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霜此刻哪里有心思跟他开玩笑,抬手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催促道,“您快些可以吗?”
“那箭上有毒?”白沐尘一边跟着颜卿霜往凤浔生的寝宫走去,一边问道。
“没有。”
“伤到要害了?”
“没有。”
“那你急什么?”
“师父,他中箭了,是中箭了,你能不开玩笑了吗?”颜卿霜看着白沐尘这个样子,轻喊出声。
喊完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道,“对不起,我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白沐尘轻笑出声,“我看你是情根深种。”
白沐尘说着,见她真的着急,也不逗她了,跟着她快步向着凤浔生的寝宫而去。
凤浔生听到白沐尘和颜卿霜的脚步一起在寝宫门口响起,就微微有些头疼,他太了解白沐尘了,自己平日里打压他打压得太好了,他现在是遍寻机会复仇。
如今可好,这送上门的一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果然。
白沐尘才走到里屋,就‘啧啧’出声。
“什么暗箭竟还能伤了你老人家,只怕刚刚在做什么好事吧。”白沐尘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凤浔生的身边。
颜卿霜听着他的话,原本因为凤浔生受伤而惨白的脸上疾速飘上一片红晕,但是此刻也不愿意去跟白沐尘计较,只急忙把药箱取了过来,放到了白沐尘趁手的地方。
白沐尘取了剪子,将凤浔生身上的衣袍轻轻剪开。
箭羽周围的肌肤顿时露了出来。
只一眼,颜卿霜就再次红了眼眶。
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伤痕累累。
“蜡烛。”
颜卿霜急忙取了蜡烛,拿到白沐尘身边。
白沐尘拿出他那柄精致的匕首,在火上来回炙烤着,然后凝神,准备去划开箭羽附近的皮肉,好把箭拔出来。
“师父,”颜卿霜见他准备直接划开,怎么都不忍心,“要不要用草药麻痹一下神经。”
“心疼?”白沐尘看了颜卿霜一眼,“草药若是对他无用的,你若是不忍心看,便去外间候着。”
白沐尘说话间,匕首便划向皮肉。
凤浔生静静地趴着,俨然不动,就好似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痛楚了一般。
匕首划开血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颜卿霜心疼到泪眼模糊,放下蜡烛,走到床榻旁,递给他一方软巾,“王爷,咬着,你若是觉得痛,只管喊出声来,不用忍着。”
白沐尘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他从未曾想过有一日凤浔生身畔也会有这么一个让他愿意堵上性命的女子。
眼底不由得有些黯然。
若她不曾出事,自己如今也该是这样的吧。
凤浔生右手微微撑起身子,看着泪眼模糊的颜卿霜,嘴角笑意不减。
他方才可是听说浅刃说了,她给左玄剃肉疗伤的时候,那股狠劲,毫不手软,如今却哭成这样了。
凤浔生想着,伸手微微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有一个缓解疼痛的方式,你愿意帮我吗?”
白沐尘眼皮微抬,手下微微用了些力,他太了解凤浔生了,他知道凤浔生绝对是要在他面前做一些逾越的事情。
白沐尘下手没个轻重,凤浔生轻哼了一声,颜卿霜眼眶再次泛泪。
“怎么帮你,我当然愿意……”
颜卿霜话未说完,他的大掌就探到了脑后,轻轻带着她,吻了上去。
颜卿霜瞪大了双眼,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的缓解疼痛的方式会是这个。
“闭上眼睛。”
他轻轻出声,颜卿霜立刻听话地闭了眼。
白沐尘伸手,攥紧露在外面的箭身,用力,一把拔了出来。
凤浔生狠狠吻住颜卿霜,连哼都没有哼出声,只有他此刻紧蹙的双眉透露出他此刻到底有多痛。
白沐尘将拔出来的箭丢弃到一旁,看了一眼趁机占人便宜的凤浔生,冷哼着开始处理伤口。
凤浔生也懒得管他,他只感觉颜卿霜的唇瓣一直在微微颤着,心疼地抚上她的脸,“没事了,箭已经拔出来了。”
颜卿霜听到这个,急忙睁开眼睛,想起身,却被他攥住。
“别急,还要上药,上药也会痛。”凤浔生盯着她樱红的唇瓣,声音因为疼痛略显沙哑,却格外地迷人。
颜卿霜竟然听话地待在了原地,没有起身。
“颜卿霜,你过来,”白沐尘将伤药拿了过来,“正好给你练手,这种箭伤应该上什么药?”
颜卿霜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凤浔生。
凤浔生轻笑着松开了她,“去吧。”
颜卿霜这才起身,走到白沐尘身边,取了伤药,“这个。”
“生为一个医者,哭哭啼啼的,何为医者,就是即便伤的是你的至亲,你要做的也该是尽力救治,用自己的能力保他们无事,而不是像个无知妇孺一般,光是哭,失了分寸,知道吗?”
颜卿霜急忙点头,拿着伤药,去给凤浔生上药。
白沐尘的这一番话,她无从反驳,因为她想学医的初衷就是为了至亲,为了以防万一,以防自己至亲受伤生病的时候,自己会显得无力。
可是今天,她表现得确实很差劲。
白沐尘说得对,生为医者,对待病患,伤患,就该一视同仁。
擦干眼泪,颜卿霜仔细地帮凤浔生上好药,又小心翼翼地包扎了起来,这才看向白沐尘。
“师父,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王爷就麻烦您照顾了。”
“他麻烦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在没认识你之前他就在麻烦我了。”白沐尘接话道。
“你晚些回去。”凤浔生此刻已经坐了起来,脱掉了身上被白沐尘剪坏的衣袍,准备换一身。
颜卿霜看着他这般不避嫌地脱着衣服,急忙转身。
凤浔生轻笑出声,“你等浅刃回来,送你回去。”
“好。”颜卿霜知道他是担心那个暗箭伤人的人会对自己不利,我也不想逞强冒险。
凤浔生换上干净的衣袍,一边扣着衣扣,一边看向白沐尘,“你可以出去了。”
正在收拾药瓶的白沐尘手猛地顿住,“凤浔生,过河拆桥这四个字在你身上真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凤浔生轻笑着看向他,“多谢夸奖。”
“……”白沐尘多一眼都不想看凤浔生,快速收拾好药箱,走了出去。
颜卿霜依旧背身站在那里,不知道凤浔生换好衣服没有,也不敢随意回身。
凤浔生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
因着他身上有伤,颜卿霜不敢乱动,甚至不敢转身,只依旧这般站着。
“你身上有伤,去榻上趴着歇息吧,我等浅刃回来。”颜卿霜轻轻扣上他搭在腰间的手上,轻哄着说道。
“没事,”凤浔生说着,轻轻转过她,让她面对着自己,“第一次看你哭成这样,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心疼。”
因为哭泣,她的双眼此刻还红着,凤浔生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
“我不该哭的,师父说的对,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颜卿霜说着,深深地看着凤浔生,“可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凤浔生看着颜卿霜,不敢随意答应。
“以后不要替我挡箭,好吗?”颜卿霜看着凤浔生,特别认真地说道,“你若是因我出事,我无法接受。”
凤浔生低头看向她,柔声道,“不好。”
“若是我连你都保护不好,我也无法接受。”
“霜儿,你若出事,我活不了,明白吗?”
凤浔生说着,不想听她出声抗议,直接堵了她的话。
颜卿霜早就告诫自己不许随便掉眼泪的,可是这一刻,眼泪还是溢出了眼眶。
—
景德九年,六月初十,景德帝于大殿之上废黜太子,幽太子于东宫之中,随着废太子,还有一批官员被罢黜,朝堂之上,一时人人自危。
废太子是大事,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华京街头巷尾游走。
消息传入翊坤宫,皇后娘娘顿时就晕了过去。
宫女们个个惊慌失措,急忙传了御医来看,这一探脉却是发现皇后又有了身孕。
产下凤启轩之后便一直不再有身孕的皇后突然又有了身孕,这一消息也一下就在宫中传开了。
池荷拿了软枕过来,支在皇后身后,让她靠坐得更舒服一些。
“娘娘,如今您有了身孕,切莫多思多虑,您该多为您肚子里的龙胎考虑才是啊。”池荷看着皇后,出声劝道。
虽是劝着,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劝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从立太子到废太子,才几个月的时间,这无论是对皇后还是对太子来说,都是一记沉重的打击。
皇后身处六宫之巅,在这后宫之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不知道多少人时时刻刻盼着,就等着看皇后出丑,等着她从巅峰跌落,陷入泥潭之中,不可自拔。
如今唯一的好消息大概便是皇后又有了身孕。
只要是个皇子,就是嫡子,一出生便尊贵无比。
只要皇上没有因为废太子迁怒皇后,那一切便不算太遭,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为今之计,便是无论如何护好这一胎。
这些,池荷懂,皇后自然不可能不懂,可是懂是一回事,想要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在这一胎之前,这么些年,皇后一直都只有凤启轩这一个孩子,视若珍宝,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虽然那一日,凤启轩不听劝阻,亲手杀了颜卿盈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的,可是当这一日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心如刀绞。
幽于东宫,无召不得出。
凤启储君,原本有多风光,如今便又多可笑。
皇后想着,拿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浓重地叹了口气。
池荷不敢再劝,轻轻起身,“娘娘,安胎药应该熬好了,奴婢去给您取来。”
皇后挥了挥手,池荷便轻轻退了出去。
走到外间,却赫然遇上了景德帝,心中一喜,急忙跪了下来,“皇上。”
“起来吧,”景德帝出声道,“皇后她,还好吗?”
“娘娘还好。”
“她可有怨朕?”在景德帝心中,皇后一直都很重要,对太子的失望,他不想牵连皇后。
池荷身子伏得越发低了,“回皇上,在娘娘心中,只要是您的决定,她从无质疑,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会心生怨怼。”
“知道了,你下去吧。”
景德帝说着,便迈步走了进去。
“是。”池荷应着,快步走了开去。
景德帝走到里面的时候,皇后正在偷偷掉泪,听到脚步声原以为是池荷,一抬头却发现是景德帝,顿时急忙拿了帕子擦干脸上的泪水,起身要行礼。
“罢了,你如今有了身子,就不需要了。”景德帝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出声阻止道。
“谢皇上。”皇后急忙道,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努力显得雍容大方。
“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景德帝看着皇后,叹了口气,“轩儿太不成器了,他的性子,不适合做储君,如今废了,才能护他安好,否则以他的性子,早晚有一日,会引得群臣激愤,会逼得朕不得不……”
景德帝看了一眼皇后,没有说下去。
自古至今,斩杀自己皇子的皇帝也不少,皇后怎么会不明白景德帝的意思。
“臣妾明白的,他的性子,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衣食无忧,守着他心爱的女子,他该是高兴的。”皇后看着景德帝,柔柔出声道。
“他高兴,可是你不高兴。”
“臣妾没有,臣妾只是觉得没有替圣上培育好他,于心不安。”皇后微微垂下眸子,低声说道。
景德帝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如今上天不是给了你弥补的机会了吗?好好养着,若是皇子,便是嫡子。”
皇后靠在景德帝的怀中,微微一怔。
他虽未明言,可是话语中的意思已经颇为明显了,皇后是真的没想到,这样之后,他竟还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一颗心顿时被暖意包裹,紧紧靠在了他的怀中。
—
宁德候府。
暗夜之中,有人来访。
张旸急忙迎了那人进了书房之中。
“这是太后的意思?”张旸看向那人,问道。
“不然呢,我只奉太后之命。”那人看着张旸,语气森冷,“希望张大人这次做的漂亮一些,别再让太后失望了。”
“是。”张旸看着那人,恭恭敬敬。
那人说完正事,出了书房,转身便隐入黑夜之中。
—
翌日朝堂。
西戎窃密私逃的事情在朝堂之中引起了群臣激愤,原本主和的派系此刻都噤了声。
西戎行事太过,凤启若是在隐忍不战,有失大国威严。
可是能让西戎不顾惜颜面,私自逃去,只怕他们窃取的消息非比寻常,这一下,这一战派谁应战变成了此刻商议的重点。
此战,至关重要。
“众爱卿,心中可有人选推举?”景德帝扫了一眼众人,出声问道。
“父皇,儿臣愿往。”在朝堂之上一向鲜少说话的凤启鸣此刻却突然站了出来,出声道,“西戎欺人太甚,儿臣定让他们知道,他们西戎,永远是臣邦,永远休想染指霸主宝座!”
凤启鸣看着景德帝,难得激动出声道。
“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景德帝看了一眼凤启鸣,目光再次看向群臣。
“陛下,臣觉得,定北侯嫡长子,颜书畴,颜小将军能当此任,颜小将军年少挂帅,已有军功在身,若是他能与六殿下一同前往,想来西戎之患当无虞也。”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肖鹏海。
他这话一出,竟带出了一片附议之声。
景德帝收敛情绪看向凤启鸣,“鸣儿,你觉得呢?”
“父王,颜将军比儿臣有经验,儿臣愿为副将。”凤启鸣恭敬出声。
……
—
定北侯府。
文昌居。
颜承荀,杨氏和颜卿霜都在。
杨氏眼眶泛红,攥着颜书畴的手,“这才多久,怎么又要出去了,我……”
杨氏说着,眼泪有些忍不住,急忙拿帕子掖了掖眼角。
“好了,畴儿是为国立功,是好事,身为武将,出入沙场是常事,难道你每次都要这么难舍难分不成?”
颜承荀看着杨氏,出声劝道。
其实这一次,他自己心中都难安。
西戎窃了密报回去,再加上这些年西戎确实日益壮大,这一战,确实不好打。
好在景德帝拨了二十万大军随行,二十万大军,足以让西戎压力倍增了,看来这一仗,景德帝确实是只许胜不许败了。
“畴儿,沙场之上,你是主将,即便副将是皇子,你也不用给他面子,生死攸关的大事,二十万大军的生死在你手上,无论如何,定要三思而后行,切记。”
颜承荀看着颜书畴,认真道。
“是,父亲放心。”颜书畴认真道。
“好。”圣上钦点,颜承荀即便再担心又能如何,即便暗觉不妥又如何,君王有命,他们只能服从。
杨氏又细细地叮嘱了许多,颜书畴都一一应下了。
颜卿霜看着颜书畴,心中不知为何,慌乱不堪。
如果不是凤浔生受了伤,这一仗,景德帝定会派他去。
那夜暗箭伤人之人,浅刃追出去,却没有追到行踪,那人身手,只怕不在凤浔生之下。
颜卿霜隐隐觉得,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从让凤浔生受伤无法应战再到推举颜书畴应战,一切,都是按着他们的谋划在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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