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心里听得发紧,转头一想,看眼下的光景,王爷心结已打不开了,与其慢慢折磨,也许真的不如痛快了断,也不说话,点点头吩咐再去查探。 </p>
张卓一人待在房里,也不说话,整个晌午都没动静。也没不怕死的人敢私自进去东厢。</p>
天边快出现火烧云的时候,素问派去的人已经回禀过冰玉姑娘的情况好几次。</p>
那下人一个劲困惑地挠头:“我没藏好,被冰玉姑娘看见了,她也不恼,反而朝我笑了笑,说你明天不用为我费心了,你们王爷是个有决断的,到今天也该有个了结。”</p>
素问眉头大皱,刚要开口,房里忽然传来张卓的声音:“素问在外面吗?进来。”</p>
“是,王爷。”</p>
素问连忙推开房门进去。张卓坐在背光处,让人看不清楚他脸的神色,但身已又恢复了在战场的笃定气势,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定断。</p>
“你去叫厨子,做一道八宝豆腐,一道红烧鱼,一道翡翠银鱼丸子,一道风清素萍……”张卓缓缓开口,连点了十二,三道菜。</p>
素问一边点头,一边仔细记下,心里清楚着些都是冰玉姑娘平日爱吃的。在潜伏在她身边时,素问早打听清楚的她的爱好,没想到,王爷竟一字不漏的记得清清楚楚。</p>
果然,张卓道:“做好后,给西厢送去。”</p>
素问应了一声“是”,张卓又吩咐“拿三坛最烈的酒给我。”</p>
饭菜不一会儿做好,直接送往西厢,三坛烈酒也送入张卓的房间。</p>
张卓忽然笑了:“你坐下,陪我喝一杯。”</p>
说是一杯,喝起来成了千杯直下。张卓刚正的脸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说话,烈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喉咙。房间里只听见倒酒时酒水入杯的声音。</p>
天气差,一丝风也没有,眼看火烧云褪去,光一分一分少,渐渐黑暗笼来。素问觉得仿佛有一座山压在心,大气也不敢出,一杯接一杯帮张卓倒酒。</p>
张卓酒量如海,喝了这么多,眼神一点也不迷蒙,像越喝越清醒似的,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如黑夜草丛若隐若现的猛兽。灯光下,英俊的脸不但不发红,反而铁青一片。</p>
“王爷,没酒了。”素问放下酒壶,扫一眼地下已经空荡荡的三个空坛,恭敬地问:“是否要属下再取一些来。”</p>
“不用。”张卓缓缓喝了最后一杯,仿佛要把失去的豪气和胆魄都吞回来,重重放下杯子,凝视着摇曳的烛光,忽然沉声命令:“素问,带你的剑,去西厢。”</p>
匡当!素问手震了震,桌玉杯一倾,掉到地。</p>
“告诉她,我张卓今生,最爱而又最恨的,只有一个人。我再也不折磨她了,我给她个痛快。”张卓紧紧盯着烛光,仿佛那光里有另一个人的影子,猛一咬牙:“取她的性命回来!”</p>
“王爷,这……”</p>
“这是军令!”张卓骤然怒吼。</p>
素问浑身一震,也咬了咬牙,凛然应道:“得令!”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p>
张卓看素问的背影消失在黑暗,心如刀绞,猛然站起来,发现双膝都是软的,竟支撑不住,双手骤然压在桌,震得酒壶碗碟一阵乱响。</p>
“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他狠很咬牙,问的不知是西厢人,还是自己。</p>
失了神采的眸子凝视天边,今日竟是月圆,高高悬挂夜空,光华流盈。</p>
犹记,她曾浅笑入怀,仰头望着他。</p>
犹记,她无人可及的美丽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梦境一般。</p>
“永不相负……”他沙哑地苦笑:“我们永不相负……”</p>
抬起蕴泪黑眸,见暗处一道人影缓缓走来。脚步沉重,手持宝剑,低垂着头,正是素问,显然是回来覆命的。</p>
张卓只道心早疼得麻木,此刻一见素问,才知方才还未痛得深处。全身像无数把烧红的钳子拧着皮肉向四处撕扯,血肉模糊也没有这般难以忍受。</p>
他天性要强,撑着挺直的背站在门前,问:“已经去了吗?”声音隐隐颤抖。</p>
王爷……”素问抬头看他一眼,猛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倒:“请王爷处罚,属下……属下实在下不了手,冰玉姑娘的眼睛,属下看着那双眼睛,实在是……”抓着宝剑的指拚命抠地的泥。</p>
张卓刹时放松下来,旋即怒心头,低吼道:“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到?决而不行,害人害己。难道真要一辈子这么慢慢折腾下去?不如早日了结!”</p>
三坛烈酒酒性发作起来,全无了平日镇定从容,谈笑用兵的模样,夺过素问手里那宝剑直冲西厢。</p>
杀气腾腾到了西厢,一脚踢开房门,却整个愣住,僵在门处。</p>
展冰玉头插凤凰玉钗,耳垂金坠,身穿五彩锦面金丝坠边裙,一双翠绿绣花鞋露在裙摆下,烛光下,面若桃花,眼眸灿若星辰,华贵雍容,不可方物。</p>
此刻缓缓将视线移过来,徐徐起身,浅笑:“你果然该来了。”</p>
张卓骤然见她笑靥如花,如在梦,心脏重重一顿,竟站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来。</p>
她走到张卓身前,静静凝视张卓手明晃晃的宝剑,赞道:“好剑。”又是苦笑,抬起瘦削不少的清秀脸蛋,哽咽道:“你为何来得这般迟?也好,你总算来了。”</p>
伸手取过仿佛已成千年化石的张卓手的剑,凄然笑道:“我说过,生死任凭你。我虽然是个大骗子,这话却不是假的。不必借王爷的手,我自己了断。”</p>
握着宝剑,闭明亮的眸子,狠心向自己颈间抹去。</p>
肌肤触及冰凉剑锋,手腕早被人在半空紧紧握住。</p>
展冰玉怔了怔,惊讶地睁开眼睛,眸闪过一丝决断,咬牙再抹。</p>
握着手腕的仿佛是个铁钳,微微用力在细瘦的腕一捏。</p>
“啊!”她低呼一声,吃疼松开五指。匡当一声,宝剑掉到地。</p>
后面涌来一阵大力,她不由自主向后一靠,后背完完全全靠进一副结实强壮的胸膛。从后伸过来仅仅搂着腰肢的双臂,像永远也不放开一般。</p>
展冰玉幽幽睁开眼睛,叹了一声,凄然道:“只有我死了,全部事情一了百了,不是更好?”</p>
身后的男人半天不作声,只将她搂得更紧。</p>
“张卓……”</p>
“我不想杀你了。”</p>
身体蓦然离了地,落在张卓双臂。</p>
张卓大步走向角落的床,满身酒气,红着双目,沉声道:“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补偿。”将怀暖香往床一抛,压了去。</p>
西厢房内,红莺帐下,婉转呻吟,一丝一丝溢出。</p>
张卓在烛光下细赏慢观,切齿痛恨。</p>
他恨青丝如瀑,肌肤赛雪。</p>
他恨美目流转处,似仙子自九天而降,惑人心魄。</p>
他恨这宝剑敌不过绕指柔,英雄敌不过儿女情长。</p>
“不饶你,不放你。”他一下一下粗暴,肆意蹂躏,恨意涛天。“我要你用一辈子补偿。”</p>
她似春水般化在身下,疼得蹙眉,眸子却柔柔笑开:不足地轻叹:“只是一辈子吗?”终于,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p>
鸡鸣,日出。</p>
张卓尽泄一腔酒意积怨,半点温柔缺奉,恨意依然难消。</p>
报复的敌意,黑沉的脸,让西厢空气沉滞。</p>
那又如何?展冰玉浅浅而笑。起码西厢,不再空荡荡。起码她为了他,再一次的在这时空找到了他的孤魂。</p>
身边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陌生的展冰玉,还是熟悉的秦菲,这个问题连张卓也回答不了。</p>
他在床坐起身,转头,目光下移。</p>
清晨的阳光并不灿烂,被困在乌云的光线艰难逃出一丝,落在她散开的青丝。毫无防备的熟睡脸庞,他看见了,她唇边一丝甜美的笑意。</p>
美梦么?</p>
张卓情不自禁,低头靠近。</p>
他对她不好,他知道的。</p>
西厢共对了三个月,他夜夜强索,缠绵销魂之际,竟一次也没有对她好过。</p>
为何她仍有甜梦?张卓不懂。</p>
他靠得更近一点,想将她唇边的笑意看得更仔细些,鼻子喷出的气息使她软软的发梢微微颤动。</p>
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张卓蓦然退开,下床。</p>
展冰玉睁开眼睛,只看见张卓转身的背影。她立起身,轻声道:“你醒了?”</p>
背影,永远只有背影。</p>
昨夜的恩爱是过眼云烟,梦醒后,连一丝也不剩。</p>
她看着张卓如往日般不发一言地离去,挺直的背影,不变的铁石心肠。</p>
三个月,已经到了春季,可是,她的春季却仍在很远的地方。</p>
“姑娘醒了?”贴身伺候的素问端着装了热水的铜盆跨进屋子,将铜益摆在桌,搓着手道:“今天真冷,天还没亮,雪毛毛飘下来了。虽不是大雪,可真冷得够呛。趁水热,姑娘快点梳洗吧。”</p>
她前,将展冰玉从床扶起来,瞥见她眉头猛然一蹙,忙问:“怎么?是哪里不舒服?”</p>
展冰玉坐在床边,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睁开眼睛,缓缓摇头道:“不妨事的,起急了,不知道扯到了哪条筋骨。”</p>
水很暖。婆娑轻舞的水雾,笼罩打磨得光滑的铜盆。纤纤十指慢慢地浸入水,感觉截然不同的温度。</p>
素问盯着那十指看,轻叹:“好美的手。”</p>
“美么?”冰玉轻声问。</p>
“美。”</p>
冰玉将手抽离水,素问用白色的棉巾包里起来,轻轻拭干。水嫩的指尖,形状美好的指甲,细葱似的十指。展冰玉轻声笑道:“素问啊,你应该懂得容易之术。”</p>
“姑娘为何会这般说呢?”素问好地问,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半分泄露的机会啊。</p>
可是冰玉似乎没了说话的兴致,别过头,闲闲看窗外一片寒日的肃杀。</p>
素问伺候她已经有两个多月,大致知道她的脾气,知道自己多事了,不敢再问,识趣地收拾东西,端起钢盆,退出西厢。</p>
脚步迈出门槛,在转身的瞬间,一个声音从背后细微地传来。声音如烟,可以被风轻易吹散,只余一丝残香在耳边徘徊。</p>
“我……想见裘扬。”</p>
裘扬来得很快。</p>
未到晌午,他人已经来到了她居住的厢房里。</p>
素问又进来了。</p>
“姑娘对于素问的安排,可满意?”</p>
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微红的唇边勾起。展冰玉浅笑着道谢:“谢谢。”</p>
“那姑娘先与裘庄主详聊吧,我先下去办事了。”</p>
“好。”</p>
裘扬见到了冰玉,伸手摸着她削瘦了几分的脸蛋,“你瘦了。”</p>
“嗯。还好,我没事的。”</p>
“知道吗?细雨身在千里之外,来了三封信,字字带泪,一封一封焦虑。她知道她错了,最后她联系我了,让我一定要前来代她向你认错。呶,这是她给你写的信。”裘扬从怀里掏出信件,递到展冰玉的面前。</p>
展冰玉忍住心肠,将千里而来的纸信,一一撕成碎片,化成漫天纸蝶飞散。事情已经发生了,让她怎么和张卓尽释前因。怎么解释?如何解释?她不能葬送细雨的生命。</p>
而她更不愿相信,张卓对她的爱,抵不过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若真有情意,怎会经不住一个诈字?若深爱了,便应该信到底,爱到底,千回百转,不改心意。婉转低述,申明冤屈,是最聪明的做法。以心试心,妄求恩爱可以化解怨恨,是最糊涂的做法。</p>
女人求爱,无所不用其极。她已聪明了一世,糊涂一次又何妨。</p>
展冰玉幽幽的长叹一息,转移了这个话题,“他现在的动静如何?”</p>
裘扬闻得展冰玉寻问,知道她问的是谁,她问的是现在住在南蛮王宫的琅王,此时,裘扬俊逸的脸庞带着愁容,“现在他没有任何动静了,似乎得到了王位后,便真的一心治国了,朝大臣们,有也部分大臣仍不太相信张卓会弑父,而且也有的大臣会向他提出,让张卓回归朝殿之。琅王对这些人,都处于重罚,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敢提出来了。所以,现在的南蛮王宫之,表面看起来,平静如湖,事实暗涌已起。”</p>
展冰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终于是慢慢的暴露出了他的目的了。”</p>
/html/book/39/39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