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冕村小院，已经三更。
萧爽还守着一炉火，听到谢昭推门的声音，立即欢欢喜喜迎出来，看谢昭在院中就着一口露天大水缸里头的冷水洗脸，心疼责备道：“灶上有热水，怎的不用热水洗？”
谢昭揉着通红的双眼，笑道：“这么热的天，凉水刚刚好。”
萧爽见她发红双目，不像是疲惫，倒好像是偷偷哭过一场，也不敢问她出了什么事情，用自己的帕子给谢昭擦脸，小心拣着措辞，同谢昭笑道：“你出门的时候说要吃鸡汤馄饨，我和蔡大娘就给你包了混沌。你二哥之前已经来吃过了，觉得好吃，还将南山也叫起来吃。南山都已经睡了，硬是被你二哥摇醒的，还没吃几口就抱着碗睡着了，一张小脸险些扑到碗里头去。”
说着笑起来。
谢昭吸吸鼻子，拿过萧爽轻柔按在她脸侧擦水的帕子，展开了自个儿用双手按在自己脸上 ，按住了，就不拿下来了，声音闷在帕下，也咯咯笑出声，但笑声不如萧爽清亮，还有些哽咽。
再拿下帕子的时候，谢昭除了还是双目通红，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嫂嫂，你去睡吧，你有了身子，熬这么晚不好。”
谢昭清了清喉咙里的哽咽，低声同萧爽道，见萧爽好似要说留下来陪她之类的话，立即抢白道：“馄饨是在锅里么？我这就去吃，吃完了我就睡了，你不必在这儿陪着我。”
说完将萧爽轻
轻推着往外去。
门外站着探头探脑的谢晅，自萧爽进冕村后，李容治觉得他同谢昭的院子小，住两对夫妻也不合适，谢晅就在附近另外寻了一个院子，带着萧爽住里头去。他们的院子离谢昭的院子也不愿，走一小段路便到了。
谢晅方才是跟着谢昭从河边回来的，此刻看谢昭如此，有些不放心，“你这是怎的了？走了一趟黄泉，回来就不对劲了。若是有事情，同你大哥说一说，大哥替你分担分担。”
谢昭笑着道：“没什么事情啊，就是累了。嫂子捱不了夜，你带她回去好好歇着吧，今夜谢谢嫂子了。”
说着将二人送出去，将院子门从里一闩。
在门上靠了会儿，听见谢晅同萧爽道：“想来是大战临近，她心里头没个具体的法子，不安了，咱们不必给她压力，叫她自个人一个人待会儿吧。”
萧爽低声道，“也只能这样了。”
二人便双双走回家。
谢昭听见二人互相温声说话远走的声音，吸一吸鼻子，才要进房，眼风猛地扫到院墙上头有个奇异的凸起。
谢昭心头重重一跳，抬头看去，却见是那没有名字的暗卫，正蹲在墙头，一手还拎着一坛酒，低头看着谢昭，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什么事？”
“二爷叫我找你喝酒。”
喝酒？谢昭蹙眉，“不喝了，累了，走一趟黄泉怪费力的，你不觉得累么？”
无名动动手脚，“不觉得。”
谢昭想
到榕树伯说他身上有妖气，也不避讳，直接问他：“你是妖怪么？”
谢昭原以为无名会避讳，会否认，但没想到无名大大方方点点头，“我是一只笔仙。”
“笔仙？”谢昭错愕，“笔也能修炼成精么？”
无名拎着酒坛一跃而下，稳稳当当立在谢昭几步开外的地方，“能啊，世间万物都能成精成怪，但我比那个榕树精高级一些，我是仙，她是精怪。精怪再修就能成仙，我生来就是仙。”
提到榕树伯，谢昭的眼神黯了一黯，走到无名身前，将无名手中的酒拎过来，再到厨房挑了一张小凳子，搬到檐下，将酒坛的封纸拍破。
酒香四溢，是好酒。
“那我们倒是误会你了，还说你一身妖气，原来是一身仙气。”
无名倒也不在意，也进厨房拿了个小板凳，又取了两只碗，递了一只给谢昭，自己将碗伸到酒坛里头舀了满满一碗。提醒谢昭，“二爷说，这是他最贵的一坛酒。”
谢昭闻一闻那酒香，“他说要收我钱没？”
无名摇头，“倒是没提。”
谢昭想，自己反正身无分文，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真要跟她算钱，她了不起拿一条命去抵。也舀了一碗酒，苦笑道：
“人家是三碗不过岗，我这是三碗必得躺，我喝不了多少的，剩下的你给他兑点儿水封回去，来年又是一坛好酒。”
尽是胡说八道。
无名也不等她，浅尝一口，咂咂嘴，一仰头
一饮而尽，赞了一声，“果真是好酒！”
谢昭才将酒沾唇，便被浓香的酒气冲得呛了鼻，还未入喉便先醉，就犹豫了起来。
无名看她，想大醉又不敢大醉的模样十分可怜，“二爷说，郁结在心不好。”
谢昭将手中的酒碗用力撞到他手心里头，自己空了两只手，倒是有些轻松自在，“也没什么郁结的，我救不了人，人也救不了我，活在世上都是苦难，各人有各人的债要还，有各人的劫要渡，我帮得了谁呢？”
无名将谢昭的酒一饮而尽，连连点头，“说得在理。”
两碗烈酒下肚，他面上却没一丝异样，好似落肚的不过是水。
谢昭好奇看他，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不可描述的地方。无名不羞不恼，也不遮挡自己，仍旧落落大方，同谢昭道：“我是男儿身。”
谢昭讪讪挠一挠脸，觉得自己的打量十分孟浪，低咳一声偏开头去，“我倒也不是怀疑你。”
小凳子坐得不舒服，无名干脆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一仰头，就看上了天。
今夜冕村的天不太好，浓云重重，天上一颗星都看不着，想也知道是阵法的主人心情何等郁结，没落下泪造一阵暴雨，已经算是她能忍了。
谢昭也往后靠，这一靠，就想到此前自己曾靠在这儿偷听李容治和沈妙说话，李容治的手从窗里伸出来，要落在她的头顶。
“我虽然比精怪好不少，生来就是个仙，但我同那些
精怪也没有什么区别。同他们一样，我生来就没有名字，若是有人给我起名，我得跟他捆绑一辈子，我是自由的，所以我不愿意叫人给我起名字。”
无名低声娓娓道，好似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但是你那只榕树精不同，她早早的就叫人给起了名字，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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