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这一天,也不枉我将轮回镜留在这这么多年。”书生摇着纸扇,看着天空上一片火光,嘴角勾出一抹算计成功的笑容。
“不是神又如何?”他啪地一声合起纸扇,语气带着一抹狷狂和不屑:“我依旧能算计神明。”
他边上站着一名气质温润、长相斯文的男子,只是此刻这名男子表情阴冷,生生折了几分气质中的温雅。
“怎么了?”书生歪头,脑袋却因为这个动作差点掉下脖子,他一边伸手扶住,一边问道:“不满意?你明明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你看,那躯壳,多么完美!”书生眼里露出一缕痴迷,看着天空火光中如婴儿般蜷缩着的身影:“神的躯体,血脉相连......这是最合适的身体,你这么多年的期盼也算有了着落了。等事成了,别忘了你许诺了我的东西。”
见男子表情里没有半点愉悦,书生眉头一扬,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起来:“怎么,这时候舍不得起来了?对哦,毕竟,她也是你的......”
“闭嘴。”
男子表情阴狠地打断了书生的话:“不要在这个时候惹怒我,恶心的东西。”
书生一噎,眼底略过一缕转瞬即逝的屈辱和恨意。但他到底是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现在你要的身体有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复活那位?”
男子低垂眉眼,轻轻抚过胸前的玉佩,许久,才很慢地说道:“还不行。这具身体里的意识还碎的不够彻底。”
莫锦辰的意识确实易碎,但还不够,还没能彻底成为齑粉离开那具躯壳。
拥有自我意识的躯壳,又怎么能算得上最佳的容器呢。
所以啊,还不够......还要,更碎一点。
“落雪与悲悯,还真是连谁都怜悯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再次发出一样的感慨,语气里说不出来是悲凉还是嫌恶:“多亏了他,我才能提前这么多年得到真正的属于神的躯壳......想必,心存悲悯的他,应该不会介意我再借他帮个忙吧?”
男子说着,指尖溢出一缕黑色的丝线,晃晃悠悠地向天空飘去,直到融入天空中那蜷缩的身体里。
“还是死在梦里吧,我的孩子。”他的嗓音很轻,几乎算得上温柔。
“乖,不会疼的。”
......
从圣裁的空间出来,莫锦辰就感觉一直在下坠。失重感牵扯着她的神经,眼前和走马灯一样略过无数之前的回忆。
多半是圣裁的。少年人苍白的面孔,从一开始的寡言、矛盾,到后来的傲娇、默契。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世界度过了这么多年,哪怕一开始两人之间的有些不和,或者因为一些原因内心有点隔阂,但后来都已经将彼此视若家人了。
还有那位少年神明。毕竟圣裁和那位神明长的是那么相像。
可惜,这两位今后估计都难相见了。
原本莫锦辰会一直下坠的,直到所有的记忆被洗涤成最干净的模样,但是半途中,一缕黑色的丝线绕过她的手腕,将她留在了某一处时光。
“哗啦——”
“嘶。”莫锦辰的手腕被扯得发疼,她倒吸一口凉气,睁眼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眼前有一扇门,不算特别华丽,花纹却也精致好看,带着一点温馨的味道。
她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眼空荡荡的手腕,眼神闪了闪,最后还是推开了门。
眼前是一条大道,满地金色的落叶,两边的树上挂满了金色的叶子和发光的果实,风吹过,带来清凉如水的气息,如梦如幻。
“走啦,发什么呆。”
正当莫锦辰被眼前的景象惊艳的时候,两个少年人走了过来,一人一边拉住她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快走,都要迟到了你还发什么呆呀。”
迟到?什么迟到?莫锦辰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个世界哪个学堂了,只是两边拉着她的人她确实很眼熟,甚至内心还有一种奇怪的名为心虚的感觉。
就好像这两人中谁的重要的人被她害死了一样。
这个心虚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们刚刚路过一个空旷的广场的时候,空中便传来了沉闷的、压抑的钟声。
是丧钟。
“......身死道消,全死了......”
前面有人跑着报信,带着哽咽,从远处传过来变得断断续续的,听的并不明晰。
“谁死了?”莫锦辰愣了一下。
身边的人却在这时候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谁用力地推了她一把,莫锦辰一个踉跄,回头时周围已经什么人也没有了。
只剩下层层叠叠的骨骸,风干成了如同石块一样的灰色。里面唯一的色彩是一颗青紫色的蛋,上面绕着一尾青萝。
雨淅沥沥地下着,将白骨一层层打湿。有的白骨被岁月侵蚀,不堪重负化为碎屑,可那尾青萝却在雨水的滋润下越发青翠。
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莫锦辰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想伸手去触碰那颗蛋,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下一刻,那颗蛋却自己碎了。
清脆的咔嚓声响起,蛋壳一点点裂开,慢慢地,里面爬出一只湿漉漉的雏鸟。她羽毛稀疏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看,眼睛却睁得大大的,里面没有普通小鸟刚刚出生的茫然和慌乱,反而透着清明和理智。
就好像......她并不是刚刚睁开眼看这个世界,而是早在蛋壳里就有了神智。
“青萝......”莫锦辰声音微哑地念出这个名字。
雏鸟并没有反应,而是慢吞吞地去吃自己的蛋壳。那些蛋壳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太过巨大,她吃的很吃力。
她一点一点地啄着那蛋壳,时不时发出艰难的吞咽声。过了很久很久,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稚嫩且痛苦地哀嚎,然后骨骼啪啪作响,化成了人类小孩的模样。
“呀啊......”小孩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明明疼的满身是汗,却依旧发出开心的咿呀声。
她迫切地吞下蛋壳,只为了更快地汲取里面的能量,好好长大。
好好长大,然后呢?
然后去见那位赐予她名字的存在,去找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羁绊。
小孩蹒跚学步,没两步便左脚绊到右脚往前扑过去。莫锦辰条件反射冲过去接,入手却一片湿润。
莫锦辰僵住了。
“您是神啊.....”
少女的声音响起,虚弱的,带着湿润的属于血和泪的味道。
“您想做的任何事,都该实现的啊......”
莫锦辰僵硬地低下头,果然看到了当年那位穿着青紫色羽衣的少女。那个努力长大的小孩已经是少女的模样,她正躺着自己的怀里,眼圈通红,嘴色却苍白的吓人。血染湿了她的羽衣,生机在一点一点溢出她的身体。
明明莫锦辰这时候并没有说话,少女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比她生命还重要的事情,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烛火被吹灭前闪过一刹最耀眼的光。
“这样啊......”这世界上最后一只青鸟喃喃着露出了如云雨初霁般的笑容:“那我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她就这样,在莫锦辰的怀里化成了灰烬。
那一刻,莫锦辰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缩紧。
她清楚地认识到了这是真实的、确确实实发生过的属于过去的事情。确实有人死在了丧钟下,确实有一只羽毛鲜艳的小鸟死在了她的怀里。
而且,这并不会是结束。
果然,下一刻周围的空间再次扭曲,这下来到了一处古战场。
硝烟四起,尸横遍野。血水里是战士的残骸、破碎的刀剑箭矢铠甲、还有......行尸走肉的幸存者。
莫锦辰看到了一位勉强只能算少年的男孩正趴在黄沙满地的战场上,浑身是血,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藤甲贴在他的身上,和血肉混成一个颜色,分不清楚哪块是衣物,哪块又是他受了伤半掉不掉的皮肉。
他看起来快要死了,毕竟伤的实在是太重,以至于全身都没几块好肉。
不需要看到他沾满泥泞和狰狞伤疤的脸,莫锦辰已经认出来他是谁了。
“......圣裁......”
她喃喃出声,脑海里混乱地想着:这是他作为人的第二世。
圣裁前两世都不得善终。第一世是位剑修,第二世......似乎是位少年将军,至于是怎么死的莫锦辰并不清楚,只知道他这一世,应该会见到那位神明。
所以,哪怕他如今这么狼狈,他也不会死。因为按照历史的记载,他应该马上就会遇到一位持着梅花的神明。
但知道结果和看到现状是两回事。没有人会忍心看到自己的亲人朋友鲜血淋漓的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没有人会看到家人痛苦不堪、遍体鳞伤而无动于衷。
“圣裁......”莫锦辰蹲下身想去触碰他,但手略过他的躯体,只感受到了虚无。
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改变过去。
圣裁很倔,哪怕这一世已经不是剑修了,还是带着属于剑修的一根筋。他一身的伤,一只手手筋断了,眼睛也被血污了看不清东西,却依旧在慢慢地往前爬,一路都淌着血,膝盖手脚被粗粝的黄沙磨得破破烂烂不堪入目。
他听不见莫锦辰的声音,只是默默地爬着,爬着......越过尸体,翻过小土坡,略过冒烟的杂草丛。他好像真的打算就这样像一头打断了脊梁的狗一样爬回去,爬回故乡去。
开始莫锦辰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等等,再等等,神明马上就会出现了,圣裁就会得救了。可是这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漫长到圣裁的气息已经越来越乱,估计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再魂归故乡了。
一抹慌乱涌上莫锦辰的心头。神明真的会出现吗?史官们撰写的历史就一定是正确的吗?或者会不会是她的错,因为她出现在这里改变了哪些因果,导致原本应该来救圣裁的神明没办法过来了呢?
对啊,她现在身负落雪与悲悯的神格,那位神明已经死在了她面前。现在,她才是落雪与悲悯。
是不是她应该去救圣裁?
可是无论莫锦辰怎么努力,她的手只能一遍遍地从圣裁躯体上穿过。
两条蜿蜒的血痕从远处一直延伸到圣裁身下,磨碎的血肉混在黄沙里,被夕阳照的亮晶晶的。远处风吹过风化的岩石,呜呜地响如同鬼泣。
雨淋白骨血染草。
月冷黄沙鬼守尸。
“别爬了......”
爬行的沙沙声依旧在耳畔响起,如同骨渣被砂纸摩挲着。伴随着少年越来越弱的喘息,刮得人心里发寒。
沙沙,沙沙。
“我说,别爬了!”
莫锦辰的情绪崩溃,她几乎是嘶吼出那最后三个字。
别爬了,求你了圣裁。
你不疼吗?圣裁。
......可是我有点疼啊。
伴随着莫锦辰那一声嘶吼,这处空间再次崩塌。破碎的时空里,莫锦辰看到了圣裁抬起头看向前方,满是血污的脸上依稀有着熟悉的五官和气息。
他看到了谁?
已经无从考证了。
周围的环境再一次变化,莫锦辰握紧拳头迫使自己冷静。
联系之前手腕上的疼痛,还有那一闪而过的黑线。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将她留在这些时光,留在那些,曾经让她痛苦,让她后悔不堪的时光里。
目的是什么?让她自己毁灭吗?
那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从穿越的一开始,莫锦辰就隐约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幕后之人一直阴森森地盯着她的背影,就好像她是一颗摆在棋盘上的重要棋子,就怕她走出他们的控制。
莫锦辰知道,知道自己的精神体、或者说是神魄非常脆弱,像一栋庞大却又地基不稳的大厦,随时可能因为风吹草动而倒塌。幕后之人也深知此时,所以才会一次一次从她的精神力上下手,企图通过刺激她的方式,让她自取灭亡。
可同样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哪怕莫锦辰吃了记忆不全的亏,也不至于傻到再上当了。
她之前一直对幕后之人的事情不闻不问,不是因为她对此一无所知,而是她的实力还不够,并不想打草惊蛇。但如今,阴谋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想要将她彻底扯入万丈深渊,再不挣扎,就彻底沦为弃子了。
她不能死在这里,如今圣裁的状态未知,云延还以生魂的形式留在黄泉路,肩上的三盏灯还在燃烧。她死了,他们估计也彻底沉默在这三千里黄泉了。
所以,哪怕她现在实力确实不够,哪怕挣扎了依旧无法改变死亡的结局,但也不能是现在。
阴阳剑突然出现在手中,以合二为一的状态。莫锦辰很少会将阴阳剑合并起来用,但这次,她必须用全部的实力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接下来,又会看到谁?又会看到哪位她魂牵梦绕的故人,又会是哪位属于过去的旧友引得她心神动荡?
可是,过去无法改变,未来仍有希望。
她不能因为对过去的愧疚,而再亏欠现在的人。
所以,之后无论遇到什么,无论看到什么人,她便都毁了罢。用手里剑毁了这一切,破开属于过去的妄相,让她回去,回到现实去。
若是那些故友泉下有知她的罪孽,就来她梦里找她算账吧。
等此间事了,再将她拉下阿鼻地狱,将她沉入千里黄泉,赐予罪里诞生的她,万劫不复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