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这是周世显第一回瞧见秦开山本人的模样,只见他身材不高,极是粗壮,一脸虬髯,眼光之中一股凶狠枭霸之气,难怪能成为这群溃兵的头领。
再看他推出来的那个人质,不由大奇,只见那人碧瞳深目,颌下一部棕色的大胡子,已经略有些斑白,竟是一个西洋人。
“红毛鬼!”
不知是哪一个兵士率先喊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这个匪首拿一个红毛老头的性命来要挟官兵,这不是得了失心疯吗?
秦开山见自己手里的人质竟然被群起嘲笑,立马急了,大喊道“你们懂个屁!这可不是寻常的红毛鬼,李建泰李大人出征,都要特意带着他的,专管火攻水攻,可是拿他当成个宝哩!”
“我看你才是懂个屁!”周世显喊到,“李建泰就是个大傻子,你秦开山就是个二傻子,只有你们这一对活宝,才会拿个红夷鬼当成宝。”
“原来刚才就是你要拿炮打我,”秦开山听见他的声音,从后面闪出半个身子,打量着周世显,“齐聋子,这小白脸是谁,你为什么要听他号令?”
这边的官兵听到他竟然对驸马口出不逊,都感愤怒,纷纷大声鼓噪叱骂。
周世显更是勃然大怒,喝道“这是中国地方,老子最恨红夷鬼,今天就把你们两个一起轰碎了,做一对儿去见阎王吧!”
说完,劈手抢过齐四柱手中燃着的火木,一猫腰就把炮捻子点着了,回手将火木掷在地上,哈哈大笑。
秦开山没想到这小白脸如此心狠手辣,说翻脸就翻脸,眼见得虎蹲炮的炮捻儿火星四溅,青烟直冒,眼看就要烧到火门了,当即咬着牙把匕首一扔,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
“降了!降了!”他大喊道,“我秦开山降了,齐聋子你快掐了炮捻儿!”
齐四柱望向周世显,见驸马爷猛地点头,于是弯腰掐住炮捻,用嘴含住,硬生生把炮捻子的火头濡灭了。
许勇手下的锦衣校尉早涌上去,把秦开山掀翻在地,五花大绑。
秦开山是京营出身,见识不短,忽然见到这许多锦衣卫,心中惊疑不定莫非这个小白脸儿,竟然是什么太子皇子吗?
周世显却已一眼都不再瞧他,而是走到那外国老头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虽然袍服肮脏,神色略显憔悴,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刚才在炮口之下神情也依然镇定如常。
“我是大明驸马都尉周世显,”驸马爷的脸上渐渐泛起笑容,“汤先生一向还安好吗?”
外国老头吃了一惊,愣了一会,这才试探着问道“尊贵的驸马,您认识我?”
“知其名,知其形,未见其人,一直是我的心中憾事。”驸马微笑道,“不想今日是在这里了却了这桩遗憾。”
“承蒙相救,汤若望铭感五内,没齿难忘。”外国老头躬身行礼,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愿上帝保佑您和您的士兵。”
周世显一笑,心说谢不谢的无所谓,上帝保不保佑我,你说了大约也不算。
不过我南下的车队里,倒是还有空座。
要不要补张票?
周世显知道,在这个年代,汤若望差不多就是大明朝管辖范围之内,历法、科技、工艺和外语最厉害的人了。
汤若望制定的历法,不光明清两朝在用,即使到了共和国时代,农历也据说是在他制定的历法内核之上编修的。
他能造红夷大炮,还有理论,《火攻挈要》一书,就是他的心血之作。
他能找矿炼矿,他从德国翻译来的《矿冶全书》的书稿,覆盖矿业和相关冶金工序的每个阶段,现在应该还攥在他手里头呢。
至于能说上七八国的外语,对这个德国老头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
还有就是,他到中国已经二十五年了,官话说的倍儿溜,风土人情精熟,凡事都可以即刻上手,沟通成本为零。
周世显心想,这老头是个宝贝,难怪李建泰出征都要带上他,等到京营崩溃,他又被秦开山一伙裹挟到此,想必是因为他会修火器火炮的缘故。没想到,现在落到我的手里了,可见好心还是有好报。
他在这儿胡思乱想,谷十八已经走过来,说镇子上的第二拨人,带着俘虏和被救出的女人,也都已经赶到,韦东来和海日古,都已经赶上山来了。
谷十八找到了一张藤椅,摆在正殿里,请周世显半靠半坐在里面修养一下伤势,大家就在殿内把两下的情形碰一碰,再请驸马决断。
情形并不复杂,很快就汇总出来了,真正要处理的,无非以下三条。
一共救出被掳妇女四十一名,大都来自附近,不少女子家中已经绝户。
共有俘虏一百零二名,其中自秦开山以下军官九人。简单审过,今天凌晨屠村的案子就是他们所做,兴宁宫镇的人,也是他们杀绝的,还有一个叫西离村的寨子,一共是三单。
搜检得银九千余两,马九匹。
周世显在椅中沉吟片刻,说话了。
“四十一名妇女每人拿一百两,跟我们一起回去,送文安县,会骑马的两人一马,不会骑马的,你们选些老成持重的军校,于马后多带一人。”
“林三分五百两,由阮明代存,受伤的每人一百五十,我不算在内。剩下的分作三份,出征的总分那两份,留守车驾的总分另一份。”
“那位汤若望汤先生,是贵客,要照顾好。”
“至于那一百来个俘虏……”周世显略微停顿了一下,“杀了。”
这两个字一说,几个将官表情各异,躬身领命,出殿去各做准备,毕竟人员马匹银两都要分配妥贴,而杀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有周密的安排,才不致弄出乱子。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周世显接过谷十八给倒的一碗清水,看着他退到门口守着去了,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清净一会。
可惜天不从人愿,只过了片刻,就听得靴声囊囊,谷十八在门口说道“韦守备,你又回来啦。”
“是,有件事,要请驸马的示。”
韦东来跨进殿门,走到周世显的椅子之前,踌躇片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好,好。”周世显漫声应着,双手捧着水碗喝了一口,不瞧韦东来,只盯着殿上所供的三清像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么看了半晌,才转过头来。
“韦东来,”他淡淡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说,请驸马留秦开山一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