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大走得近”这个姑且不论, 何如月要升官?
“升什么官?”丰峻问。
一看老大都不知道,刘德华有些得意。平常睁不大开的眼睛,有点看得出光芒。
“要当什么委员会主席啦!”刘德华大喊道。
看来是要送到职工学校去好好教育一下,记个名称都这么菜。丰峻问:“女职工委员会?”
“对对, 就是这个!”刘德华立刻连连点头, 点完又垂下头缩了脖子, “老大你都知道了?”
“都”字不准确。
丰峻只知道何如月在争取这个岗位, 但没听说成功了啊。
他划了一口饭, 缓缓咽下,这才回答:“不知道。”
一听老大都不知道, 刘德华觉得应该轮到自己发挥了:“下午就要开会推举了, 我们车间人都选好了。”
另一名青工也插嘴:“我们车间也选了。但我们和金工车间是一个分工会,只选了两个,还有一个金工车间出。”
“为什么选人?”丰峻没听明白。
女职工委员会, 听这名字, 的确是要选举产生领导班子。但就现状,工会选举都是走形势居多,领导班子都是上级委任。不至于女职工委员会搞这么先进吧。
还是郭清比较清楚:“听说厂里打算推举何干事, 但必须有女职工代表开会表决通过才算数。所以每个分工会选三个女职工当代表,下午去表决。”
“原来是这样。”丰峻点点头。
吴柴厂没有比何如月更合适的人选, 丰峻不担心。
但接下来郭清说的一句话,直接让丰峻惊了。
郭清说:“刘德华,你小子说得不对,何干事还没当上呢,而且能不能当上,还不一定。”
刘德华才不信他,躬着身子趴在桌上:“候选人只有何干事一个人, 不是她当,还能谁当?”
“铸工车间的陶腊梅。”
戴学忠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叫道:“那死女人?她做梦吧!”
“陶腊梅?”丰峻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不可能不可能。”戴学忠晃着肥厚的大手,“她坏得要死,整天就知道占别人便宜,她在我们车间都是万人嫌,谁会选她啊。”
郭清却笑道:“总叫你们猜不到。”
旁边一名小青工拿手肘拱郭清:“别卖关子,陶腊梅怎么就能跟何干事抢主席当,她祖坟冒了青烟吗?”
郭清撇嘴:“她祖坟冒什么烟我不知道,但她今天来车间里找那三个代表,给她们每人塞了五块钱,让代表下午选她,我是亲眼看见的。”
丰峻秒懂。
所谓选举表决,除了上面指定的候选人之外,代表也可以自行推举自己心中合适的人选。这是选举人的权利。
但一般来说,那么多参加选举的代表,不可能都推举候选人之外的同一个人,达不到一定的比例,一样是无效。
所以靠这种方式选上去,几乎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
但如果按郭清他们所说,是每个公工会出三个人,吴柴厂一共八个分公司,与会的就是二十四位代表,就算还有行政上几位,陶腊梅只要搞定十五位以上代表,她就可以稳操胜券。
每人五元,一共七十五元。
七十五元的确是巨资,相当于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
但七十五元如果能让人从车间工人一跃成为科室干部,真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交易。
这个陶腊梅,果然精明。
丰峻猜想何如月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情况,他不动声色,埋头吃着饭。
小青工们还在理论。
“你这么一说,她吃饭前也来我们车间了啊。肯定也是来给那几个女代表塞钱的。”
“不行吧。这选举不是应该看谁更合适这个岗位吗?怎么能谁给钱就选谁?”
“可是五块钱啊……五块钱够我吃一个月食堂了。”
“就是,谁给我五块钱,我也可以选他当工会主席……”
此人立刻收到了丰峻冷冽的眼刀子。
一个哆嗦,他赶紧改口:“但就是给我五十块,我也不会喊别人老大!”
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正义凛然。
丰峻平静如水:“不,应该管他要五百,喊十声。钱才是真的,老大嘛……只是个称谓。”
受教受教,空手套白狼这事,果然还是老大厉害。
不过,谁来给五百块?
毕竟世上陶腊梅不常有啊。
吃过饭,丰峻回行政楼。自从到了销售科,香樟树下的“午间会”也是好久没开了,每天就靠着中午和晚上在食堂里会一面。
本来今天打算找哪个车间门口空旷地带坐下来聊天,此刻丰峻也没了心思,让小青工们自己去了。
拾级上了三楼,工会办公室门开着,只有赵土龙在里头按钉书机,像是在装订材料。
丰峻没惊动他,凝神一听,听到走廓尽头的会议室传来拖桌子的声音,当即心中一动。
下午就要在这儿开会,何如月肯定是在准备场地。
丰峻双手插兜,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果然望见会议室里,何如月一个人正在用力地拖桌子。
“布置会场?”丰峻问。
何如月一抬头,竟然是丰峻,顿时绽开意外的笑容:“你怎么来啦?”
丰峻道:“食堂没见你,也没见你在我窗口晃。”
咦,所以这是想我了?
何如月心里甜滋滋,瞥他的眼神也变得娇羞了:“今天我吃得早,下午有会,要来布置会场的。”
丰峻走过来,将她赶到一边:“我来吧,要怎么布置?”
“像上回座谈会那样,围成一圈。”
何如月搬着很沉的桌子,丰峻双手一抬,轻轻巧巧就起来,把何如月看着羡慕极了:“你力气好大啊,我都搬得累死了。”
“干嘛不叫我?”丰峻道。
“你也有工作要忙,不能总拿我的工作来烦你。”何如月一边说着,一边小跑着拖凳子,将一张张长凳拖到桌前摆好。
丰峻好喜欢她忙碌的样子。
她虽然来自后世,虽然出身甚好,却从来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亦不会觉得有男人在的地方,她就该是天然的弱者。
这种平等的姿态,才是她最迷人之处。
望着她弯腰拼长凳子,衬衫领口垂下,露出一大片肌肤,并不雪白,但却细腻光洁,甚至……丰峻望见了起伏。
他顿时脸一红,呼吸也混乱起来。
后世那些有意无意在他身边出现的女人,穿着比这个清凉多了,但那些一望无余的肉`体,哪及得上这偷偷一瞥,让人怦然心动。
何如月已经拖好了凳子,拍着手上的灰尘,欣赏着焕然一新的会议室。
“好棒,有你帮忙一会儿就好了,要我自己一个人搞,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丰峻却已经悄然移到门口,一把锁上了门。
“你干什么?”何如月一愣。
丰峻已是快速欺上,深深地吻住她。
这可是会议室!是吴柴厂的会议室!仅仅隔着两间办公室,就有人在办公!
何如月想要挣扎,可一扭动,丰峻更加疯狂,环抱住她的手,已经从背后悄然探入她的衣角。
那碰触,如火似焚。
何如月一阵战栗,瘫软在他怀里,深深地回应着他。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惊醒二人。
“何干事!”是赵土龙的声音。
何如月惊恐地望着门口,又抬头望望丰峻。
丰峻捂住她的嘴,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果然,赵土龙敲了两下门,自言自语:“咦,刚刚还有,去哪儿了?”
片刻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何如月紧张地松开丰峻,蹑手蹑脚跑到门口,扒着门缝向外看。
“他下楼了。”何如月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吓死人了,这得吓出心脏病啊……”
话音未落,丰峻从后面轻轻拥住她:“胆小鬼……”
他语带轻笑。
何如月瘫在他怀里,头枕着他胸膛:“我才不像你,胆大包天。”
“谁让你这些天都不去我家。”丰峻低声,这抱怨竟然透着些撒娇。
何如月算是发现了,这男人,其实是很会撒娇的。
“去干嘛,羊入虎口么?”何如月啐他。
啊,这……丰峻缓缓地道:“何如月同志,你的思想很危险,我只是想……邀请你参观我改造后的新暗房。”
何如月:“……”
这是落入了某人的圈套啊。她笑着转身,一拳锤在丰峻胸口。
丰峻笑着捉住她的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松了门锁,大大方方地将门打开,果然走廊上空无一人。
即便此时赵土龙同志重返三楼,看到会议室的何如月同志和丰峻同志,也只会以为他们是在这里谈工作。
丰峻的确要谈工作了,不然才舍不得开门。
“来,坐下说话。”丰峻拉着何如月,在会议桌拐角处一人一面坐下。
谈工作专用视角。
“你熟悉陶腊梅吗?”丰峻问。
一下子从亲密状态转到这么正经的对话,何如月还有点不适应,略愣怔了数秒,才想起陶腊梅此人。
她点点头:“铸工车间的女工,接触不多。听说为人十分热情,但风评并不很好,好多职工觉得她太精明,用后世的话说……”
何如月想了想,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没有分寸感。一旦用热情建立起比较亲密的关系,她就会开始介入别人的生活。怎么突然问陶腊梅?”
丰峻道:“好几个车间的职工,看到她上午给女职工代表塞钱,据说是一人五块,要别人推举她当女工委主席?”
“她?”何如月惊呼出声,而后直接给整笑了,“不会吧,这是什么路数啊。”
丰峻扬眉:“一个很卑鄙、但很有效的路数。”
“果然是啊。”何如月点点头,按着陶腊梅的思路分析起来,“一人五块,八个分工会二十四名女职工代表,整整一百块钱啊!”
“咳咳。”丰峻纠正,“一百二十块。”
何如月:“……”
来自学霸的大意。
“反正,一百二十块,是巨资啊。啧啧,真舍得。”何如月叹服,“但一百二十块能从工人变成干部,又好像十分划算。”
“何况不要一百二十块。”丰峻道。
何如月:“怎么说?”
丰峻笑道:“下午有选举权的一共多少人?”
“八个分工会,二十四人,加上工会的四人,一共二十八人。”
丰峻点点头:“过半数就有效,对吧,宽算些,她争取到十五人就算赢。满打满算,七十五元而已。是不是巨划算?”
“啧啧。”何如月服气,不得不说,能想到这一招,还挺天才。
“讲真吧,她要真想当,愿意好好为女职工做事,赢了我,我也服气。但她就不是真心做事的人啊。”何如月无奈。
丰峻脸色冷峻:“我不管她做不做事。她就是躺赢,只要凭本事,我也认账。但我平生最讨厌破坏游戏规则使阴招。”
顿了顿,丰峻道:“她这叫贿选。”
语气已是极冷。
何如月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会议是两点,还有一个半小时,我有办法。”
丰峻点点头,起身正要走,突然又转身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看来不叫他做点事,该“男朋友”实在很没参与感啊。
何如月笑了:“那就麻烦你去热处理车间叫一下金招娣?别让人知道。”
就这点心事,真是浪费我大总裁的一身本事。
丰峻一脸“大材小用”的表情,才走到门口,迎面就撞上赵土龙。
“哎呀,你们在这里啊,叫我好找!何干事啊……”
我去,果然是,赵土龙同志你真会挑时间。
好在现场已经恢复。何如月赶紧道:“我们也才来,正好谈点工作,什么事啊?”
赵土龙犹豫地望望丰峻。
丰峻心领神会,连点头都免了,直接迈开大步走了出去,招呼都没打。
赵土龙也没时间计较他的态度,反正丰峻一向倨傲,习以为常。
“黄主席说下午蒋书记亲自来参加推选会,让我们准备一下。”
何如月倒吸一口凉气。蒋书记你还亲自坐镇,压力山大啊。
看来这就更不能让陶腊梅得逞了。
倒不是说这位子就该是何如月的,但她陶腊梅,肯定不行。
“好的,对了,选举你印了多少张?”
赵土龙想了想:“我们一共二十八个人,我一共印了三十张。”
“蜡纸还在吗?”
赵土龙不明所以:“扔了啊?”
“赶紧找出来,加印三十张!”何如月道。
“为什么?”
“回头跟你解释。”
这年头一个厂里也很难有一台打印机,印刷品要么直接送到印刷厂去生产,要么就是用蜡纸和钢板自己刻。
“扔哪儿了?”何如月跑回办公室,急急地问赵土龙。
赵土龙已经扑向墙角的水桶,他拿这个当垃圾桶用。
一通乱翻,终于找出那张蜡纸,已经团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还好还好,还能用。”何如月小心翼翼地捏住蜡纸的两只角,和赵土龙配合着,将蜡纸缓缓展开。
蜡纸上油墨斑斑,但铺平了,的确还能继续用。
“再印三十张是吧?”赵土龙确认。
“对。三十张。”何如月拿过油墨盒,递给赵土龙,看着他刷着油墨,一张一张地加印。
“你在这儿印着,我去找黄主席。”
“行。”赵土龙头都不抬,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的衣服沾上难洗的油墨。
黄国兴正在看报纸。
他工作也挺忙,别的科室人员可以上班看报纸,黄国兴却经常只有中午才能定心看。
见何如月进来,黄国兴调侃:“呵呵,激动吧?来找我老黄聊天?”
“不是,我来请教黄主席。”何如月笑眯眯。
“来,坐。”黄国兴示意她坐下,“还没开始工作呢,就谈请教了?”
何如月摇头:“倒不是当选之后的工作,而是我现在能不能当选。”
黄国兴一怔:“这不是板上钉钉嘛……”
“并没有。”何如月道,“我突然发现,咱们这个推选有个漏洞,而这个漏洞,可能被人利用了。”
黄国兴脸色严峻起来:“漏洞?这可是蒋书记亲自定的方案,是最合适的方案了。”
何如月笑道:“黄主席,我大胆说一说?”
你什么时候不大胆了?
除了刚刚在会议室不大胆之外,平常工作上,你也是胆大包天的主啊。
黄国兴眉头一皱:“但说无妨。”
那何如月同志可就说了:“八个分工会,一共二十四名代表,加上咱们工会的四个人,一共二十八人。超过半数当选,那就是十五票。如果有人花钱买票,似乎也不难。”
“花钱买票?”黄国兴难以置信。
可随即,他清醒过来,这参加选举的人数过少,的确存在花钱买票的可能性啊。
虽然在吴柴厂从来没人敢这么干。
“如果以一票五元计,十五票就是七十五元。听上去有点吓人,但如果七十五元换一个干部名额,似乎也很划算。”
黄国兴一听,就更清醒了。
之前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是因为工人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想法。讲真这年头的工人因为文化学历的关系,跟干部之间的鸿沟还是挺大的,一般来说也不会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故此一开始黄国兴听说“买票”,下意识是想,难道科室里哪个女同志还会花这个钱?
但一听何如月说冲着干部岗位来,黄国兴心里当即就跟明镜似的。
“小何,你是不是有什么证据了?”
“目前是听说,我没有亲眼见。但我相信消息来源。”
黄国兴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是谁在买票?”
“铸工车间陶腊梅。”
不提这名字还好,一听这名字,黄国兴当即就拍桌子:“是她!你说别人我还要打个问号,你是说她,不用问了,她做得出来!”
嗯?黄主席这么肯定?
黄国兴似乎是发现自己失态了,为了陶腊梅发这么大火,不值得啊。
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缓下来,然后道:“她啊,想跳出车间很久了,之前走的周文华的路子……”
何如月挑眉,哦嗬,居然还有这一出。
果然自己进厂时间短,故事还是听得太少。
黄国兴继续道:“也不知道她给了周文华多少好处,周文华就想把她调到图书室来。这个陶腊梅吧,嘴不紧,事情还没成就四处说,一说两说,传到了苏伊若耳朵里……”
哦嗬,苏阿姨虽然优雅,但砸人饭碗的事,人家也不会忍啊。
怪不得苏阿姨会来提醒自己。看来也是听到了风声。
“苏伊若直接把图书室门一锁,告了病假。那时候我出差在外面参加会议,周文华就胡来,一看苏伊若这不病假了吗?正好啊。也不经过厂部领导同意,就把陶腊梅叫来直接顶岗,还把图书室的门锁都给砸了。”
“呃……这也行?”何如月对某些人的脸皮有了新的认识。
纵然人已在牢房,还能在江湖上有传说,周文华也的确是个“人才”。
黄国兴道:“苏伊若休了一周的病假,等我出差回来,多少人来围着我告状。报纸扣下不发,只发厂部办公室的,其余直接卖废品,图书室一年处理一次旧书,明明还没到时间,陶腊梅就给处理了一半,有些新书进厂还不到一个月,也给当旧书处理了……”
“呵呵,不多出点,怎么进新书嘛。”何如月倒是明白了陶腊梅的思路。
“就是这么想的。交给新华书店的订书单,金额是平常的三倍。”黄国兴至今想起,还是一肚子的气,“我就把她给打发回车间,她在我办公室整整哭闹了三天,后来被袁科长给拽走了。”
关键时刻,袁科长骂着粗话出场,还是有几分杀伤力的。
“后来苏伊若恢复工作,整整花了三个月时间,才把几乎整废的图书室又给慢慢扶了起来。”
何如月哭笑不得:“也就顶了一个礼拜的岗,这杀伤力实在有点大。”
黄国兴一脸不屑:“所以就她还想当女工委主席?整个吴柴厂只剩下她一个女的,我也不会让她当,我找个母蚊子去!”
“哈哈哈哈。”何如月被他逗笑。
黄主席关键时刻还挺幽默。
“但现在人家钱花了,下午蒋书记又要来,不能当场出状况啊。”何如月道。
黄国兴皱皱眉:“我得想个万全之策。”
何如月悠悠地开口:“我正让赵土龙加印选票,多印了三十张,现在一共六十张,不知道管不管用……”
话音未落,黄国兴陡然双眼一亮,一拍桌子:“管用!”
然后黄国兴一把扯过桌上的女职工代表名单:“我现在就来打电话给各个分工会主席,让他们也来参加,另外再带两个人,是个人就好,管他男的女的。”
何如月:“……”
她小声提醒:“黄主席,咱这是女职工委员会……”
“又不是正式选主席。”黄国兴眼睛一瞪,不由分说,“现在就是选个能代表咱们厂女职工委员会的人选,到时候成立大会上才要正式推选主席。”
好像……有道理?
只要说会议是推选代表,不是推选主席,好像……真的没问题啊。
何如月本来是想让每个分工会再多出三人,彻底打乱陶腊梅的盘算,让她赔了夫人又折兵,哪知道黄主席更加快刀斩乱麻。
分工会主席们一出马,怎么可能逆厂工会的意思办。起码这些分工会主席们跟厂工会是一条心的。
为黄主席的智商折腰。
何如月还提醒:“黄主席,建议叫上陶腊梅?”
黄国兴被她逗笑:“不带你这样啊,打人还要当面,有点过分了。”
嘿嘿,何如月要么不踩人,一踩肯定就过分。
…
下午一点五十,各车间各部门的女职工们陆陆续续往行政楼走。
陶腊梅三十多岁,尖尖脸,瘦得有些过分,混在人群里,眼珠子直转,一脸地忐忑不安。
趁着有两个人走得比较慢,陶腊梅也放慢了脚步,拉了拉两人的衣角:“嗨,说个话。”
那两人是后来被补喊的女职工,停下脚步问:“什么事啊?”
“你们也是刚刚被通知的吗?”陶腊梅问。
她手里有每个分工会第一批通知的人员名单,知道这两人不在里面。
那两女职工点头:“是啊,叫我们去参加女职工代表选举的。”
“不是只要喊三个吗?”陶腊梅只接到了通知,但没人跟她解释,心里很不安。
而且她放眼望去,还有好些男职工混迹其中:“而且不是选女职工委会员代表吗?怎么还有男职工来开会?”
那两女职工笑了:“管这么多,叫我们去,就去呗。”
陶腊梅见问不出端倪,换了个口气,低声道:“你们知道吧,好些人打算选我的……”
“选你?”那两女职工一惊。
陶腊梅之前在厂里也是有故事的人。后来被黄国兴赶回车间,才算夹着尾巴做人。这两年新来的人不知道她底细,但这两女职工都是老职工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为人。
一听有人居然打算选她,也是吃惊不小。
陶腊梅却道:“怎么着,不相信啊。我是一心要为女职工服务的,而且我在工会也干过几天,对厂里情况熟悉啊。那个何干事才来了几天啊,黄毛丫头,办事都不牢靠的。”
都是厂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职工,那两女职工也不想得罪她,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其中一个还拉另一个:“快走,别迟到了。”
陶腊梅突然道:“我给你们一人十块钱,选我?”
“十块钱?”两名女职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在车间里三班倒,一个月也才三十块钱出头,而且她们车间是生产任务比较少的,不像总装车间他们奖金高。
十块钱,委实是笔巨款。
其中一个犹豫了,脚下就走不动道了:“要不……听听?”她跟另一位道。
另一位本来不想搭理,但一见这一位动心了,受了感染。
毕竟十块钱啊。
说实话,她们虽然知道何干事好,但何干事也不是她们什么亲人啊,何干事当不当主席,好像跟她们关系也不大。
而且她们又不被老公打,又不需要工会补助,除了每季度去工会领电影票之外,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工会的地方。
钱是诱人的,尤其巨额的钱。
“先给。”一位终于开口了。以陶腊梅的人品,她怕赖账。
陶腊梅倒也实话实说:“你们两个就是二十,我也不会在身上带这么多,但你们是两个,可以相互作证的,我要赖账,天打雷劈。”
另一个虽然不相信什么天打雷劈的鬼话,但两个人力量总比一个人大。陶腊梅要真敢赖账,她们就敢直接冲到车间去讨。
于是另一个道:“我想你也不敢赖账。我们可以投你,说定了,一人十块,明天就要。如果反悔,我就去工会揭发你。反正我们还没拿到你的钱。”
这招倒也厉害,还会反制。
陶腊梅虽然心疼又花了二十块成本,但事情紧急,五块加到十块,也是迫不得已。
“就这么说定!”陶腊梅咬咬牙,还加了一句,“你们私下问问,如果还有谁愿意,一样的价,到时候投票,从我身边走,从票面朝外,给我看一下就行。”
“行,我帮你再问问。”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她们后边上来:“你们商量的我可都听见了。”
是金招娣。
她也在补选的人里。她是得了何如月的消息,故意落在后面,密切观察着陶腊梅。
果不其然,就被她逮个正着。
三个人顿时神情慌张:“金招娣你是鬼啊,偷听别人说话要不要脸啊!”
“我有偷听吗?大庭广众,我走的是厂区大道,就许你们走,不许我走?”自从和薛细苟离婚,得了人身自由,金招娣说话都厉害多了。
别的不说,最近她正申请改名字。
她连“金招娣”这个名字都不想用了。
陶腊梅叉起了腰:“滚,听到就听到,我怕你个浪货啊!”
金招娣早就得了何如月真传,牢记“做人要厚脸皮”的真谛,呵呵一笑:“那倒也不比有些人,在图书室浪了一个礼拜,又浪回了车间,再也翻不起浪了……”
“哦不对,今天又浪起来了,就是不知道翻的是哪道浪。”
我勒个去,什么时候金招娣变得这么嚣张了?
为什么同样是去图书室,她陶腊梅就惹了一身臊,金招娣却挥手一排浪?
那两个女职工一见势头不对,拔腿就要溜,金招娣喊道:“等下我就坐陶腊梅旁边,赶我也不走,你们要是敢亮什么票,我当场就喊。跟你们说,你们这是违法的,花钱买票,这叫贿赂,是要坐牢的!”
这一招狠啊。
周文华坐牢的罪名里头就有这一项,而且后来交代的时候,还把陶腊梅给他塞过钱的事给抖落出来了。
人都是会联想的。两名女职工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一传闻。
当即,她们脸色就变了:“我们都是说着玩的,谁会稀罕她十块钱。我们当然要选何干事的!”
特么的谁不知道金招娣是何干事给拔出泥坑的,金招娣这不就是给何干事打抱不平来了么。两个女职工又不傻,当然明白这利害关系。
金招娣也不傻,她正色:“你们选谁我不管,你们就是选我,我也没意见。但你们要是选陶腊梅,就证明你们同意了她的肮脏交易。”
“没有没有。她自说自话,我们根本没答应。谁会答应违法的事啊。对吧?”
一个使劲捅另一个,眼色使到飞起。
被逮个正着就是这么慌张,下回绝不跟陶腊梅这个倒霉货玩交易。
另一个也心领神会:“就是啊,我们正想拒绝她,正好金招娣你就来了。”
金招娣脸色和缓下来:“原来是这样,那我是误会了。”
一个胜利的眼神,飞向了陶腊梅。
陶腊梅差点气到当场吐血。可没办法,一边吐血,一边还得硬着头皮往行政楼走啊。
要说金招娣倒也说到做到,一进会议室,果然就往陶腊梅身边一坐。
热处理车间的分工会主席招手喊她:“金招娣,你坐这里。”
金招娣大声道:“我不过来啦,我就坐这里。”
“不行啊,都是按分工会坐的,你又不是他们分工会的。”他们主席着急,生怕乱了秩序。
眼见着大部分人都已经坐下,而还没坐下的,也都在陆陆续续找座,也就是说,几乎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到了,连工会的黄主席、何干事、赵干事和苏伊若也都到了。
金招娣人生的高光时刻来了。
她大声道:“我听见厂里人说闲话,说陶腊梅私下给有些代表塞钱,让她们选自己。这叫受贿,是违法行为,陶腊梅肯定不可能这么做。那些人还说,选陶腊梅的等下会从这边走,故意把票亮给她看,以便结账,所以我要坐在这里,为陶腊梅证明清白!”
好家伙,这声声清脆,响彻云霄,整个会议室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她。
黄国兴差点笑出声来。
何如月,还是你会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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