐,怎么会认识?”

    裴枝和很高傲的一个人,在欧洲受这个国王那个王子的接见都嫌烦,原本不会把聂锦华放在眼里,但听他提起商陆,脸上还是纡尊降贵地露出一点清冷笑意:“缘分到了就认识了。”

    “那我要问问了,”聂锦华饶有兴致,“你肯定知道我们商导很多丢脸的事。”

    裴枝和隔着圆桌中间的花篮抬眸瞥商陆一眼,抿着唇角扬起:“没有,他没有丢脸的事,只有有意思的事。”

    苏慧珍笑着揽过他的肩膀,抚摸他的黑发和脸颊:“傻孩子,说导演两句坏话他又不会为难我——对不对,导演?”

    裴枝和的眼眸中,天真地折射着厅堂高悬的水晶吊灯的星光,那是一种虽是人造、但也极尽华贵的流光溢彩。

    “就是没有。商陆最丢脸的事,是跟我一起去乡下采风时,床垫被人偷了,他没了那张床不能睡觉,大半夜拉我出去录一种奇怪的鸟叫声。结果碰到了别人的新婚after party。”

    他停顿了下来,与商陆对视,商陆显然也记得这件事,已经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结果呢?”聂锦华问。

    “结果他们把我们当成了新郎那边的客人,拉着我们喝了一晚上的酒,跳了一晚上的舞。我给他们拉琴,商陆给他们弹琴——他会弹古钢琴,古钢琴很有意思。我们暑假会找人开车,车上就带着古钢琴,沿着地中海沿岸采风,我写曲子,他拍电影,到了村庄就给那些高卢人拉丁人日耳曼人弹巴赫。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欧罗巴民谣。”

    柯屿漫不经心地听着,手托着腮,脸上跟着众人一起浮出浅笑。

    他只是觉得有点无聊了,好像难以集中注意力去听裴枝和这些漂亮有趣的故事。他说的婚礼的载歌载舞、阳光、啤酒花的香味、芦苇荡里漂浮的微尘、麦田里盖着草帽靠着草垛休憩的农民、波尔多庄园里晶莹剔透的葡萄,他都想象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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