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学宫,还没有见到同学枚枫,在院子里,公孙敬义就先遇见了经学博士吕步舒,赶紧侧身立于路边,鞠躬施礼,神态很端庄地恭恭敬敬问了一声师傅好
他知道,这吕步舒乃儒学大师董仲舒的关门弟子,为人不苟言笑,处世很是古板。平日里,很多同学每每看见这位讲解《公羊春秋》的师傅,都赶紧躲的远远的,要多远有多远。
公孙敬义,听说你在外面打架斗殴,欺负同学。吕步舒站定身形,目光如沉水,紧盯着公孙敬义,冷声问道,你老实交代,有没有这回事情?
自从师傅董仲舒去世后,吕步舒就在丞相公孙贺的推荐下,进入太学,专门讲授《公羊春秋》,倡导天人感应以及大一统的思想学说。
也许是为了报答公孙贺的提携之恩,抑或,还是另有原因,吕步舒对公孙敬义的学业督促的很紧,要求也非常严格,就像当年董仲舒对待自己一样,希望公孙敬义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一代儒学大家。
此时,迎着温暖的阳光,面对师傅的问话,公孙敬义顿时明白,李通谢济旦来了一招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倒打一耙,将今天早晨的事情,告诉了吕步舒这位很顽固的老夫子,妄图寻求心理上的平衡,挽回丧失的那一点很可怜的颜面。
他本想替自己辩解一番,但转念一想,当时师傅不在场,如果自己只说自己的理由,弄不好,会越描越黑,又担心引发师傅的不快,就只得将涌到嘴边的那些实话,强力吞咽了下去。
片刻,强压着心头的不平怒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师傅,都是弟子的不对,以后再也不敢这样做了。
敬义,我经常教导你们,要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为人处世乃至立身,要以和为贵以和为本,怎么又忘记了呢?
见弟子垂手而立,恭恭敬敬,没有一丝愠色,吕步舒的语气也随之委婉了许多,继续说:你父亲乃当朝丞相,百官之首,你怎能仗势欺负自己的同窗呢?太学宫乃斯文之地,岂是争强斗狠的场所?
公孙丞相曾经亲口嘱托老朽与司马迁师兄,要对你严加管束,悉心传授学识,想把你培养成为有利于天下苍生的有用人才,而你却惹是生非,辜负了老朽的一片良苦用心。
吕步舒轻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又说:为师观你才志,必不会久居人下,将来肯定有一番大的作为。这一点,就连司马迁师兄也这样认为。
公孙敬义知道,司马迁年轻时,曾经拜董仲舒为师,系统学习公羊学说,而且,受其影响很大。就此,吕步舒称之为师兄,也很合情合理。
宗师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敬义,别说那个开创了大汉王朝宏伟基业的韩信,曾经有过的之辱,就是你师伯司马迁,不也是在受过宫刑之后,忍辱负重,发愤而为,写出了煌煌大作《太公史记》吗?
说到这儿,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对方,叮嘱道:你是聪明之人,该知道如何为人处世建功立业,不需要为师提醒,愿你好自为之,不要让你父亲失望。
这几句发自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听的公孙敬义满脸惭愧,在狠狠责备自己不遵循师傅之言、肆意鲁莽行事的同时,也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与像李通谢济旦这样的烂人烂事纠缠不清了。
今日之事,就此了结,权当做没有发生。不过,我郑重声明,以后如果再惹出这类祸事,休怪老朽告知于丞相,将你即刻逐出太学宫。
临分别时,又叮嘱了一句。敬义,你师伯司马迁让我捎话于你,他想见见你。说完,不等对方回话,就转身昂首走了。
阳光下,看着师傅端直的背影,公孙敬义的眼泪差一点情难自禁地流淌了下来,赶紧深深地鞠了一躬,很真诚地朗声说了一句,谢谢师父教诲。
他刚要转身去学堂,不料,枚枫从拐弯处跳了过来,冲公孙敬义伸出右手大拇指,笑嘻嘻地说:你跟李通他们打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太学宫,很多同学都说你做得很对。
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太学同窗中,公孙敬义与枚枫最是要好,既得益于两人的父辈,公孙贺与枚皋的长期交往,也是两人脾性相投的结果。
平日里,两人经常聚在一起,议论朝政臧否人物,观点很是一致,特别是在刚刚结束的蛊祸之乱这件事情上,两人都很同情兵败自杀的太子刘据。
枚枫,我刚刚挨了师傅的一顿教训,你再不要寒碜我了。公孙敬义苦笑一声,略有不满地说,如果早一点遇到了你,我也就碰不上李通这伙人了。
枚枫依旧嘻嘻嘻地说:如果你早一点遇到了我,那我们两人联手对付李通谢济旦,将他们狠狠地暴打一顿,岂不更加痛快解气?
紧接着,又很鄙夷地说了一句。这个谢济旦,仗着自己那个不男不女的黄门姐父苏文的势力,胡作非为,我早就看着不顺眼很长时间了。
蛊祸之乱平息后,苏文在宫中的地位大幅度提升,担任黄门令之后,在长安城僻静处买了一处院落,又偷偷娶了谢济旦的亲姐姐谢芳,背着皇上,过起了自己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而谢济旦这个昔日的破落子弟,也正是靠着姐姐的枕边风,被苏文三弄两弄,推荐进了太学宫,成了一名太学生。他的这些底细,入学不久,就被枚枫摸得一清二楚了。
此时,见枚枫话说的很慷慨好听,又是一副侠肝义胆的英雄神态,公孙敬义只是很冷淡地瞥了其一眼,随即,脸上情不自禁地微微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
他很清楚,枚枫自小聪明异常,学识渊博,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一不通,口才也很伶俐,舌吐莲花能说会道,可就是胆子很小,真的遇到什么麻烦事情,恐怕早就溜之大吉了,哪里还敢动手打架?
枚枫,我问你一件事情。两人避开热闹处,沿着幽静的林荫小道走了一会儿,公孙敬义不再说早晨打架的事情,话锋一转,问了一句,我哥被关进了死囚牢,你知道不?
最近这几天,有关丞相公孙贺的大儿子,位居九卿之一太仆的公孙敬声,因挪用北军军费而被汉武帝关进死囚牢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好几次,作为好朋友,枚枫想问一问公孙敬义,这到底是咋回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公孙敬义近来整天脸色很阴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很少主动与别人说话。
今天这个早晨,见对方竟然主动向自己说起了这件事情,枚枫心中不由得蓦然一跳,急忙说:公孙太仆的事情,几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
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不无惋惜地补充了一句。公孙太仆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怎么敢挪用北军军费呢?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睁着眼睛往刀口上撞吗?
公孙敬义神色凝重,抬头望着树枝间蹦蹦跳跳的一只画眉鸟,没有应声。其实,他不得不承认,枚枫说的这几句话,正说到了事情的要害处,公孙敬声的胆子确实太大了,大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少许,他回头紧盯着枚枫,冷声说:事已至此,只能面对现实。枚枫,我问你,你能不能帮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够保全我哥的性命呢?
见好朋友忧心忡忡满脸郑重,枚枫赶紧收起笑容,语气严肃地说:依我看,这件事情,只有她出面,也许才能够解决。至于其他人,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弄不好,事与愿违,还会惹得皇上不高兴。
当然,后面的一句话,尽管他没有说出来,但公孙敬义听的很明白。那就是,如果一旦惹得皇上不高兴了,公孙敬声的命,也就到谁也保不住的时候了。
正因为公孙敬声乃至公孙满门一百来口人的脑袋,紧紧攥在皇上的手里,这才让公孙贺父子很是揪心发急,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办法赶紧营救那个不知死活的公孙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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