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夏屿坐在通往市郊的末班车上。 她掏出粉盒,照镜子。还好,没破,也没肿, 就是有点红。不过要是真肿了破了, 她还就不敢回家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跟陆泽明会面的那种复杂的情绪和压力, 倒是减缓了不少。 她猜想, 陆泽明是在提醒她,他知道她是谁了。但也没说破,因为没必要, 她已经是过去时了。可他还是要警告一声,因为江川现在肩负重任,容不得半点差错。 如果陆泽明愿意, 只需一句话,她就可能走人。张总田总不会保她,即便没有她隐瞒在先, 也不可能为了她得罪金主。 江川会护着她吗? 她不知道。 哪怕经历了那一吻, 她也不知道。毕竟曾经吻过无数次, 一旦分手, 他就可以理智地转身就走。如果他真的愿意护着她,那她就更不能接受。 失去工作不可怕, 再找就是了。可怕的是那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被动,像一枚棋子一样, 拿起放下,不过是一念之间…… 车子抵达汽车站,再打个出租车, 很快就到家了。 走进小区,熟悉感和亲切感油然而生,夏屿噔噔噔上楼,楼道灯应声而亮,像是欢迎她回家。她敲门,母亲王兰来开门,看见她很是惊讶。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夏屿往里探头:“有怪叔叔来做客?” 被妈妈拍一下,“乱说话。让邻居听见成什么了。” 夏屿吐舌头,进门换了鞋,把包一扔,躺在沙发上。 妈妈看着心疼:“累成这样?” “万恶的资本家。”夏屿说完又怕怕妈妈担心,“也不是累,到家里就想躺着,谁让您把家里弄这么舒服呢。” 她拿过一只靠枕当枕头,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妈妈去洗了水果,看她拿起桃就啃了一大口,又问:“晚饭吃了吧?” “没呢。” “这孩子,我要不问你是不是就不说了?” 夏屿一怔,其实她不饿,包里还有一盒饼干呢。 虽然不想吃他的东西,如果饿极了也会吃的。她不会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妈妈要去做饭,夏屿说煮挂面就行,放点虾皮青菜,打个荷包蛋。 妈妈离开后,她松了口气,脸上表情也褪去。电视上是妈妈在追的剧,婆婆媳妇什么的,她看了会儿,就能猜到前后剧情,没意思。 还没她这一天精彩呢。 抱枕是一套男士睡衣改做的,深色格子,加厚棉,手感好还经脏。厨房里油烟机轰鸣,夏屿合上眼,脸贴着靠枕,只觉得安心。 家是避风港湾。被人欺负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 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没良心。 夏屿吃面条的时候,刚咬上第一口就“嘶”了一口气。 妈妈以为是烫着了,让她慢一点。 其实是嘴唇,虽然没破,但像是被磨薄了,稍微遇热就受不了。夏屿放下碗,用筷子戳了下荷包蛋,半固态的蛋黄流出来。 还是溏心的呢。 一颗没煮熟的鸡蛋,就像一段稚嫩的恋情。一触即破,四处流淌。 她吃饭的功夫,妈妈帮她把床铺好了,其实夏屿今晚想和妈妈睡一起,说说话,不过既然已经收拾好了就算了,也许妈妈已经习惯了自己睡。 她洗了澡,躺在单人床上。 这张床,从她十几岁一直睡到现在。床头挡板还贴着曾喜欢的动漫角色。她在黑暗中用手抚摸,摸到了几颗突起的小星星。 这些小星星,曾照着她入眠,也见证了她的少女梦。 她抬手抚摸着嘴唇。 后来的梦,大多与他有关。 高中那一年,虽然动了心,但她并没什么行动。给他起个代号,此起彼伏的内心戏,更像是繁重高中生活的一种调剂。 那个时候的她,既有少女的爱幻想,也有成熟的一面。 比如,明知道他会考到北京,但她自己的分数留在省内,能进数一数二的大学,出了省尤其是京沪这种城市,就会差很多。 她不能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可能性,赌上自己十年寒窗苦读的成果。因为这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前途,也关系到父母的期待。 因此,散伙饭那天,看向江同学时,她心里就多了几分伤感。 听说,他这一年既是回来备考,也是替父母尽孝,陪爷爷奶奶生活一年,高考结束老人也要搬走了。所以,他跟这个城市的缘分也就尽了。 他那一桌烟雾弥漫。她还看见有人给他递烟,他摆手拒绝。换个人都会接受,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在拼命证明自己是个男人了。 但他不同。 他不需要用这种行为证明自己。他们像一群雏鸟即将离巢起飞,他的天空只会更高更远。此刻,不抽烟、喝酒也很克制的他,在她眼里,比谁都男人。 她起身,拎起酒瓶走过去。 江同学今天还蛮有人情味,有女生组团跟他喝酒,他也给面子了。她没能做“第一个”,就争取做特别的一个吧。 见她走过去,那一桌响起嘘声,潜台词是“又一个”。 江川也自觉地站起来。 不知道他看别的女生是什么样的,总觉得看向自己时,目光很专注。当然,可能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夏屿倒了两杯酒,问:“江同学,你知道孙悟空吗?” 这么个无厘头的问题,让四周空气都静默了一下。 她浅笑:“你一定知道,所以你看,我们有共同语言。” 他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脸有了变化——好像是要笑? 夏屿心里说,非常好。 这样你或许就能记住我。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小插曲,更是让他彻底记住她。 不知谁在后面碰了她一下,她失去重心,一头撞进他怀里。她杯子里的酒,泼到他胸前…… 再高冷的人,也是血肉之躯,而这酒都是冰过的,夏屿靠在他身上,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震,随即后退一步,用手把她也给隔开了。 夏屿先是懵了,随即窘了。 她小声道歉,他却说没事,声音听着就很凉。 夏屿没敢看他脸色,只看着杯中残酒,而他那一杯,还几乎是满的。她还注意到握着杯子的修长手指,特别用力,看人家多稳。 有人问她要不要填酒?她摇头,碰了下杯,草草结束。然后就直奔洗手间。 夏屿在隔间里自闭了很久。 带着一股子自我折磨的劲头,一遍遍回放先前的情形。 今天有女生提出跟他合影,他都婉拒了,他隔开她的时候,碰的也是她的胳膊,一点没碰到近在咫尺的胸部……跟异性保持距离这一点,大概是写在了他的基因里? 还是,只是不想碰她? 她刚走近他的时候,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可转眼间,就变成了啤酒,哦不,马尿味? 夏屿决定回去拿包走人,此生再也不见! 走出去一半又打住,因为听见隔壁男洗手间的对话声。 “孙悟空?” 一个男声语调放肆,“是因为你那次用中本聪拒绝校花吧?亏她想得出来,哈哈哈哈。” “别特么笑了。”这是江川的声音,低且冷。 同时,还有低低的轰鸣声。 夏屿反应过来,他是在用烘手机烘干衣服。 都是拜她所赐。 另一个男声是江川同桌,那个体育生。 “这女生挺特别的,长得也行,要不要试试?” 夏屿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听到的却只有嗡嗡声。 直到那声音戛然而止,她才听到他的:“没什么特别。” “这招一点儿都不新鲜。” 那两人都走了一会儿了,一墙之隔的夏屿还僵在原地,握紧了小拳头,额头燃起三簇火。 就让你看看,我有多特别! 一点不新鲜?要不你给我示范一下什么叫“新鲜”? 高考结束的那个漫长暑假,夏屿就差在脑门绑根红布带了,天天琢磨着如何变得特别又新鲜,连老妈说“今天买的菜特别新鲜”她都要猛然一惊。 这种神神叨叨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开学。 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夏屿读书用功活动积极,也有了一个两个好几个追求者。可她总是忍不住拿人家跟江同学对比,结局可想而知。 在此期间,她跟班里另一个考到北京的女生保持着联系。隔段时间,就能听到江同学的近况。优秀的人到哪里都是备受瞩目,追求者也很多,然而,他始终单身。 寝室卧谈会上,夏屿请室友们帮她分析分析,为什么一个这样优秀的男生迟迟不肯找女朋友呢?大家一致认为是人家想要男朋友…… 夏屿拍胸脯说他是直的,室友们会心一笑,那也得亲自试过了才知道。 切,试就试,谁怕谁?夏屿立马就报了个暑期英语强化班。 总得有个由头不是? 那个给她提供情报的同学,名叫朱卉,是高中时为数不多能跟江川说上话的女生,因为她是班里前三的学霸,偶尔会拿一道超纲题找他,进行纯学术性的讨论。 她之所以愿意帮忙,是因为不想让李雪霏得逞。 李雪菲就是隔壁班的团支书,运动会上给江川送毛巾的那位。她跟江川报了同一所大学,一个金融一个法律,在高考光荣榜上,两个名字紧挨着。 夏屿听林晓彤说,班主任给新一届学生训话时,还提到他俩,本意是提倡李同学这种把情感化为动力的积极方式,不知怎么就传成这俩人高中就是一对,金童玉女,比翼双飞…… 朱卉也是听了“金童玉女”的谣言很不忿,她跟李雪霏是同一个初中的,被李坑过,总之是,神仙打架,便宜了夏屿。 因为江同学暑期要实习,很难约,朱卉好人做到底,组织了个小饭局。 说来好笑,江川这么个高冷的人,生日却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朱卉提出在北京的同学趁此机会聚一聚。她还随口提了句夏屿也在。 那天晚上,江川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穿了一件淡青色条纹衬衣,本来有领带,大概是嫌热,摘了,就那么叠起来拿在手里。 唯一空位就在夏屿左侧。 他跟她打了声招呼坐下时,把领带随手塞入裤袋。 见他从桌上拿起一瓶水,因为手里有汗,拧了一下没拧开。 夏屿立即伸手,“我来。” 他怔了一下,递给她。 她豪气地拧开,递回去。 有人打趣,“头一回见到女生给男生拧瓶盖。” 夏屿这才意识到,这女汉子举动跟今天长发飘飘热裤短短的打扮有点违和。 江川倒是没什么反应,举起瓶子就喝了,她从余光里看到他的喉结一动一动。 老同学在异乡团聚,都很兴奋,江川是今晚主角,更是话题焦点,夏屿也没机会跟他单独说什么。后来他接了电话,说是临时有急事要回去加个班,走前还结了帐。 朱卉感慨:“知道他为什么单身了吧,因为他从来不给谁机会。”她话锋一转,“不过你应该还有机会约他出来吧?” 夏屿脸热了一下。 她手里捏着一叠丝织物。 是他的领带,刚才他掏手机时,掉在地上,被她捡起。 这次就得亲自出马了。不过朱卉还是给她献策。 江川学校有泳池,假期对外开放,朱卉提议去游泳,“顺利的话,还能让他教你游泳……” 见夏屿迟疑,她添把火:“你的时间不多了。都来到南极了,冰川不动,海豹就得主动游过去……你不想看看他的腹肌吗?” 这比喻。很好。 她想做企鹅行吗? 人家捡到你的东西,主动送到你学校,似乎也没理由拒绝。 夏屿把见面时间定到次日晚上七点。 江川也不忘补充:“最近事多,可能会加班。” 夏屿立即接:“没关系,我和朱卉先去游泳,你到了进去喊我们就行。” 她明显感觉到电话那边愣了一瞬。 然后他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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