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芳事
宣霁站在茅草房外,还结着霜的地上渗出暗红的血迹,一点一点往外渗着,就像雪地里开出的梅花,却尤为刺眼。
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宣霁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凝固突然有些害怕推开门,可只是犹疑一瞬间,隐在袖下的手颤抖地推开门,不太明媚的日光也照射了进去,点明了一室的昏暗,眼前的一切都映在眼里。
林或无至死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可能遇害的姜斋端坐在破旧的桌案前,手边放着干净的纸笔,冷静地看着他们,好像一尊佛般淡然无畏,而杀害了三名焰麟将士的韩青山却浑身是血的瘫倒在地,血迹四流,姜斋脚下却是滴血未沾。韩青山看到他们进来,喉咙里不停发出呜咽,“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随元良诧异地看着姜斋,突然鼻头酸涩,眼泪就从眼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姜斋,我以为……幸好幸好……你没事。”
茅草很小,能清楚看见里面情景的只有宣霁、随元良、林或无。
宣霁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只是不眨眼地看着姜斋,他觉得劫后余生,对,劫后余生。
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三个人脸上的神色都那么奇怪,尤其是宣霁,眼神灼烈到能把自己烧伤,姜斋从破凳上起身,“我问出了些东西,都放在桌子上。”就想穿过三人离开,
宣霁一把抓住了姜斋的手腕,手心灼热滚烫,“你去哪?”
姜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宣霁,宣霁黑眸像一张网铺天盖地罩了下来,扭动手腕但宣霁握得更紧,“回庵庐,我二嫂和五姐会担心,怎么?”
“先跟我走,”不等姜斋反抗,宣霁拉着姜斋的手腕就走。
姜斋脚步有些跟不上宣霁,不知道宣霁又发什么疯,“你先放开我,什么事可以坐下慢慢说。”
宣霁像踩了尾巴的猫,突然转过来,双手紧紧拉住姜斋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我找你一晚上,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彻查,为什么还要以身涉险,你知不知道我……”
看着姜斋不解讶异的眼神,宣霁声音低了下去,松开姜斋被捏红的手腕,“你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你。”
“抱歉,事出偶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想太多,”姜斋往后退了一步,与宣霁拉开距离,“而且我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已经准备对我和嫂子、姐姐动手了。”
宣霁嗓子低哑,喉结上下滚动,“有没有受伤?”
“还好,没受什么伤。”姜斋对这个样子的宣霁有些手足无措,心里莫名有些害怕,却不是情感上的畏惧。
随元良和林或无这时跟了上来,不知道宣霁和姜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蒋军怎么突然就拉着姜斋走了?
随元良上下打量着姜斋,真怕姜斋身上突然出现一个大口子,“姜斋,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真没事,”姜斋不知道一晚上的时间,为什么就让宣霁和随元良对她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弯,“我还要回庵庐给我二嫂和五姐报平安,东西我也放在桌上了……”
林或无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说了一句,“你怎么让他开口的。”
“行了,回主军营说吧,元良,派人去庵庐报信,”宣霁说完就看着姜斋,眼神中多了些姜斋看不懂的东西。
姜斋移步宣霁才收回视线,但是余光一直注意着。
主军营
江参将确实旧疾犯了,连番刺激之下,连站起来都吃力。千俞回来给他报信的时候,江参将突然流泪,扶着椅把倒在椅子里,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但是谁也听不清。
等宣霁等人进来的时候,江参将脸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扶着腿往姜斋的方向走,“丫头。”
姜斋连忙扶住江参将,“参将,你这是……”
江参将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一遍遍看着姜斋,确认姜斋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
“参将,我没事,抱歉,我不知道你们会这般担心寻我,”姜斋看到江参将这样伤心,指不定二嫂和五姐担心成什么样,心里开始愈发愧疚。
江参将闭上眼摇摇头,“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参将,坐下说。”姜斋小心将江参将搀扶到椅子上坐下。
宣霁坐在上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姜斋,坐下,昨晚发生了,仔细道来。”
姜斋看向宣霁,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宣霁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让她有些招架不住,错开眼神,没有多想。
“是,”姜斋应答着,却没有真正坐下。
“我在林小将给的册子发现些端倪,但是没有十分把握确定,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姜斋看上去说得极尽细致,但还是将一些没有办法宣之于人前的细节隐藏了,比如为什么今天动手,用了什么方法制服他。
随元良中途走了进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上面写着的东西准确吗?”林或无现在只关心这个问题了,韩青山是肯定问不出什么的。
“十之**,说得大多是真话,”姜斋知道韩青山在那张情况下是撒不了谎的,人在直面自己内心的时候,是不会违背的。
姜斋说完之后,静静站立等待着宣霁下一轮的盘问,可没想到宣霁只是说道:
“就这样吧,先审问韩青山,有什么往后再说,”宣霁端然静坐,脊背挺得笔直,像一竿被折到最大限度的青竹,有着超乎想象的韧性,也有过而易折的脆弱。
姜斋没有多言,施礼退下。
姜斋一出去,宣霁就发了脾气,手边的茶杯被狠狠摔到地上,“查,韩青山怎么进入军营的,谁推荐的位置,谁担得保!”
宣霁眼睛深邃,眼角微挑,带着与生俱来的锋芒,大多时候是平淡,有时候又显出温和,可此时全面施出威严于怒气,在场的所有人心口都颤了颤,知道宣霁当真是怒不可遏了。
“还有,蛮子既然怎么想打仗,那我们就先他一步成全他们!”宣霁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眸色似点漆,眼里隐隐有血丝浮现。
在韩青山的口供里,杀那三个小将,并不是他的本意,第一个死在缸里的那个士兵,在战场上见过他,打了一个照面,后面还一直私下调查他的身份来历,韩青山心中有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月前的战斗中,见他受伤,就悄悄将他运进军营,并填尸缸下。
第二个小将,是死的第一个人的同营好友,之前应该给他透露过什么。韩青山在不经意间注意到,这个人竟然一直在暗暗观察他,甚至夜里跟踪,韩青山几番言语打探之下,发现眼前这个人竟然知道得不少,一天夜里,小将继续跟踪,到伤兵营后的小道上,韩青山痛下杀手。
韩青山之所以敢杀前面这两人,一是为了自保,二也是因为在蛮族以前的首领要求他让焰麟军军心大乱,人心浮动,到时里应外合,重创焰麟军。
第三个用阿芙蓉毒死的将士,他在营中值守时,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密令,虽然被自己搪塞过去了,但小心使得万年船,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亡,还是死于对于来说焰麟军尤为敏感的禁药,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刺疼焰麟军将的心和引发无休止的猜忌。
“或无,你将那张纸给我看看,”江参将也是沉着脸,从军几十年的杀气与戾气不是重病在身就消得了的。
江参将开口,军营里大半人都得无条件遵从。
林或无恭敬地将姜斋放在茅草屋桌上的那张纸,交到江参将手上,面上没有清晰,其实心里还是疑惑姜斋是怎么得到韩青山口供的。
姜斋脚步有些急切,远远就看见池景芸和姜容在大门口等待张望,姜斋脚步突然慢了下来,这个场景好像出现好多次了。
在北军营的瓦房前,冰天雪地之下,庵庐大门之前,二嫂和五姐就是这样等待着晚归的自己,把担忧和焦急留在深深陷进去的脚印里。
姜斋低着头,想做了错事的小孩子,脚步踌躇着上前。
池景芸和姜容握着姜斋的手,直到走进隔间,都没有说话。
姜斋更不知所措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也不知道怎么做能让二嫂和五姐一晚的担忧抚平。
“阿斋,事情都过去了,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池景芸目光灼灼地看着姜斋,眼神不肯移开一分一毫。
姜斋心头跳了一下,往常清冷的声音里带着细听就能觉察出来的愧疚,“二嫂,你问。”
“你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池景芸顿了下,突然闭上眼,声带被挤压拉长,“以往的每一件泛险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分,我在做之前想过可能会出现的所以后果,就算是最糟糕的,我会把影响和波及降到最低。”
姜斋五官出落得越发分明,脸上的瓜萎已经遮不住她的光彩了,澄若春水的眼里可鉴明镜,照明月,可辩邪善,明真假。
池景芸莫名就有些热泪盈眶,眼前的姜斋让她不敢相认,但不可否认,这是最好的姜斋,在危难之际有着自保能力,前方千难万险也能安然活下去。
池景芸摸着姜斋的脸颊,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笑了。
在池景芸和姜容离开一刻钟后,姜斋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打开门,来人是端着粥饭的姜容。
姜斋连忙接过,“五姐,你怎么亲自来?快进来,我去后厨吃就行了。”
姜容掩上门,秀美的脸上神情变化,看着姜斋就是说不出自己想问的,躲避着姜斋关切的眼神,她怕看到姜斋的眼睛,自己又不争气流眼泪。
姜斋看出来姜容是有事来找自己的,“没事,五姐,你想问什么说就是了。”
“阿斋,昨天他来庵庐是认脸的,他认出我了,所以你才决定以身泛险,早早行事了是吗?”姜容没有看姜斋,其实她心里很清楚。
姜斋昨天莫名给韩青山熬药,然后就跟着失踪了,加上今早随元良的态度和模棱两可的话语,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五姐,不是。”姜斋摇摇头,知道不管是与不是,都不能对姜容说,“昨晚我只是想试探罢了,是韩青山狗急跳墙想了结于我,才让我抓到把柄。”
姜斋握紧姜容冰凉的手,感受着她此时惴惴不安的心情于杂乱无章的头绪,“五姐,我们都是姜家的人,荣辱皆是一体。”
姜容一直低垂着头,喃喃自语道:“他们怎么能如此赶尽杀绝……”
姜斋越来越适应这个身份,灵魂也莫名越来越契合这具身体。
好生劝说,姜容脸上看不出情绪了,强撑着笑离开了,示意自己知道。
但姜斋知道,此事恐怕又在五姐心上打下烙印了。
吃了六分饱,姜斋就放下了筷子,打开自己的药箱,里面东西一应俱全,拿着自制的棉签浸着酒精,小心地消毒。右手刮了一片不大不小的伤,是跟韩青山搏斗时不小心擦到了墙上,丝丝缕缕往外渗着血丝。
酒精辛辣,姜斋轻声“嘶”了一声,左手不是很灵便,酒精顺着胳膊往下流。
“咚咚”两道敲击的清脆声音响起,打破了一室宁静,不是小门,是从窗棂传来的。
姜斋放下衣袖,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缓缓推开窗,台上,只放着一瓶用白琉璃瓷装着的膏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见到。
探出身四处看了看,周围积雪压弯了不远处的一棵树,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呀声,一阵风吹过,“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手上的东西不凡,姜斋拿在手里就知道了,瓶里的药香从紧塞着的瓶塞,不断往外散发清香宜人的香味,白玻璃瓶价值不菲,能用它盛着的膏药也不是凡品。
气味清淡,状似凝胶,是除疤去痕利药。
这是谁送来的?江参将吗。
姜斋不知道,一阵困意从四肢八脉猛烈袭来,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疲倦,睡眼朦胧当头照下来。
回来的路上一直强撑着,姜斋用了催眠的一些技巧,加上阿芙蓉的迷幻效果,姜斋问什么,韩青山一一回答,中途清醒的几次,也被姜斋强制深度催眠了过去。
但也极费体力和精神,姜斋脚步发软,站起身准备换下这身潮湿的棉衣,厚重里面又积了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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