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干不意高坡下于众人严密包围之中的达奚长儒竟能突然飞掠而起,破围而出,直扑向自己,急切间正要拔转马头逃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他稳住心神,回头观瞧,却见达奚长儒前胸被一杆长矛洞穿,从半空跌落了下来。
“王子但放宽心,有末将在此,定保王子无虞。”原来,以长矛洞穿达奚长儒前胸的正是辅佐染干,统掌先锋大军的那位突厥老将。
染干惊魂方定,一眼望见达奚长儒中枪坠地,不由得转惧为喜,从身旁亲兵手中要过一柄马刀,策马向前,就要亲手削下达奚长儒的首级争功。
“王子小心。”
突厥老将的话音未落,突然见中枪坠地的达奚长儒一跃而起,前胸处犹插着那杆长矛,抡起手中长矛,一把将染干跨下战马的两只前蹄扫断。
那匹战马前蹄已断,扑通一声向前跪倒,顺势将马背上的染干甩了下来。
变起仓猝之间,包括那位洞穿达奚长儒前胸的突厥老将在内,高坡上所有人等都被这惊人一幕给惊呆了。未等他们缓过神来,达奚长儒已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将染干压在了身下,怒目向周围的突厥将士断喝道:“尔等速速退下,否则我便立即拧断了他的脖子。”
染干虽非无能之辈,但一来年少,临阵经验远不如达奚长儒丰富,二来转瞬间已被达奚长儒死死压在了身下,一丝也动弹不得,纵使身上有些功夫,到了此时,也施展不出,更为重要的是,他已被达奚长儒同归于尽的强大气场完全震摄住了,哪里还能动手反反抗?
高坡上的突厥将士眼见身为先锋主将的染干被血人般的达奚长儒压在身下、牢牢制住,登时慌了神,以那名突厥老将为首,一干人等缓缓向高坡下退去。
达奚长儒胸前致命处被一枪洞穿,血流如注,用足最后一丝力气拚命将染干压于身下,堪堪捱到了高坡上只剩下了他和染干两人,终因失血过多,再也难以支撑下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万幸的是,被他死死压于身下的染干在一片漆黑之中竟没有及时发现达奚长儒已然人事不醒了。待他察觉出不对,试探着奋力从达奚长儒身下挣脱,撒腿跑下高坡时,跟随在达奚长儒身后的隋军将士也有十几人冲上了高坡。
达奚长儒用自己身负重伤逼迫高坡上的敌军后撤,也为全军羸得了宝贵时间,使这支千把人的隋军队伍面对数十倍突厥军队的围攻获得了一线生机,免遭全军覆没,经过一整夜的奋力厮杀,陆陆续续冲上高坡与他会合一处的隋军将士虽仅有不到三百人,但同时也令突厥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经过近一天一夜的昏迷,于和突厥铁骑相遇、交战的第三天清晨苏醒过来的达奚长儒睁开双眼时,饶是他身经百战,也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高坡之上,满目都是敌我双方军士的尸身,围拢在自己周围,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只留下了几十名身负重伤的隋军将士。再定睛往这些将士身上看,达奚长儒不由得淌下了两行热泪:这些尚有一口气在的麾下将士身上尽皆伤痕累累,负伤之处各人尽管不甚相同,但这些将士身上却有一个共同之处,每个人的双手都露出了森森白骨,白骨之上还沾着敌人的斑斑血迹......
达奚长儒眼含热泪,挣扎着坐起身,挨个抚摩着每一名有幸在这场恶战当中存活下来的将士,他难以想像,在自己昏迷的这一天一夜时间里,这些将士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才杀退了突厥人的进攻,保护着自己支撑到了现在。
“大将军派援军来了吗?突厥人已经撤兵了吗?”达奚长儒强忍着胸前的伤痛,向这些将士问道。
“将军,突厥人是被咱们这些人给赶跑的。”一名失去双腿,年纪仅有十六七岁的小兵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脆声应道。
时间闪回到两天前,奉旨镇守弘化城的右武候大将军虞庆则于达奚长儒所部在周盘遭遇突厥铁骑主力的当日午后,就接到了达奚长儒的求援信息,然而,当虞庆则从达奚长儒派回弘化城求援的斥候口中得知了南下来犯的是突厥大可汗亲领的主力部队时,他未假思索,当场就做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决定:紧闭城门,坚守不出,同时,指派自己尚未动身北上的儿子虞孝仁立即赶回长安,向朝廷禀报突厥主力从弘化方向大举入侵的讯息。
虞孝仁手持父亲亲笔拟下的紧急军报,临行前不无忧虑地曾提醒虞庆则:“蕲春郡公(达奚长儒)是太子一向亲信敬重的猛将,父亲要是坐视他所部受到突厥主力围攻而不发兵出城相救,会不会被太子怪罪呀?”
虞庆则显然已想到了这一层利害关系,阴沉着脸回了儿子一句:“皇上只交给我两万兵马,守城重于救人。要是太子有所怪罪,皇上跟前为父自有说辞,你年纪尚轻,于这些关节利害知道得甚少,今后须当时时留意,方不致因小失大,白白丢了自家性命尚不知因何缘故!”
虞孝仁好心提醒父亲,却换来了一通训斥,委屈地瘪了瘪嘴,没敢多说什么,打马出了弘化城,一路纵马向东,返回长安报信去了。
更令虞孝仁感到莫名惊讶的是,大隋朝的开国皇帝隋高祖杨坚接到他父亲发回的军报后,竟对虞庆则未发兵救援达奚长儒一字只字未提,当即命传刚刚出使东北诸部返回长安的长孙晟进宫议事。
据此看来,父亲果然是老谋深算,猜中了皇帝的心思:守城胜于救人。损失两千人的一支军队相比被突厥攻下弘化城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啊。虞孝仁亲身经历了这件事,对其父凭添了一份敬仰之心,又从太子那里得知腊月初八长安城中并无异动的信息后,便急匆匆地策马离京,赶去并州向杨广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