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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东走了,商陆留了下来,手指勾着钥匙,进门不声色地扫视一圈。

    合乎他意料的简陋,出乎他意料的整洁。

    一眼扫过,虽然山寨货的劣质塑料占了半壁江山,红红绿绿的廉价色彩也让人眼睛疼,但收纳得很整齐。家具多是刨花板打的,台面用大理石充当,切割的边缘甚至没有打磨,但无一例外都很干净。

    不大的面积隔出三室一厅,只为了多租点人多赚点钱。出于礼貌,商陆没有进主卧,只看了另外两间次卧。小的十平不到,里面堆满了脚手架和油漆桶,他退了出来,两手插兜探身看了另一间。

    “就这吧。”

    柯屿象征性地问:“你的行李呢?”

    商陆站在门边:“马上。”

    过了十分钟,门再度敲响,柯屿打开,先看到一面巨大无比的乳胶床垫。工人歪脖子扛着,气喘吁吁:“商陆吗?”

    柯屿回头,商陆倚门抱臂的姿势,一招手,天然命令的姿态:“进来。”

    床垫搬进次卧,原本的铁艺弹簧床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过了片刻,工人又从楼下货车搬下一张书桌和一把办公椅。书桌是黑胡桃木的,办公皮椅卡其橙色,不用上手就透着一股子细腻高级。两样东西按吩咐贴墙窗摆好,搬家工作便潦草地结束。

    “你……”柯屿眼睛一瞥,看到办公椅品牌,一瞬间想问的话从嘴边消失了。

    商陆很快说:“都是假的。”绅士地一点头:“感谢收留,相处愉快。”

    门礼貌但毫不犹豫地关了,充满了不言自明的疏离。

    柯屿回到厨房,将排骨装盘,又盛了一小半碗饭。

    麦安言要是知道他片刻之间给自己找了个室友,估计会气到当场暴毙。

    他的新片角色名叫飞仔,从老家汕尾来到都市城中村中,一面被现代繁华的金钱物欲冲击裹挟,一面又以令人绝望的姿态封闭着、挣扎着。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刚进坑里的时候会拼命想爬出来,时间久了他就会说,‘其实在坑底也挺舒服的’。”导演唐琢当时抽着烟,用这句话作为了整部电影的注脚。

    柯屿接到试镜邀约

    时很惊讶,很显然,这种片子是奔着拿奖去的,他的演技会首先被排除在外。

    唐琢那天跟他聊了十个小时,从成长经历到电影、人物,无所不谈,最后才说:“我看过你在栗山那里演的乞丐,柯老师,不知道别人怎么评价,但我知道你是做过功课的。”

    必须承认,唐琢的这句话打了他。

    柯屿在玻璃餐桌前坐下,陶碗与桌面轻叩,发出一声清脆静。

    要认真采风的话,他必须把自己放置在绝对真实的环境中,不仅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更是切实参与——千言万语,商陆出现的时机很对。

    餐桌玻璃下压着缠枝花桌布,桌面上只是简单的一碗一筷一盘。箸尖伸入盘中,另一只手却是夹着一本掌面大小的笔记本,单手翻开了书签页。

    商陆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这位木先生口罩半摘堆在下颌,两眼专注地只盯着手里的本子。本子不大,故而他单手便可以轻易翻页,这让他在专注之中又多了丝随性的慵懒,让商陆想起留学时,在街角常见的抽着烟的法国女人。

    画面有点意思。

    商陆抱臂倚墙站着,长腿屈膝交叠,唇角微勾。

    再看两秒,眼里才注意到了些别的内容。

    譬如木先生虽然自称毁容了,但从侧面看却是骨骼精致流畅,从眉骨到鼻基底再到下巴的曲线分明,但又在过分硬朗前绝妙地有了点温润的弧度,是一张浓烈又并不让人觉得被侵略的骨相。

    佳骨天成。

    柯屿咀嚼的作很慢,看的速度也很慢,再翻页时,眸光随着微瞥注意到商陆,拿筷子和翻页的手便同时顿住。

    商陆反正也是正大光明的偷看,被撞破并不觉得尴尬,反倒漫不经心道:“在看什么?”

    柯屿不回答他,先啪地单手将笔记本一合,再慢条斯理地拉上口罩。

    这样的脸还要藏着掖着,商陆猜测,或许是另半边脸有胎记,或者疤痕。

    ·

    天色尽黑,气温降下,风吹过带出些凉意。两边临街店铺更显热闹,肠粉摊老板忙得满头大汗顾不上擦。热气氤氲,模糊了许多贫穷的细节,满目只有烟火气。

    商陆很少吃晚饭,万家灯火,他径自一人漫无目的地

    闲逛。等看到一家士多店时,犹豫了一秒便顺便走了进去。接到商明羡电话时,他正在琳琅杂乱的货架上挑选日用品。

    “大姐。”

    商明羡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她步履很快,细高跟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笃笃声,但讲话的气息完全不喘:“听明宝说你去宁市了?”

    “嗯。”

    她进电梯,从高层下来的员工个个低头叫“晚上好monica”,接着便自觉地鱼贯而出等下一班电梯。商明羡按下楼层,银色电梯门合上,照出一身职业套装的纤条身影。

    “明宝给我发了照片,你怎么去那种地方?”

    “采风。”

    “胡闹,”商明羡以长姐的姿态训斥一声,“香港的贫民窟不够你采?”

    “不一样。”

    商陆把手机夹在耳下,只言片语回得漫不经心,腾出手从货架取下两瓶沐浴露,开始比较。凭良心讲,他在十四岁去国外前根本就没自己花过钱,对这些牌子陌生,对价钱也毫无概念。

    “好吧,回头大哥问起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商明羡笑着叹了口气。

    她松口了,商陆也仍是神色淡淡,只说了声“谢谢大姐”。

    “注意安全,凡事低调,不要跟人起冲突,有事给我电话,或者找明叔,知道?”

    商陆这才笑了一声,他笑起来是漫不经心的,但又带点坦荡的味道,看着很倜傥。

    “低调什么?你是众星拱月惯了,才觉得走到哪里自己都是焦点。”

    商明羡吃了一记微讽,倒不觉得生气。电梯下到VIP地下车库,她赶时间赴宴,上车一边脱高跟鞋一边笑骂道:“没大没小。总之呢——”

    “总之呢信号不太好——”电话传来盲音。

    商陆不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商明羡骂了句**,“又来这套。”笑着把手机扔上副驾驶。

    等商陆拎着两大兜日用品回到出租屋时,柯屿已经洗过了澡。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桌子,他伏在打扫干净的餐桌上写字。听到静并没有抬头,只礼貌性问候:“回来了。”

    手机里传来一道女声:“你在跟谁说话?这套呢?快看一眼!”

    声音一出柯屿明显身体一僵。

    应隐拉着他为明天的晚宴选造型,又忍不住岔开话题东

    拉西扯,他没那个耐心八卦,便开了外放边听边记账,完全忘了商陆随时可能回来。

    应隐声音很嗲,见他没回,便撒娇赌气叫一声:“柯老师!”

    柯屿手比意识更快,一个条件反射就挂了电话。

    “柯老师?”商陆微挑眉。

    “木柯,”柯屿掩在口罩下的面容冷静,“姓木名柯。”

    商陆饶有兴致:“柯老师是二十四小时都带着口罩吗?”

    “是。”

    “那么想必睡觉也是不摘的。”

    他问得戏谑,但听在柯屿耳朵里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星光养人,他是明星合该气场更强,但跟商陆相处不过几小时却好像总落下风。

    手机震把柯屿从发脾气的边缘救了回来。他抄起手机——是应隐一口气给他发了十几张试装照。

    柯屿无奈地抿起唇角。她为了明天的晚宴还真是费尽心思。

    商陆放下东西,以他的角度,只看到一个漂亮女性在屏幕上一闪。脸的印象小于衣服的,那件衬衫裙商明宝前几天刚买了一条——而小姑娘的置装费是他们家最奢侈的。

    心念疾闪间,商陆微怔。

    柯屿气质很好,好到即使穿着普通也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娇滴滴的漂亮女人、“柯老师”、出众的外貌和廉价的生活环境……商陆眼神微眯,玩味地反应了过来。

    ……行,这年头叫“老师”都是一种情趣了。

    柯屿浑然不觉自己的职业眨眼间就从星光红毯给贬到了白马会所,商陆夸他女朋友漂亮时,竟也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敷衍着“嗯”了一声。

    没想到他漂亮的“女朋友”第二天就找上了门。

    “我靠,他连看都没多看我一眼你知道吗?”应隐衣服没换,还穿着赴宴的小礼服裙,揪着披肩愤恨骂道:“还让服务生给我拿披肩!去他妹的!”

    她忙活了一白天加一晚上,折戟沉沙铩羽而归,正在柯屿面前要把那个天杀狗日的GC继承人陈又涵大卸八块。

    柯屿眸光扫过披肩:“你还带回来了。”

    “你不懂,我要随时提醒我自己——狗男人,”应隐咬牙切齿:“有钱了不起啊!”

    不等柯屿说话,她又“嘤”了一声:“呜呜呜有钱又长得帅真的

    好了不起。”

    大概谁也想不到当红小花应**底下是这样子的。

    她漂亮清纯,游走在妩媚和天真之间,是公认这一代花里最星途无限的一位。对男人,她更是游刃有余手到擒来。柯屿完全理解她为什么如此意难平,甚至气到要连夜找上门来吐槽。

    他搭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手搭着沙发靠背,闻言笑叹了一声:“喂,你看到婚戒时就应该知难而退。”

    “我以为他跟那些男人一样,”应隐捂着胸口平静了会儿,声音低了下去:“名利场哪里有真的婚姻?”

    “我教你,”他似笑非笑,“既然他和太太这么恩爱,你不如顺便再相信一次爱情。”

    “柯老师!你到底是安慰我还是想气死我?”应隐跺了下脚,“一想到这么好的男人不属于我,我就更气死了!”

    柯屿忍着笑,但到底也是没忍住,毫无同情心地大笑了起来。

    笑声遮掩了铝合金门开合的静,商陆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穿着T恤运裤一脸困倦地走了出来。

    他看着明艳照人的应隐,英俊的脸有点懵。

    应隐一愣,手忙脚乱背转过身。柯屿比她还措手不及——睡得好好的干什么突然起床?口罩在茶几上,特意去拿的话更此地无银。

    商陆对这隐藏的兵荒马乱一无所察,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戴隐形眼睛的视线模糊朦胧,他放下杯子,不自觉微眯眼看向柯屿的方向:“打扰了,女朋友?”

    完全人畜无害的眼神和语气,跟昨天无处遁形的强势判若两人。

    柯屿一愣,不声色:“不打扰——对了,今天是几号?可以帮我看一眼日历待办吗?”

    日历在电视柜边,离商陆的大概一米多一点的距离。

    大晚上的看什么待办?应隐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商陆昨晚上画分镜画了个通宵,加上时差的缘故,脑子比视线还模糊,竟然遗憾地抱歉:“对不起,我近视。”

    他一说完,屋子里两个人都明显松弛了下来。

    “我去拿眼镜。”他转身回屋。

    “小鬼好乖。”应隐有点意外。

    再戴着眼镜出来时,她明显被帅到一下。一件普通的圆领白T被穿得肩宽背直有型有款,银边细框的近视镜在脸

    上莫名贵气。商陆两手插在运裤兜里,俯身看了眼:“27号,没有待办。”

    一扭头,两个戴着口罩的人“嗯嗯”点头,应隐甚至捂着胸口浮夸地说“哦是吗真是太好了”。

    商陆:“……”

    垃圾演技。

    ……还有种被提防的不爽。

    转念一想,作为一个性工作者,客户**当然要保护到位。他对这些职业没偏见但也没有好感,出于家教缘故,他冲应隐简单打招呼:“你好,商陆。”

    接着便打算回屋继续画分镜。

    耳熟的名字让应隐下意识出声道:“商陆?这姓很少见,香港商宇的二公子也叫商陆。”

    她是豪门通,宁市港澳的豪门名录她一清二楚如数家珍。

    商陆淡淡地问:“是吗?”

    商家是最低调的家族,向来只有大哥大姐在外面抛头露面,二姐在国外做学术,剩一个商明宝,小姑娘虽然整天花枝招展追星追得废寝忘食,但也用的是小名。他敢保证,哪怕现在翻遍互联网,也绝对找不到他们三兄妹任何一张照片。

    应隐笑道:“不过据说他长得很丑。”

    商陆:“……”

    这他妈哪个小报造的谣?

    应隐对此很肯定:“很显然,如果帅的话早就曝光了。”

    商陆含蓄地辩白:“也许他只是比较低调。”

    场面莫名其妙就诡异了起来,应隐跟他针锋相对:“商宇的大公子我是见过的,大哥既然这么其貌不扬,二公子很难长得好看。”

    “你见过?”商陆狐疑。

    “电视。”应隐得意洋洋。

    商陆忍辱负重:“……据我所知,他长得应该不比陈又涵差。”

    乍一听“陈又涵”三个字,连柯屿都没反应过来。应隐一愣:“你听到了?”

    迷迷糊糊听到一点。只能怪应隐每次提及这三个字时都音量拔高情绪激。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做梦,给恶寒得一激灵——他妈的,他没事梦陈又涵干什么?吓醒才发现声音来自客厅。……行,这富婆还有点人脉。

    “你怎么会认识陈又涵?”应隐戒备地打量他。

    贵气并不比贫穷更好隐藏,眼前这个人的确从头到尾都跟“穷”字搭不上边。

    商陆轻描淡写:“不认识,听过,GC在宁市这么有名,知

    道他很正常。”

    “你又知道他长得帅了?”

    “电视上见过。”

    他原话奉还,却听到柯屿笑了一声。他沐浴灯光而立,虽然戴着黑口罩,但过分好看的眼里都是笑意。

    “那你又知道商陆不比他差?”应隐跟他杠上了。

    “猜的。毕竟——”商陆勾起半边唇角,“我很难相信跟我同名的人会长得有多丑。”

    他这一句年轻气盛,应隐一愣,再开口时已经是另一种语气眼神,撩着头发说:“宝贝,你好可爱。”

    商陆:“……?”

    卧槽——这富婆怎么回事?当场挑逗可还行?

    他眸色一变警觉地往后退半步,到底年轻,被这么一撩有点措手不及,又瞥了眼柯屿的方向,喉结上下滚了滚,他最终十分委婉地说:“谢谢姐姐,我还年轻,不想那么早放弃努力。”

    应隐:“?”

    柯屿:“我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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