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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夫人,二夫人,您怎么啦?”一直到柳氏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拂冬才瞧出了她的不对劲来,急忙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没,我没事,我去一趟倾云苑。”柳氏轻轻推开拂冬伸过来扶着自己的手,说话间,脚下依旧没停,向着倾云苑走去。

    她当时确实被张氏的一番言语挑起了巨大的怒火,特别特别希望能就此毁了颜卿霜,毁了她,毁了大房,毁了颜承荀最疼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以此来报复他对颜承铭的冷漠,来报复他将雅姐儿关在后院之中。

    那时候的她甚至觉得,如果东窗事发,自己无论被如何对待,她都心甘情愿,因为这是她作为一个妻子,作为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

    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却慌了,彻底地慌了。

    特别是在她听到拂冬描述着那城西街巷之中的惨烈景象时,她仿佛觉得自己早晚有一日也会被这般对待,一刀割喉,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这一切都是在毁了颜卿霜之后再发生也就算了,可是今日晨起去给容氏请安的时候,她分明瞧着颜卿霜神色如常,并无半点异样。

    难道说她昨夜根本就没有出去,她早就知道了这是旁人给她设下的陷阱,所以她人没去,却派了人过去,将那几个人都杀了,杀鸡儆猴?

    柳氏越想越觉得颜卿霜恐怖异常,她明明才十三岁,可是有时候她对上她的眼神,却觉得她眼中总是藏着一抹淡定和冷静,那是一种超出她年龄的东西,深邃暗沉,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柳氏想着,一颗心已经乱了,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拂冬瞧着她这个样子,快步跟着,心中却越发狐疑起来。

    照理说二夫人与张姨娘一向是没什么来往的,唯一的来往便是前日里张姨娘来寻了二夫人一趟,而那会二夫人还挺不愿意见她的,可是这会怎么又这么急着去见她了。

    拂冬心中犯疑,但是却又不敢去问。

    以前二夫人性子极好,对自己又信任有加,所以不管自己问些什么,她都会耐心地告诉自己,可是自从二姑娘在后院投缳抢过来之后,她便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性子变得激烈了许多,对自己和其他丫鬟的防备心理也重了许多,就好似那一夜之后,她便不再相信身边任何人了。

    倾云苑门口。

    丫鬟瞧见是她,都未通传,就迎了她进去了。

    “姨娘说了,夫人今日应该会来,一早就让奴婢侯在门口了,您果然来了。”那小丫鬟一边带着柳氏往里走,一边说道。

    柳氏挤出了一丝笑容,未说什么,目光却在倾云苑四下打量起来。

    这院子不管是大小还是布局丝毫不比她的怡月苑要差,甚至还隐隐压过她一头,看来在落魄之前,张氏这个妾室确实过得不比正室差多少。

    柳氏想着,稍稍有些黯然,觉着杨氏原本也是个可怜人。

    不管怎么说,至少颜承铭不曾有过妾室,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而杨氏,在之前的许多年,都得忍受着一个妾室与自己平起平坐,忍受着一个妾室去给老夫人请安,在老夫人面前讨巧卖乖赢得老夫人的欢心,而自己却日渐被老夫人嫌恶。

    惊觉自己的心思,柳氏一颗心越发乱了。

    “二夫人。”就在这时,张氏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柳氏的思绪。

    柳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到了屋里。

    张氏在看到柳氏的一瞬间,就看出了她的彷徨和无措,心中便已经知晓,这个柳氏,绝对不能再留着了,留着她,必定是个祸患。

    她心智如此不坚,早晚会把今日之事给彻底供出来。

    原本昨日无论颜卿霜去或者没去,她们都可以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的,若是没去,那便自是无事,若是去了,颜卿霜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侯府嫡女,深夜私自外出,还去了那种地方,就算被人算计了,就算她知道算计她的是谁,她又要如何开口讨要说法,这个亏,她是吃定了的。

    可是柳氏却偏偏沉不住气,偏偏这般张皇失措,她这般样子,就算别人原本不曾怀疑过她,如今都要怀疑了。

    张氏叹了口气,若不是要借着崔氏的手,自己就当真不该去与这样的人一起做事。

    软弱习惯了的人,一鼓作气容易,但是要她一直保持着那股勇气与魄力,却是太难了。

    “二夫人,请坐。”张氏收起心思,笑着迎了柳氏进屋,然后又对着洛梅使了个眼色。

    洛梅心领神会,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然后帮着轻轻掩上了门。

    柳氏见着屋内就剩她们二人了,也不绕弯子,直直地看向张氏,“城西那些人都被人杀了,这个消息你听说了吗?”

    柳氏暗暗攥着双拳,看着张氏,急切问道。

    张氏看着她,余光落在她攥紧的双拳之上,知道她此刻很是紧张。

    这种情况之下,自己自然是不能再次刺激她了,张氏轻轻点头,低声道,“听说了。”

    “那些人就是崔氏叫过去,想欺辱颜卿霜的,可是我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颜卿霜好端端的,可是那些人却惨死在了巷子里。”

    柳氏的问话很急切,咄咄逼人,她话语之间虽未明言,但是显然下意识地已经把一切都归咎到了张氏的身上了。

    “二夫人,您别急,我觉得,昨天夜里,颜卿霜应该是去过了,但是又被人救了,救她的人便杀了那巷子里所有的人,毕竟若是有人瞧见了那个时辰颜卿霜去过那里,那她的名声便毁了。”

    张氏细细分析道。

    “那如果她真的去过了,不就知道有人要害她,会不会查到我们身上来?”柳氏越加紧张了。

    “二夫人,您真的不用这么紧张,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又怎么会查到我们身上来?而且颜卿霜她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敢声张啊,她总要顾惜自己的名声不是?”

    张氏说着,微微蹙眉,细细地看向柳氏,“你若是当真担忧的话,便与老夫人说一声,去一趟柳宅,与崔氏知会一声,无论如何都不要承认便是了。”

    张氏说着,心中已经算计开了。

    若是有人暗中救了颜卿霜,出手又这么狠辣,那么很明显,那人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他定会追查下去,查到柳府那便是必然的了,若是这个时候柳氏去了柳宅,便很难撇清关系了。

    而她那日瞧见的那两个打架的小厮,问过缘由,说是见着柳氏给了崔氏很大一笔钱,两人玩笑间斗嘴便打了起来,因为这个事情,两人都被容氏狠狠责罚了。

    她也可以放些风声出去,这无疑就是又一道佐证,让柳氏百口莫辩。

    然后她就寻个时机,让柳氏‘畏罪自杀’,这一切便与她没了关系。

    张氏想着,脸上笑意不减。

    柳氏,你我无冤无仇,我本无意动你,可是你太蠢太蠢,你的蠢会连累我,所以,就别怪我心狠了。

    “好,我这便去与老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回娘家去瞧瞧。”柳氏不疑有他,急急地站起身。

    “二夫人,”张氏轻轻唤住了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承认,一旦承认便完了,只要你不承认,我定有办法救你助你,你可听进去了?”

    终究还有些不放心,张氏这才再次嘱咐了一声。

    只要她不承认,便不会牵扯出自己。

    “好,多谢张姨娘了。”柳氏看向张氏,此刻是真的感激的。

    她是当真以为,张氏是在替她考虑,所以从倾云苑出去之后,便直接去了春晖堂,与容氏知会了一声。

    而张氏看着柳氏离开,心中却是冷冷的。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蠢钝的人。

    若是世人皆如此蠢钝该多好,她便也不需要机关算尽了。

    若是颜卿霜也能这般蠢,那她的一双儿女……

    张氏想着,暗暗攥紧了拳。

    柳氏,别恨我,要恨就去恨颜卿霜吧,若不是她,你我皆不用承受这些。

    —

    春笙馆。

    白日里的春笙馆慵懒异常,姑娘们都还在睡觉休息,只有几个洒扫的丫头和龟公在忙活着,其中一个龟公瞧见凤浔生,便笑着迎了上去。

    在风月场子里待久了的,大都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凤浔生往那一站,一眼就能瞧出他的尊贵,这般尊贵的客人,即使此刻不是待客时间,也无人胆敢得罪。

    “这位公子,您是来寻人吗?您想找哪位姑娘,小的这就帮您唤去。”那龟公看着凤浔生,弓着腰,出声问道。

    凤浔生瞧了他一眼,眼中泛着冷意,手中捏着的银剑出鞘。

    那龟公吓得一下瘫软在地,不知道春笙馆到底是怎么得罪了眼前这位爷,但是看着他那浑身散发出来的狠戾气息,那龟公知道,自己若是还想活命,就绝对不能得罪了他。

    凤浔生捏着剑,看着原本那几个洒扫丫鬟四散逃开,看着那个龟公跌坐在地上,一点一点向后挪着身子,眼中噙着的风霜,却没有动手。

    他虽狠戾,但是却并不会滥杀无辜,这个龟公以及这几个洒扫的丫鬟与他并无冤仇,也并没有伤害过颜卿霜,所以他也不想害他们性命,他不过是想把这儿管事的那个人给引出来而已。

    果然,下面厅中慌乱一片,很快就有一个娇俏的声音自楼上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脚步声。

    “哎哟,是哪位爷,竟这般猴急,这大清早的,姑娘们都在睡觉呢,您莫不是来找妈妈我的?”

    那女子看着也就三十多岁,风姿尚存,身子婀娜,身上带着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韵味,此刻正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从楼上下来。

    走到楼下,看着捏着银剑的凤浔生,她才微微颤了颤。

    她发颤倒不是因为凤浔生捏了那柄嗜血的银剑,而是因为凤浔生本身。

    因为她,识得凤浔生。

    “宸亲王,这是什么风竟把您吹到我们这春笙馆来了,这,这要是传出去了,我们这春笙馆还不得日进斗金啊,”秦妈妈虽然害怕凤浔生,但是到底还是这管子里的妈妈,总不能自己就被吓跑了,此刻再害怕,也只能颤着双腿缓缓上前,嘴上说着一些恭维的话,“只不知王爷您大驾光临,可是看上我们馆子里哪位姑娘了?”

    秦妈妈站在凤浔生一臂远处,双腿似灌了铅一般,再也不敢向前挪动半分,只能撑着笑脸,等着凤浔生先发话,等着这尊大佛率先开口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凤浔生不近女色的传闻华京城中谁人不知,若说他是来狎妓的,秦妈妈自己都不敢相信。

    “看来城西巷子里的传闻竟没有传进春笙馆中?”凤浔生脸色冷着,唇角却微微勾起,那一抹掺杂着冷意的笑容惊得秦妈妈整个人后退了一步,终于明白他的来意了。

    这春笙馆这些年一直都是宁德候在暗中照顾着的,也为宁德候打听到了不少重要消息,她撑着这春笙馆,仗着有宁德候的撑腰,这些年也确实胆子越发地大了些。

    前一段时间听闻了崔氏在柳宅做的那些勾当,她愣是带着人去柳氏吓唬了那崔氏一番,那崔氏倒是个识趣的,当下把自己赚的银两拿了一小部分出来孝敬,还说日后就仰仗着春笙馆庇护了,自然,若是日后再有所得,也会乖乖孝敬。

    这一番话说得秦妈妈很是舒坦,这一来二去,与崔氏倒也熟识了。

    崔氏会看眼色,会做事,常哄得她开心,所以昨日,当崔氏说对面红秀坊有个淸倌儿她很讨厌的时候,秦妈妈倒是也义气地给她出着主意,这聊着聊着,便顺着她的思路掉进了坑里,让她店里的龟公找了几个市井无赖。

    本来觉得只是毁了一个淸倌儿的清白,算不得大事,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事竟会牵扯到凤浔生。

    难不成那淸倌儿与凤浔生之间……

    秦嬷嬷想到这里,吓得当即跪了下来,“王爷,崔氏只与我说了,那淸倌儿抢了我们春笙馆不少的生意,我这才,这才,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淸倌儿是什么身份,我,我……”

    那秦妈妈支支吾吾的说着,心中悔不当初,骇得发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命活过今日。

    原本也想抬出张旸来的,但是又觉得面对这个煞神,只怕说了也无用,而且若是自己今日侥幸活了下去,今日自己当众抬出了张旸,只怕宁德候也放不过自己,所以犹豫再三,她还是没敢说。

    冰冷的剑横在脖间,秦妈妈颤了颤身子,依旧不敢乱动。

    “带我去找那个崔氏。”冰凉的话语自上方传来,秦妈妈这才颤着身子,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

    她撑着这个场子,有头有脸的人见得也多了,若非如此,凤浔生这般样子之下,她只怕是站都要站不起来了。

    —

    而此刻,柳氏刚与容氏说过,带着拂冬匆匆出了侯府,上了马车。

    这些年,柳氏被颜承铭护在身后,虽然过得并不算多娇贵,却也未曾被卷进多少腌臜事情之中,所以她的性子并算不得沉稳,一贯的胆小怕事。

    此刻坐在马车之上,她整个已经慌乱得不成样子,抖着身子,恨不得马车再跑快一些,再快一些,她现在就要找到崔氏,就要跟她嘱咐一番,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开口,无论如何!

    “二夫人,您究竟是怎么了,拂冬瞧着担心啊,二夫人,拂冬跟了您这么久了,您有什么事可以尽管嘱托拂冬去做,您是侯府的二夫人,这般特意跑一趟,总归是落人口舌了。”拂冬看着柳氏这个样子,心中越发肯定她绝对是遇上什么事了,而这一切,自然是从张氏来寻过她之后开始的。

    张氏为人,侯府之中多少是有些传言的,多次陷害颜卿霜,推出自己的贴身婢女挡罪,这一切,虽然时日久了,提的人少了,可是拂冬却不曾忘记过,所以这会,她心中几乎可以猜到,柳氏的这一切惊慌失措都是张氏造成的。

    她不想柳氏被张氏利用,不想看着她跟了这么久的主子出事,所以忍了许久,她还是出声了。

    “你一个丫鬟知道些什么,有些事情,我只有自己做了才放心,这侯府里面,哪里有能信得过的人,你,跟在我身边这许久了,你就敢说你没动过易主的心思,就没嫌弃过我无能,觉得自己过得不如拈烟,洛梅她们好?”

    拂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思虑良久,全心全意地替柳氏着想,结果会被她想成这样,心中委屈得不行,但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噙着泪道,“二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夫人仁心善良,奴婢真的是担心您,真的是不想看您再受委屈,所以才……”

    拂冬说着,眼泪掉落下来。

    柳氏心中本就烦闷,看着她这样,越加烦闷了些,“好了,别动不动就掉眼泪,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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