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位神神秘秘的占卜师离去后, 遗留下的芥川龙之介就陷入了昏迷。按照以往的经验,大概第二天就会醒来,然后他们便会再一次迎接一个未知的新芥川。
被迫献出了自己鲜血的中岛敦不得不再一次充当起任劳任怨的‘保姆’, 利用自己半虎化后获得的巨力把芥川扛到床上。反正侦探社也不缺病床, 如果原本的芥川龙之介回来了,只要有太宰治在,就不用担心什么, 他们倒是可以第一时间通知那个港口黑手党干部过来领人。
这段时间,中岛敦简直是度日如年,噩梦程度仅仅比最初孤儿院的生活要好那么一点。他每天求星星告月亮盼望着原本的芥川快点归来, 他宁愿自己再被罗生门咬断一次腿,也不想面对各种各样的芥川了。
明明之前与芥川相看两厌,见面除了警惕就没怎么好好沟通过,在中岛敦看来, 芥川龙之介其人是名副其实的恶的化身,是最无法理解,和他最为悖逆的两种人。因此,他一度无法理解为何太宰先生总是希望他们两人一起合作。
真是令人讽刺,只有在陷入更为苦恼的境地之时,才骤然发觉之前所谓的困境不过是一场笑话。中岛敦不得不承认,真的要比起来,还是这个世界的芥川最好应付。
也不知道其他世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不过,总归比芥川要好吧。中岛敦盲目地乐观的如此想,甚至有时还会暗暗祈祷其他世界的自己不要被他们这边的芥川捅个透心凉,那也就太悲惨了。
早上,晴朗的日光照拂大地, 中岛敦难得比所有人都要早地来到了侦探社,和他同住一起的镜花被他支去买早餐了。他没有忘记沉睡在侦探社医疗室里的芥川,若这一次原本的芥川归来,至少自己有着‘白虎’的超强自愈力,足以替侦探社的大家挡下危险的罗生门的攻击。
他先是拿出钥匙打开了门,踩着木板走进去,推开窗,换掉室内污浊的空气,一片绿叶被微风吹得飘落在书架上,中岛敦环顾了一下四周,把太宰治桌面上倒下的笔筒扶正,将江户川乱步桌子上散落的零食包装纸丢入垃圾桶,顺便拾起一颗掉在地上的弹珠。等该做的都做完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臂上的肌肉下意识地鼓起,脊背紧绷,用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意志伸手推开了医疗室的门。
门后很安静,中岛敦在还未踏入时还差点以为芥川没有醒来。但很快,他看到了那个青年的侧面。
青年侧坐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薄薄的白色床单,他的双眼注视着窗外,一直到中岛敦的脚步声响起,才缓慢地扭过头来。
他不是芥川。
中岛敦几乎瞬间就下了判断。
青年安静的注视着他,那双烟灰色的瞳仁就像浸泡在气泡酒中的两块琥珀,雪似的鬓发垂落脸颊,双唇失血般的淡色,日光倾洒在他的身上,在那鸦色的发间跳跃闪烁成星屑。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双手却随意地搭在腿上,连带着整个人都彰显出一种奇妙的淡青色的气质。
这是他遇到的最为平静的芥川,连那位最初的钢琴家也没有让他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散落在云间的风,摇曳着淡粉色的樱花垂落。
或许,这个芥川并不难沟通,中岛敦试探性地开口:“你好?”
沉默。
“我是中岛敦,这里是武装侦探社。呃……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世界的芥川现在应该待在你的身体里……”
中岛敦尽力用平和而舒缓的语调介绍了一下情况,他看见那位芥川用那双深幽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自己,忽然感到一阵羞涩从心头涌起,不由得脸颊微红,移开了目光。
下一秒中岛敦自己就愣住了,他不知道那羞涩从何而起,青年的目光移动到窗边,中岛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一只藏在树叶间抖动着灰色羽毛的麻雀。
中岛敦难得地再一次愣住了,他不明白这位芥川为何专注于那一只麻雀,难道连自己忽然醒来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身体这么荒谬而可怕的事情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吗?如果换做是他的话,早就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了,这也是中岛敦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佩服其他世界的芥川一点,似乎每个人都那么镇静,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喝咖啡般的小事。但即使是在他见到的芥川之中,这位芥川的不回应的行为,也显得非常引人注意。
身后医疗室的门被推开了,拿着笔记本的国木田独步站在那,推了推眼镜:“原来你在这里啊,敦。”
他看向了那边的青年,轻微地皱了皱眉:“好了,这次又是什么身份?”
国木田独步拒绝回忆这些芥川带来的一系列让他头痛的麻烦事,这回说什么也要避开名为‘芥川’的麻烦,他已经有一个每天气的肝痛的自杀狂搭档了,不需要再多一些违反他的计划的因素。
“那个……实际上,这位芥川一直没有说话……”中岛敦小心翼翼地说,脑内不由得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这位芥川在自己的世界就不会说话?所以即使换了个躯体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嘶,那怎么办啊!
“不说话?”国木田独步的眉毛都快拧成结了,这个芥川是什么问题?或者,让与谢野医生过来看看?好歹他们侦探社可是收了那个港/黑干部的钱的,要是还回去一个不会说话的芥川,那侦探社肯定要被怒火中烧的重力使砸了。
“灰色羽毛的小鸟钻入叶间/快乐地吹出泡泡/灼热的日光烤化了羽毛/流下一滴泪……”
青年闭上眼,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念着无人理解的话语,说完,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在中岛敦和国木田独步两人茫然的眼中,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的身躯纤细而清瘦,就像是裹在黑夜里的竹枝。有一半日光的橘红色照在他的半边身体上,将那半边脸映衬地如同初雪般莹白,而另外半边则沉于灰色的阴影,如同缄默的乌鸦。
在两个人炯炯的目光中,青年终于张开了口。
“我是芥川龙之介,是一名……三流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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