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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龙枭宁愿她是怨怼的, 起码这样,说明她心中还在介怀此事,可谢微之这般表现, 便意味着,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不在乎当初的事, 不在乎, 他——

    “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龙枭的声音很低,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心如刀绞。

    你当真, 一点也不在意我了?

    “是。”谢微之答得干脆, 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说得很是清楚明白了, 堂堂龙主,不至于连这一点理解能力都没有吧。

    一个‘是’字, 仿佛在龙枭心上划下鲜血淋漓的一刀。在此之前, 他想过很多他们再见的场景, 或许她会怨他,或许她已经原谅他,但唯独没有想过, 两百多年后, 谢微之已经完全不在乎他了。

    龙枭以为,便是凭着山中相伴那数载岁月, 她总会原谅他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他错了, 谢微之早已放下, 继续向前走去,而一旦向前,她就再也不会回头。

    还留在凡世山间的,分明只有龙枭自己而已。

    大约从一开始, 龙枭就不够了解谢微之。

    “哪怕我用余生,也弥补不了当初的选择了,是么?”龙枭眼中,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悲伤。

    谢微之笑了,她笑起来,实在很好看,叫人几乎不舍得移开眼。

    “你们凭什么觉得,与我结成道侣,是一种弥补?”谢微之的目光从龙枭,扫过闻清觞和容迟,她笑着,话里却不带丝毫笑意。

    她眉尖微挑,带了几分轻蔑道:“本尊何曾需要这样的补偿——”

    这句话掷地有声,炸响在今日所有来客耳边。

    是啊,为什么娶她做道侣,就是补偿了?

    龙枭、闻清觞、容迟固然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但谢微之乃是太衍宗司命弟子,化神修士,便真的与他们结为道侣,不说下嫁,也绝对称不上高攀。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那样多的人觉得,一个男子补偿一个女子最好的方法,便是娶了她。

    而今日,谢微之清清楚楚地告诉天下人,她不需要,也不屑于这样的补偿。

    龙枭哑口无言,闻清觞和容迟更是心中赧然。

    “如果当初,我选择了你,一切,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龙枭喃喃道。

    世人总是如此,明明是自己做下的选择,到头来又要后悔当初。

    谢微之负手看向龙枭,说出这句话的他,不再像执掌幽冥海千万水族的龙主,而是当年那条唯有谢微之识得的小蛇。

    任性顽劣,不知是非,只会在闯了祸之后,讨好地对谢微之笑着。

    谢微之总会原谅他,她对他,几乎算得上纵容。

    所以就在今日见到谢微之之前,龙枭还觉得,谢微之还是会原谅他,就像以往每一回那般。

    “这世上,没有如果。”谢微之冷漠地击碎他最后一丝幻想,不留任何余地。

    人最好永远不要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因为后悔,没有丝毫意义。

    龙枭苦笑两声:“微之,你真是清醒得,叫人绝望。”

    谢微之嘴角微抿,对于他这句评价不置可否。

    龙枭向前一步,视线描摹着谢微之脸庞的轮廓,哑声道:“微之,对不起。”

    时隔两百余年,龙枭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我当日说好了要陪你一辈子,最后却失约了。”

    人这一生,总有许多无可奈何。

    龙枭不知道,倘若真的能回到当初,他能不能果决地放弃芳菲,选择谢微之。

    或许他,还是会后悔。

    “微之,最后叫一次我的名字吧。”龙枭颤声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谢微之身边的小黑蛇了,他是执掌幽冥海千万水族,位高权重的龙主。

    谢微之沉默地看着他,最后终于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开口:“一辈子太长,不要轻易许诺。”

    “——小黑,再见。”她轻声道。

    这天下除了谢微之,已经没有人知道,堂堂幽冥海龙主,曾经有这样一个随意到可笑的名字。

    “谢谢。”龙枭笑着,眼中落下两行泪,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收起所有情绪,再次变回那个深不可测的幽冥海龙主。“微之,再见。”

    他仰头望向天边那轮明日,飞身一起,身长百丈的五爪黑龙腾空而去,鳞片在日光下闪着幽深冰冷的光芒。

    “舅舅!”越知欢急急唤了一句,目光扫过谢微之,心中不由暗叹一声,带着龙族所属追出。

    幽冥海龙族,便这样尽数离开日月同升。

    一辈子太长,不要轻易许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子书重明便愣在当场。

    他也对她说过这句话,他也,对她失约了。

    甚至,他险些亲手害死了她!

    “大师兄,你没事吧?”湛晨关切道,眼中暗含忧色。

    他原本对太衍宗这场热闹并无多大兴趣,直到容迟出面,再联系谢微之和当日‘萧枚’那般肖似的容颜,身为上阳书院首席,湛晨又不是傻子,如何猜不出,谢微之正是自家大师兄心心念念,每年都去祭拜的女子。

    原来她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牵扯上了药王谷、聆音楼、摘星阁、幽冥海四方势力,她自己又出身太衍宗,怎一个混乱可言。

    子书重明握住酒盏的手微有些颤抖,他低头看着杯中酒液,而后将其一饮而尽。

    “微之——”闻清觞看着谢微之,嗓音艰涩地唤了一句。

    谢微之的耐心在此时已经告罄,冷淡道:“闻尊者还有何指教?”

    她的态度难道还不够明确么?

    谢微之不会与他们结为道侣,她不需要接受任何人自以为是的补偿,更重要的是——她不爱他们。

    他们早已只是留在她回忆里的余烬。

    “我只想知道,当日你与燕麟的约定,还作数么?”闻清觞的神情,在这一刻,像极了燕麟。

    那样悲伤而深情的神色,不该是清修数百年,不染尘埃的闻清觞会露出的。

    聆音楼上下都知道,师叔祖天生灵体,道心通明,从不为外物所动,就像九天上的神明虽然俯视人间,却不会为凡人悲喜动容。

    但现在,神明跌落九天,展露出同凡人一样的喜悲。

    大梁泰安三年的冬日,谢微之和燕麟在京都燕府成亲,参加这场婚礼的,只云翳和闵柔两人。

    那是一场喜丧,燕麟在那一晚,死在自己一生最爱的女子怀中。

    直到死前,他才敢向谢微之吐露心中埋藏已久的心意。

    ‘微之,我这一生,少时沦落,为报家仇沦为他人手中利刃,双手尽染鲜血,让先辈姓氏蒙羞,受万人唾骂——’

    ‘此生唯一一件可称幸运的事,便是遇见了你。’

    ‘可惜...这一生...真是太短了...’

    ‘如果这世上真有轮回转世...来世,我想早些遇见你...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静夜之中,雪无声落下,落在院中梨树枝头。

    谢微之说,好。

    她许了燕麟,一个来生。

    可她在人间奔走了十年,都未曾觅得他魂魄丝毫踪迹。

    谢微之抬头看向闻清觞,那分明是一张与燕麟一模一样的脸,但她心中清楚知道,那不是燕麟。

    燕麟已经死了,死在泰安三年的京都,死在她怀中,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下,再没有一个叫燕麟的人。

    “闻清觞,那是我和燕麟的约定,同你,又有什么干系呢。”谢微之终于叫出了闻清觞的名字。

    谢微之对燕麟的许诺,与闻清觞,有什么干系呢。

    “燕麟乃我分魂,我便是,燕麟。”闻清觞对上她的眼,未曾迟疑道。

    不错,燕麟本就是他的分魂。

    两人的对话,叫不知内情的看客又是一阵莫名。

    “这燕麟又是谁,怎么又多了一人?这也太乱了些!”

    “听闻尊者口气,燕麟就是他?”

    “你们难道不知,聆音楼有一分魂渡劫之术,那燕麟,大约就是闻尊者分出去凡世渡劫的一缕魂魄了。”

    “可分魂渡劫并不会保留记忆,闻尊者怎么会记得?”

    “那我便不知了,许是其中有什么机缘巧合吧。”

    谢微之摇摇头,平静道:“你不是。”

    燕麟是闻清觞一抹分魂,但闻清觞永远不会是燕麟。

    他永远不会是谢微之爱过的燕麟。

    这世上,没有燕麟了。

    没有人比谢微之更清楚这一点。

    “为什么?”闻清觞痛苦道,属于燕麟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涌,两百多年前的谢微之在一树梨花下回头,向他露出一个清冷的笑意,而眼前人,却冷漠而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为什么?”他重复问道。

    谢微之答道:“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才是。闻尊者,你是谁。”

    是闻清觞,是聆音楼长老,是聆音楼众弟子口中的师叔祖。

    闻清觞如今四百余岁,而燕麟为人,不过短短二十余载。

    “闻清觞向你提亲,你不会允准,那燕麟呢?”闻清觞执着地看向谢微之,“微之,倘若今日是燕麟在此,你会答应么?”

    谢微之叹了口气:“这世上,已经没有燕麟了,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闻清觞却道:“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

    谢微之身后,晏平生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他的心在这一刻缓缓收紧,连晏平生也不知道谢微之会如何回答,他在害怕,那个答案,会是他不愿听到的。

    “好。”谢微之心上生出一点倦怠,“那我告诉你,便是燕麟在此,我也不会答应。”

    “为什么...”闻清觞的声音轻得好像即刻要消散在风中。

    谢微之再次笑了起来:“因为我已经不爱他了。”

    “我爱过燕麟,但也仅此而已。”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向闻清觞心口,鲜血淋漓。

    过往种种,皆为尘烟,谢微之在虚空中业火中煎熬两百年,早已放下。

    她这一生,学得最好的一件事,便是放下。

    生来为天道所弃,谢微之实在没有强求什么的资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

    唯有放下,她才能向前走。

    “这太衍宗谢师姐,着实冷情得紧呀!”

    “我倒觉得谢师姐做得很对,既然不爱,便直接讲个清楚明白,不必留什么情面,叫人误会。”

    晏平生的手缓缓松开,心中长出一口气。

    闻清觞眼眶泛红:“原来是如此么...”

    原来她早已放下,还留在过去的,只有自己。

    他闭了闭眼,抬步向外走去,和谢微之错身而过。

    自始至终,谢微之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都可以。’

    …

    ‘原来你来赏雪,是为了杀人。’

    ‘你的手应该用来鼓琴。’

    ‘我想,这与姑娘无关才是。’

    ‘你说得不错。这的确与我无关。’

    …

    ‘你可要同我学琴?’

    ‘若是没有旁的事,同我学琴吧。’

    …

    ‘是甜的。’

    ‘是,糖葫芦当然是甜的。’

    ‘微之,我现在很开心。’

    ‘那就好。’

    …

    ‘微之,我们成亲吧。’

    他怎么能放下她。

    风中,闻清觞的发一寸寸雪白,众人一片静默,见他走入花海之中,无人言语。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这天下间,最叫人不能放下的,便是情之一字吧。

    聆音楼主不忍地摇摇头,到头来,清觞的情劫,还是没能避过。

    这便是天命么...

    “容药尊,你心中,大约也没有疑问了吧。”谢微之看向容迟,今日,就将所有麻烦,一起解决了最好。

    谢微之的态度很分明,她不会和他们中任何一人结为道侣,容迟勉强牵起一个笑,让人觉出几分凄凉:“当日你答应与我成亲,原只是为了哄我。”

    谢微之没否认:“若非如此,你盯得太紧,我如何出得了药王谷。”

    “微之,我找了你两百八十七年。”容迟一字一句道,叫场中识得他的人不由在心中暗暗纳罕,这副模样,还是那号称活人不医的容药尊么。

    “我只是想补偿你——”

    这句耳熟的话叫谢微之打心底生出一阵厌烦:“当日你救我一命,我予你三滴心头血,这本是一桩再公平不过的交易,你不必觉得愧疚。”

    谢微之并不觉得容迟欠了她什么,这是她自己亲口应下的交易,与人无尤。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的确有一些伤心,因为谢微之在那时才明白,原来容迟救她,照顾她,为的不过是她三滴心头血。

    是心有图谋。

    好在,她还未曾心动。

    如果没有容迟,谢微之已经死在小苍山下,与他三滴心头血,也是应该。

    “你取了我师姐三滴心头血?!”云鸾却在此时,赤红着双眼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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